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趕到棚子前,車身尚未停穩,張無忌已經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地上,對著周芷若一抱拳,歉然道:「不好意思,周掌門,路上有點事情耽誤了些時辰。」
周芷若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看看張無忌身後,似乎有些失望:「你是一個人來的?」
張無忌愣了下:「我一個人不夠麼?」
周芷若將帖子遞給他,道:「對方又約請了兩名好手,我看那國師武功深不可測,咱們只怕人手不夠。」龍海萍忙舉手插嘴道:「算我一個!」梅吟雪吃了一驚,周芷若輕蔑道:「你?」
張無忌已經認出了龍海萍,微笑施禮道:「原來是這位女俠,有禮了。」龍海萍忙還了一禮:「張大俠客氣了。你那位朋友怎樣了?」張無忌指一指梅吟雪,感激道:「多謝這位姑娘指點,我將我那妹子送到雲羅姑娘那裡,幸得雲羅姑娘醫治,已經保住了命,現正在谷裡調養待產。」
周芷若詫異道:「你們早就認識?」張無忌點點頭:「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這位女俠使得一手好太極,又是我師公調教過的,算起來,她該是我的師叔,還是我的長輩呢。」龍海萍嚇了一跳,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張真人只是教了我幾招,但是沒有收我為徒!」周芷若一驚:「你會武功?」一邊說一邊質疑地望向梅吟雪。
梅吟雪料到紙包不住火,上前一步正要開口,龍海萍已經搶先說道:「我本來不會什麼武功的,原來只練過一些舞蹈雜耍,來到這裡後機緣巧合,先在古墓派那裡學了一些九陰真經的功夫,後來又在終南山下遇到張真人,得他老人家傳授了太極和無根樹功法,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什麼武功……」周芷若面色難看,盯著梅吟雪道:「你就沒有阻止?」不等梅吟雪回答,龍海萍已經盯住周芷若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質問道:「周掌門的意思是,我不能學武功?你們把我帶來,只是為了讓我像個廢人一樣待在這裡?」周芷若臉色變了變,假意笑道:「龍姑娘想到哪裡去了,聖上早說要為你富貴加身,說不定還有封爵,等待你的自然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習武走江湖,都是些末流的角色,豈不是貶損了龍姑娘的身份?」
龍海萍這才知曉他們最初是想把自己變成一個傀儡來對付龍破天,心中說不出的憤怒驚懼,面上卻只做不知,笑道:「老話不是說得好嗎?技多不壓身。我覺得會點武功也挺好的,還可以防身什麼的。」
周芷若急於試探龍海萍的武功深淺,即刻道:「既然龍姑娘自告奮勇,那今天也讓我等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姑娘的武功,咱們來排個順序出戰吧。」
「師父。」梅吟雪突然跨前一步,拱手低頭道,「弟子有一計策。」
周芷若怔了一下:「你說。」
梅吟雪抬起頭,目光平靜如水:「敵方藏龍臥虎,武功俱是深不可測,弟子實在不能為一己之私而令師門蒙險。況龍姑娘的重要性勝過弟子千萬倍。弟子願留下,伺機刺殺龍破天,無論成功與否,均會一死以謝師門。就請師父帶龍姑娘即刻起身,趕赴京城……」
周芷若原也曾想過令梅吟雪虛與委蛇伺機近身刺殺龍破天,只是怕寒了弟子們的心,又顧忌峨眉的顏面,才少不得奮力一搏,此時聽她主動提出,不由心裡一動,嘴上道:「峨眉弟子如你這般深明大義,願捨生取義固然是好,但……」她本想虛應兩句,不想一下被人接起了話,只不過話的意思完全偏離了她原來的打算,「但你這樣滅自己志氣漲敵人威風,可是大大不好!對吧,周掌門?」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龍海萍,她臉上笑嘻嘻的,實則緊張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周芷若答應了梅吟雪的提議。
周芷若剛剛這樣批評過龍海萍,此時也不好反駁自掌嘴巴,只得點頭道:「不錯。」
梅吟雪還想再說什麼,龍海萍已經不給她機會,只管對周芷若說:「周掌門,咱們今天要是勝了他們,皇上會不會給咱們什麼獎勵?」她看得出來,周芷若對自己有種不以為然的輕視,想來在她眼裡,自己是為了貪圖六百年前的榮華富貴才來到這裡。那她乾脆做出一副追求功利的樣子,也可撇清自己此行與梅吟雪的關係,令她少受些牽累。
周芷若聽了果然心中冷笑,果真是一個追功逐利的小人,嘴上笑道:「咱們若是勝了,不但可以揚我中原武林的威名,連咱們朝廷的軍心也會跟著振奮,聖上必然會不吝嘉獎。」
張無忌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龍海萍興奮地說:「好,那我有辦法贏他們!周掌門你可要聽我的,千萬不要跟我搶頭功!」
周芷若驚異,她都沒想出必勝的法子,她倒有了?急忙問道:「好,洗耳恭聽。」
龍海萍自信滿滿地一拍自己的胸口道:「我第一個上!保準咱旗開得勝!」
梅吟雪一聽臉刷地白了,龍海萍明明見過國師聚沙成塔的功夫,怎會如此口出狂言?而且她一副急功近利的樣子,怎麼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喚道:「龍,龍姑娘……」
