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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個人(3) 文 / 涼蟬

    方易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迷迷糊糊起來時,詹羽早就走了。葉寒通宵玩遊戲,看他起床就要求他請吃早餐。

    「吃蝦餃。」葉寒說。

    兩人來到肥佬包點,照例點了蝦餃。方易還留著那時候的心理陰影,一個都沒吃下去,全給葉寒了。

    葉寒十分滿足,連吃三籠。方易喝粥,看他吃,心裡還想著昨天他問自己的那個問題。

    他和詹羽在事實上並不熟悉。但方易不知道為什麼,直覺這個娃娃臉的小警察品性不會太壞。但葉寒的說法確實太有道理,他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葉寒吃完之後抹嘴,左右看了幾眼說:「走,幹活。」

    方易沒事可做,自然跟著他走。陳小禾晃晃悠悠跟在兩人身後。

    這一片樓群密佈且年代悠久的老城區,個別小巷的盡頭還留著貼了封條的平房,陰陰森森。方易之前為了盡快恢復身體機能,常常閒逛,對周圍已經很熟悉,便由他帶著葉寒四處晃。

    「垃圾桶後面有一個。」方易退到葉寒身後說。

    葉寒戴上那副黑色手套,大步走過去,把藏在垃圾桶後、伸著長舌頭舔牆上小廣告的惡靈拎起來。蜷成一團的惡靈一甩舌頭,立刻纏上了葉寒的手。但下一刻,葉寒的拳頭已經穿過了它的胸膛。惡靈無聲嘯叫,化為一團黑煙。

    粗暴,魯莽,毫無美感。這是方易旁觀葉寒剿靈數次的感受。

    葉寒一旦破壞了惡靈的軀體,剿滅就完成了。方易對他的那副手套很感興趣。兩人繼續並肩往前走的時候,他問起手套的來歷。

    「人皮手套,戴上了才能摸它們。原本和膚色是一樣的。」葉寒淡然張開手掌讓方易看,「干的活多,都被屍水染成黑的了。味道挺複雜的,聞聞?」

    「……」方易立刻搖頭,深深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走了一段,他又想起另一件事:「為什麼這狗牙總提示捕捉,但你每一次都直接剿滅?」

    「抓來做什麼?當寵物嗎?你這人,興趣點挺怪的。」

    方易無言以對,乾脆不說話了。

    罷了,以後大大的大腿小心地抱,但是關於大大的任何事情都不多問為好。怎麼說都是兩個世界的人,方易摸摸頸上的狗牙,心裡對完成五十個指標之後的光明未來滿是憧憬。

    一路晃過去,葉寒把幾個陳年老鬼都滅了,看上去相當愉快。拿回身體之後他心情一直不錯,不僅話多了些,臉上的表情也豐富了一點點。兩人走著走著,方易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老城區,走往另一個片區。

    方易隱約明白葉寒帶自己走這邊的原因。這裡是詹羽曾經工作的片區,也是陳小禾出事的地方。

    「互相幫助。」葉寒見他疑惑,順手指著路邊某個小學在外牆上刷的字給他看,「共同進步。」

    方易:「……」

    他回頭看一直跟在身後的陳小禾。

    陳小禾對於回到這裡表現得很開心。她在小學門口站著,模仿小孩子背著書包的模樣走來走去,還站在具店的門口盯著玩具瞧。她回頭尋找方易,指著具店招牌上印著的一隻海綿寶寶大笑。

    「那你問問她,家在哪裡吧。」方易說。

    有翻譯工具的感覺確實不一樣,葉寒很快從陳小禾口裡問出她住的地方。

    陳小禾住在一個臨街鋪面的樓上,房子是租來的。她小時候因為高燒導致腦癱,花在治療和康復上的錢非常多,三口之家長年擠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生活。每天父母做好早飯,把她叫起床便先後離家工作。她吃了飯,掃地洗衣服,沒事做的時候就下樓坐在鋪子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聽上了年紀的老人們說話。很多話她都聽不懂,別人笑著喊她「瘋子」的時候她以為是誇獎,總會開心地把那兩個字重複一遍。

    老人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陳小禾偶爾獨自在街上亂逛的時間會給那些人下手的機會。方易和葉寒來到這裡的時候,看到鋪面外聚集著幾個人,正議論紛紛。

    「我和阿陳沒看住她,作孽喲……」邊說邊掀起衣角抹淚的老人被同伴安慰著,她身邊的幾個人聲音越來越響,說的都是陳小禾那件事。

    但他們也顯然不知道那個至今沒有找到的第四人是誰。

    陳小禾走過去,在老人身邊做了幾個鬼臉,終於發現自己碰不到她,她也沒辦法聽到自己說話。她看看方易,又看看老人,愣了半晌之後終於靜下來,默默盯著垂淚的老人,臉上是快哭出來的神情。

