出事的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車流量很大。從橋上下來的車川流不息,一切本來齊整有序。
但下橋頭的時候,一輛直行的五菱麵包車突然右拐,與另一條車道上的出租車相撞。後面一列的車子立刻剎車,但隨後還是有兩輛緊隨其後的轎車分別撞上了麵包車和出租車的車尾。車速雖然不算快,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四輛車上都坐著人,出租車上的司機和乘客當場死亡,後面兩輛轎車的駕駛員和副駕駛上的人也受了重傷。
一片混亂之中,麵包車的後箱突然打開。一個人的半邊身體耷拉在門邊,手腳垂下來。
他渾身裹著白布,皮膚上遍佈屍斑,身下淌出一灘臭水。
拍到了屍體的照片立刻以瘋狂的速度傳播出去。然後在一個小時之內又紛紛被刪除。
方易和葉寒沒看到照片,但根據新聞內容的描述,大概也能猜到現場是什麼狀態。
「這裡面有故事。」方易邊說邊喝魚湯,「你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葉寒點點頭,把手機推還給他。「可能有惡靈出現,晚上去看看。」
方易心想這樣啊那就不去了吧……狗牙上還空著幾道痕跡,因而所剩的時間也實在不多了。
話說出口就變成了「好的」。
晚上兩人各自佔據沙發一角,搭著腿看電視&看《縛靈師的故事》時,下午車禍的權威消息終於來了。當地警方官微在微博和當地最大的門戶網站、論壇,同時也利用廣播發佈了事故現場初步調查的消息。
麵包車上的乘客一共五個人,除了副駕駛座上的女人之外,其餘四個人全都死了。在車禍中死亡的同時還有出租車上的兩人,追尾的兩輛轎車中的乘客都是受傷,目前除了兩人還在搶救,其餘的都沒有生命危險。
警方也稍微提及了在麵包車中發現的男性屍體。
四十多歲,屍檢結果顯示已經死亡72小時以上,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仍在調查中。」葉寒念完了,抬頭看方易,「這個不太對勁。」
「什麼不對勁?」
葉寒低頭擰眉思索了半天:「我說的不一定准。麵包車沒有翻倒,從照片上看,受損最嚴重的是出租車和後來撞上麵包車車尾的轎車。」
「哦!」方易也反應過來,狠狠一拍葉寒搭在自己腳上的腿,「麵包車上的幾個人是怎麼死的!」
葉寒把自己的腿收回來揉了揉:「尤其是司機。他往右打方向盤,當時最危險的應該是副駕駛座上的女人。但女人沒有死,死的反而是其餘的乘客。有點奇怪。」
交警支隊發佈的信息上畫著簡單的事故現場示意圖。出租車撞上了麵包車的右側,副駕駛的那扇門完全凹陷下去,出租車的整個頭部都嵌進了麵包車的副駕駛座裡。僅僅看現場示意圖,是絕對想不到車中的傷亡情況這樣不正常的。
廢柴趴在陽台邊上不動彈。方易抱起它,和葉寒一起出門了。
「廢柴怎麼那麼蔫?」
葉寒看了它幾眼,揪著它耳朵捏幾下。
「想它基友了。蝦餃。」
方易恍然大悟:「哦對,最近沒見過蝦餃。他去哪兒了?」
葉寒莫名其妙:「我怎麼知道?」
「……我以為你又認識。」方易心道難道我想錯了,葉天師你不是認識所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或人,和他們都是老熟人?
葉寒看他幾眼,皺眉拉著他大步走出小區。
自行車噠噠輕響,在深夜的空曠街道上尤為清晰。
「小詹,巡邏呀?」正準備關上卷閘門的便利店老闆跟詹羽打招呼,「小陳呢?」
「在後面。今晚生意怎樣?」詹羽停了車,單腳著地,笑嘻嘻地問。
兩人閒談了一陣,他的同事從後面騎車過來,兩人繼續巡邏。途徑下午發生車禍的地方,兩人還順口聊了幾句。
詹羽抬頭看了幾眼,沒有停留,直接從橋下經過了。
橋墩上趴著一個瘦巴巴的人,身子裸在夜色裡發抖,口中舌頭拖得老長,卷在橋面的欄杆上。
回到所裡借口有事再出來,詹羽敲敲車把,蝦餃呼的一下落在了他手裡。
「那個合適嗎?」詹羽用手指蹭蹭他的腦袋,「好像挺凶的。」
蝦餃坐在他手心裡:「死了幾天了,內臟都不太新鮮,不過我取了一點。是挺凶的,不讓我靠近,惡意非常大。他死在外面,是被朋友運回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問不出來,不過麵包車裡的人都是他弄死的,應該沒錯。」
「好。我去看看。」
蝦餃親了親他的手背,爬下自行車跑走了,身後的包裹裡裹著重重的一團。