龍海萍卻不理睬她,好像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只顧得意洋洋地對周芷若和張無忌道:「這第一個贏的應該功勞最大吧?你們誰也別跟我搶!,等我打敗了那個老頭,拔了頭籌,張大俠再打敗那個龍破天,周掌門最後壓陣,咱們准勝無疑。說不定我們連贏兩場,都不用勞駕周掌門你出馬了,哈哈!」
張無忌皺眉據實說道:「我從未與龍破天交過手,並未有必勝他的把握。」
「有我在,你放心。」龍海萍又是一句大言不慚的話。張無忌聽了心中不禁連連搖頭,這人練了點太極,就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且又如此好大喜功,恐怕是師公走了眼,不禁為張三豐扼腕歎息。他卻不知,龍海萍另有打算。她自知與國師一戰,戰敗受傷甚至沒命
的幾率很大,但她也已知自己與龍破天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若是自己受傷,龍破天也會跟著功力受損,這樣自然會增加張無忌獲勝的幾率。
一旁的周芷若並未立刻表態,只是一邊聽一邊仔細盤算,盤算來盤算去,最後發現這竟然是勝率最高的一種安排。她卻不知,龍海萍用的是「田忌賽馬」的策略,以最弱對最強,然後以最強勝強,再以強勝弱,便可以一負得兩勝。龍破天自覺穩操勝券,所以在陣容排布上稍顯草率,派國師第一個出場也是意在拔得頭籌。即使張無忌出馬,他也以為國師的勝面大,就算國師輸了,那他和賀宗平勝兩局,也可扳回局面,卻不意這種安排被龍海萍鑽了一個空子。
周芷若權衡清楚,這才連讚妙計,命人按龍海萍說的書寫帖子。
梅吟雪原只盼著師父反對,沒想到連師父竟贊同了,心中大驚,顧不得禮數,上前開口阻止:「師父且慢!」
周芷若只覺梅吟雪今日三番兩次節外生枝,全不是以前百依百順的做派,不禁疑惑起來:「你又怎的?」
梅吟雪倉促間也想不出妙計,只蒼白著臉道:「求師父讓我來代替龍姑娘出戰吧!」
偏這時候龍海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臉不高興地說道:「周掌門,您這位徒弟是什麼意思?這是擺明了要搶我的頭功嗎?」
梅吟雪臉上的血色刷地褪了個一乾二淨,難以置信地瞪著她:「龍,龍……你……」一口氣堵在胸口,竟吐不出字來。
周芷若心中嗤笑龍海萍愚蠢,她也愛惜梅吟雪,又豈肯讓自己的弟子去冒這個險,臉上卻賠笑道:「怎麼會!計策是龍姑娘想出來的,自然要按龍姑娘的安排來。」一面又對梅吟雪使了個眼色:「退下!」梅吟雪卻像被人拿了魂魄,呆立在那裡,恍若未聞。
龍海萍心痛不已,卻依舊對著周芷若談笑風生:「說起來我也跟這位梅姑娘認識了一段時間,就覺得吧,她什麼都好,就是人太小心謹慎,讓人拘束得慌……」周芷若心中狐疑,又覺得她說得跟梅吟雪的性子有幾分相像,點頭道:「我這弟子讀了些書,是有些書獃子氣。」龍海萍哈哈一笑,又對著李妙嫦一本正經地說道:「反而這位李師姐,善解人意,處變不驚,武功又好,表現相當不錯。」李妙嫦本來與龍海萍也相處過幾日,今天驟覺她跟變了個人似的,正狐疑呢,聽她這樣一說,再看師父跟著流露出讚賞的目光,不由得受寵若驚,忙說:「龍姑娘謬讚!」
梅吟雪心中氣急苦極,只覺事情轉圜猶如做夢,令人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才好,只隱約存了個念頭想要堅持,勉力掙扎道:「師父……」
龍海萍忽的跳起來,不耐煩地說:「大戰在即,我們應該全神貫注,做好準備。周掌門,請叫你的弟子稍微迴避下,我要先活動下手腳。」說著,胡亂地伸胳膊蹬起腿來。
周芷若也沉下臉來:「龍姑娘說的是,大戰在即,最忌擾亂軍心!你給我退下!」說完使個眼色命李妙嫦將梅吟雪拖出棚子,梅吟雪已經心神俱亂,搖搖欲墜,輕而易舉便被拖了出去。
等峨眉派的帖子送過去,龍海萍看到龍破天等人果然有些亂起來,三個人頭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禁微微一笑。她拿了這個主意,索性做戲做到底,故意端起了架子,坐在凳子上翹起二郎腿,頤指氣使地指揮峨眉弟子端茶倒水。
只是瞥見梅吟雪臉色蒼白的樣子時,心中又是萬分不忍,只覺胸口又是溫暖又是酸脹。龍海萍再也坐不住,假裝做伸展運動,慢慢走出棚子,背著周芷若等人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壓下心中的那股酸楚。她感覺得出來,梅吟雪對自己或許談不上愛,卻是有情有義。無論她想犧牲自己留下,還是三番兩次犯顏提出反對意見,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只是若在兩個人中選一個的話,現在的自己,也只想保全她而已。
是的,你要盡最大的力,去保護她。
想到這裡,龍海萍終於沉下心來,她看到對面棚子似乎已經停止了騷動,國師正凝望著自己,便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按到左胸上方,按照現代人的禮儀,朝著他深深鞠了一躬,以示尊重,國師臉色不易察覺地變了變。
恢復站直之後,龍海萍舒展了一下雙臂收回胸前,凝神靜氣,靜靜走了一遍周天,氣蓄丹田,含胸拔背,雙手緩緩劃過虛空,左右各施展了一遍雲手,渾身的筋骨就此盡數拉伸開來。
張無忌和周芷若看她背影端凝,手臂過處,氣場蠢蠢欲動,卻又被控制得紋絲不動。這番身手,頗有大家風範,與剛才的放浪形骸簡直判若兩人,兩人不覺在心中都是發出一聲驚異的訝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