    方易看不下去了。葉寒衝他招手,兩人拐過鋪面,從樓梯走上去。

    兩人走到樓梯間時,有工人扛著傢俱從樓上走下來。本來就狹窄的樓梯間更是逼仄,葉寒和方易忙貼牆站著。有工人抱著紙箱從方易面前經過,他手上有某種東西銀光一閃。

    方易一直盯著他的身影直到消失,才回頭問葉寒:「他手上那個戒指……」

    那人的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銀戒。銀戒上的紋路讓方易感覺很熟悉。

    「是祝媽箍水缸那種鐵絲上的紋路。」葉寒雖然看到,但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在繼續往上走的時候不經意多說了句話,「這種紋路的意義是『拒絕』和『保護』。拒絕靈體接近,保護某種東西。」

    方易腳步一頓:

    「這個人有問題。」

    葉寒冷淡地反問:「什麼問題?有這種紋路的戒指網上十塊錢一打,夜市和廟裡隨處都是。他不一定和陳小禾的事情有關。」

    「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方易轉身往下跑。

    但搬家公司的車子已經走了。方易問樓下樂器店的老闆是否知道那車是哪家公司的,老闆告訴他這家公司在附近很有名,生意紅火,末了還好心好意地給他寫了地址和電話。

    方易慎重地收了起來。

    陳小禾的父母並不在家,而陳小禾沒有跟著他上樓,一直在老人身邊打轉。那老人終於不哭了,皺巴巴的嘴動動,說:罷了。

    「小禾沒了就沒了,也是放她爹媽一條生路。她拖了爸媽十幾年,老陳他們兩個也苦,哪裡有笑過的時候?現在兩夫妻三十幾歲,就算生不出來領一個回來養也好呀。唉不講啦,作孽喲。」

    周圍的人小聲附和。

    「年紀大的人有資格殘忍。口德積了幾十年,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敢說實話。」葉寒走到他身邊說。

    方易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慢慢點頭。

    陳小禾並不曉得老人們議論的內容,聽到自己名字就眼睛發亮。葉寒招呼她離開,陳小禾依依不捨,連連抬頭。

    方易隨著她視線望去,看到陳小禾家裡的窗戶正開著。窗口掛了個缺角的玻璃風鈴,在風中叮叮咚咚地響。

    歸途中經過了黑診所的路口,陳小禾反應特別強烈。她站在路口渾身顫抖,神情漸變猙獰,發紅的雙眼死死盯著診所被封起來的門口。方易耳邊突兀地響起了刺耳的警示音。葉寒拽著陳小禾快步離開,看不到那個路口後她才平靜下來。但經過方纔的激動,陳小禾臉上和手臂上原本癒合了的灰色疤痕都裂開了一道小縫,沒有血液流出的傷口裡探出了像刺一樣尖銳的怪異硬物。

    「葉寒……」

    「她不穩定。」葉寒說,「非正常死亡的靈體都會在一段時間後化為惡靈,比如我當時想剿滅的那個嬰靈。或長或短,它們都會變成你說的那種髒東西。她今天看到診所發生變化,改天可能看到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就立刻會憤怒,誰都控制不住。」

    他抻抻手指:「直接解決掉比較好。」

    「不!」方易阻止了葉寒,「至少等到,等到那個人找出來再說。她應該得到一個結果。」

    葉寒收好手,笑笑:「行。你真正義。」

    他的嘲諷口吻令方易心裡不太舒服,扭頭往回走。

    詹羽還沒回來,但廢柴已經回家,正趴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愛吃蝦餃的小人伏在它背上,臉埋在毛髮裡,呼呼大睡。

    方易和葉寒坐在陳小禾面前,斷斷續續地和她聊了很長時間。和陳小禾溝通有些困難,大部分問題她聽不懂,或者她的回答方易葉寒不理解,一直折騰到詹羽值班回家,才略微問出點兒眉目。

    「買了夜宵。」詹羽看看葉寒,「不好意思啊帥哥,沒想到你還在,沒有你的份。」

    「沒關係,把你的給我就行。」葉寒說。

    方易打斷了這兩位眼神裡四濺的火光:「說正經的。我們問出了一些可能有用的線索。」

    在那麼多的問題裡,令陳小禾有較大反應的是「你怕黑嗎」。她先是說不怕,隨後皺眉想了一會,說了句「要開燈,黑屋子裡有壞人。我怕壞人」。

    葉寒問她誰是壞人,她說不上來,只是反覆念叨「要開燈,要開燈」,語氣越來越激烈。方易試圖讓她安靜時,陳小禾突然歪著腦袋笑了。

    「不開燈會很痛。吉吉唱歌給我聽就不痛了。」她笑著說。

    詹羽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

    「吉吉?」他立刻掏出手機開始找舊同事的號碼,「我們尋訪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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