詹羽騎著自行車往橋那邊去,快到的時候眼角瞥見巷子裡走出一個人。
「喲。」他笑著衝他打招呼,「好巧。」
容暉撓撓頭,「啊」了一聲,回憶起了眼前的人。他潦草地點頭回應,逕直往前走。
上一次在小巷裡遇到,詹羽最終沒能從容暉口中聞出任何內容。容暉一直不吭聲,等力氣恢復之後詹羽就制不住他了。看到詹羽狼狽地坐在污水橫流的地上,容暉邊跑還
還邊回頭喊了句「不好意思」。
詹羽哭笑不得。
「交個朋友吧。」詹羽跟著他往前去,「我叫詹羽,你叫什麼?」
容暉看上去不太好。他走到街邊坐下,胸口起伏喘氣。路燈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詹羽發現他有一雙很亮的眼睛。
「你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詹羽把橋上看到的那個東西拋到了腦後,「你的右臂是人為造成的吧?誰幫助你實體化的?」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容暉才抬眼瞅他。娃娃臉上沒什麼惡意,眼裡儘是帶著揣測的好奇。
容暉大概明白了:面前的人對他人的痛苦沒有一點興趣。
要在人間正常生活,和別人有所呼應的情緒是不能缺少的。但詹羽身上似乎沒有。他可以裝作有,但實際上絲毫不存:當面對著不需要偽裝自己的人,他眼裡除了坦蕩的、無善惡之分的好奇,並沒有一絲憐憫和同情。
「容暉。」容暉朝他伸出手,兩人平淡而禮節性地握了握。詹羽立刻繼續自己剛剛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容暉看著街面上不多的行人和車輛,開口道:「請我喝啤酒。」
詹羽二話不說,匡匡匡蹬著車就去買啤酒了。
此時葉寒和方易正來到橋上。
事故現場已經清理完畢,限行的標誌也都拆除了。除了橋欄杆上被撞擊的痕跡,其餘都看不出這裡有過一場慘烈事故。
方易剛走上橋頭的步行道,立刻停了腳步。
……葉天師還真是個烏鴉嘴。
他指著大概的位置跟葉寒說了,葉寒讓他和廢柴在原地不動,隨即輕巧地躍上欄杆觀察了一會,握著欄杆,手腕一翻,躍下了橋面。
方易站在橋邊吹風,看到葉寒正徒手沿著橋墩一點點往下爬。他一邊爬一邊警惕地左右張望。然而奇怪的是,系統的提示音也消失了。方易沖抬頭望向自己的葉寒搖搖頭:他也沒看到任何可疑的靈體。
懷裡的廢柴突然蹦起來,淒厲地衝著方易身後大叫了一聲。
剛剛探向方易肩膀的巨大黑爪瞬間化成了煙霧。方易猛地回頭,身後橋面上無車無人,十分安靜。
然而橋的另一側欄杆外,卻趴著一團黑影,灰色的眼珠正直直盯著他。
方易下意識地去摸狗牙。系統居然沒有任何提示?!這是剛剛惡意值三千五的惡靈嗎?
方易不敢肯定。
黑影沒有再靠近。廢柴落在地上,衝著黑影又叫了一聲。黑影變淡,晃了晃之後又凝成了一動不動的形狀。
葉寒從橋下翻上來,拉著方易看。
「碰到你了?」
「沒有。」方易猶豫了片刻,繼續道,「我覺得它不像是想攻擊我。」
葉寒:「……不攻擊你,找你聊天?」
方易:「好像是。」
葉寒無語地抓了把他的頭髮:「別動,和肥貓呆在一起。」說完朝著黑影走過去。
黑影一動不動,長舌頭在身前甩來甩去。葉寒剛走到橋面中央,黑影突然往上一竄,高高跳起。
它胸口一道粗大傷痕,無數小觸鬚從傷口中鑽出來蠕蠕亂動。黑影手腳很大,舌頭極長。它嗷嗷叫著落在拉索上,回頭瞅了葉寒一眼,帶著明顯的畏懼,飛快地沿著拉索往上爬。
葉寒皺眉揪著自己衣服。夜市裡二十塊三件的薄襯衣,深藍色的衣料上被噴了一股黑水。黑水是從惡靈胸口傷痕的觸鬚中噴出來的。他脫了襯衣拿在手裡。
「他身上有兩種東西。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胸口裡的怪東西。」葉寒說,「我沒看清楚是什麼,但應該是寄生關係。」
「惡靈寄生在惡靈身上?」方易又暈了,「我在書裡沒看到。」
「我那本一千零一夜裡才有。」葉寒示意他跟著自己走,「回去吧,追不上了。」
廢柴走了幾步又回頭,鼻子抽動著在空氣中嗅了嗅,疑惑地繼續往前走。蝦餃遠遠站在橋的另一面,在廢柴看不到的地方朝它揮揮手。
「不過可以確定車禍和它有關係。」葉寒被冷風激得打了個噴嚏,「那輛麵包車是運屍車。他死在外面,屍身要運回家裡,落葉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