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萍心無顧忌,話裡話外地抨擊了一番元朝的統治方式,只道會惹惱這位蒙古國師,不料那國師居然一直含笑聽著,不予置評。他的這份涵養讓龍海萍頗為意外,漸漸不由生出幾分他鄉遇故知的快意。只是她心裡還記掛梅吟雪,急於回房和她商議下一步的計劃,談到一個多小時便有些坐不住。所幸那位蒙古國師還挺善解人意,早早放她走人。
龍海萍告辭以後,迫不及待地直奔二樓,上了樓便直奔梅吟雪的房間。
她遠遠看到梅吟雪的房間還亮著燈,心裡正高興,忽見房門打開,一個人影走了出來。
龍海萍一下愣住了,那個人竟是龍破天。
龍破天也看到了她,面無表情地望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也要來找梅吟雪,索性門也沒掩,也不打招呼,轉身離開。
龍海萍心裡一緊,忙快步跑到門前,往裡一看,只見梅吟雪正呆坐在桌前,手裡緊緊攥著一封書信,臉色煞白,不知道在想什麼。
龍海萍心裡掠過一絲不安,眼睛盯著她手裡的信,慢慢靠近了過去:「吟雪……」
沒等她看清信上的內容,梅吟雪已經下意識將信翻了過來,掩住了內容。
龍海萍更加覺得不對勁,著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梅吟雪抿著嘴唇,神情有些迷茫,好像沒聽到龍海萍的問話,過了幾秒又突然回過神來,胡亂地看一樣龍海萍,頓了頓,才想清楚龍海萍問了什麼,避開她的目光輕輕吐出兩個字:「沒事。」說完大概自己也覺得龍海萍不信,又匆忙加了句:「不,是……好事。」
龍海萍懷疑地皺起眉頭:「好事?」
梅吟雪嘴角顫動了一下:「明日,明日咱們便可見到我師父了。」
「真的?你怎麼知道?」龍海萍先是一喜,隨即又疑惑起來:「這信是你師父寫的?」
「不錯。」梅吟雪緩緩地垂下眼簾,神情有些木然,似乎有種說不出的疲倦,「她吩咐咱們只消等著,明天隨龍破天他們去見她便可。」
「不對,你有事瞞著我。」龍海萍不相信地說,探身去搶她手中的信,「給我看看這封信。」
梅吟雪下意識地將信藏在了身後,龍海萍一把抓了個空,但身體處於慣性前俯,右臂又伸到她身後想去奪信,這樣反倒像由上往下去抱她的姿勢。眼見臉頰幾乎蹭到了一處,兩個人都僵住了。
龍海萍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來,梅吟雪蒼白的臉迅速泛起了紅暈,有些不知所措,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一瞬間,龍海萍的腦海中轉了無數個念頭,卻一個也沒有抓住。好像過了很久,也許只是幾秒鐘,龍海萍停滯在虛空中的雙臂一個收攏,將那具柔軟地身子箍進了懷中,嘴唇順勢貼上了那柔軟滾燙的臉頰。梅吟雪身子一顫,雙手一下扯住了龍海萍腰間的衣服,似乎想要將她扯開。
龍海萍卻將她摟得更緊了。
「我喜歡你。」她的唇不捨得離開那細膩柔軟的肌膚,那觸感太迷人。龍海萍感覺自己像是喝醉了酒,有些神志不清,從唇縫間喃喃地逸出自己的心聲,「吟雪,我喜歡你……」
梅吟雪沉默著。龍海萍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那顫抖預示著某種心理防線的一絲絲瓦解。龍海萍滿心歡喜,迫不及待地想要她徹底繳械,嘴唇迷醉地逡巡過她的臉頰,貼上她的唇。
梅吟雪咬緊了嘴唇。
「然後呢?」
聲音聽上去無動於衷,昭示著講話者心思的清明,一下子擊散了龍海萍的滿腦子綺念。
龍海萍一下抬起頭,卻首先看到梅吟雪嘴邊流下的一絲血線,她竟然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這是她厭惡的表示嗎?
龍海萍倒抽了一口冷氣,控制不住地倒退一步,愣愣瞪著梅吟雪,從未有過的無措。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梅吟雪那句「然後呢」是什麼意思。
「是要我替你作答嗎?」梅吟雪居然鎮定無比,淡淡一笑,抬手輕輕抹掉下巴上淌下的血絲,「然後兩個女人假鳳虛凰,被人唾棄,東躲西藏,偷偷摸摸地過一輩子?然後臨到老了,還落個無子送終、老無所依的下場?」
她的不以為然像一柄鈍刀緩緩劃過了龍海萍的心,龍海萍只覺痛到連腦筋都麻木了,只是嘴唇顫抖著還在做徒勞的垂死掙扎:「我以為……我以為,你也喜歡我……」
「我是不討厭你。」梅吟雪不安地收回了目光,飛快地加了一句,「但也不至於糊塗到想跟你在一起。」
龍海萍知道古人對婚姻愛情觀受到諸多束縛,但她不甘心,不禁悲哀地問道:「難道,跟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相守一輩子,不好過跟一個不愛的人結婚生子過一輩子嗎?」
「相守一輩子?」梅吟雪似有片刻的失神,但她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垂下眼簾,遮住了所有情緒,話在嘴邊卻遲遲不肯吐出,顯然她在猶豫接下來要說的話。
龍海萍心中焦灼,有些執拗地沉聲道:「我說的不對嗎?」
「你非要我說出來麼?」梅吟雪避無可避,無奈地歎了口氣,神情說不出的蕭索。
龍海萍不解,更有種不管不顧的衝動:「你想說什麼?」
梅吟雪嘴角掠過一絲認命的苦笑,再抬眼簾時,已經又恢復了那風淡雲輕卻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輕笑,一字一頓,殘忍地道破真相:「你以為你說一輩子便是一輩子嗎?假若龍破天一出事,你也沒法獨活。既然你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又怎能輕言許諾一輩子?」
龍海萍如雷貫耳,身子一震,差點跌倒在地。
若是梅吟雪前面的反應像一把鈍刀劃傷了她的心,那她最後的一句話就像一桶冰水澆在了她的頭頂,將她從頭到腳都凍僵了,澆滅了她所有希望。
龍海萍本是個頭腦敏捷、思慮周詳的人,但一碰到感情的事情,卻本色盡失。她只想著去喜歡梅吟雪,去對她好,卻只是憑本能辦事,完全沒有章法。深陷熱戀中,她只覺眼前的光景都顧不過來,哪來得及做什麼長遠規劃。但此時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甚至連個長遠規劃的資格都沒有。
梅吟雪見她如遭雷擊的模樣,睫毛一顫,便收回了目光,攥緊了手裡的信,她下意識地又咬上了嘴唇,正咬在方纔的傷口上,只覺絲絲都痛到心裡,口氣卻仍是淡淡的:「你我活在不同時空,本是擦肩而過的緣分。在這相會的一刻,自然該各安天命,你做你該做的,我做我該做的,做完之後自然是分道揚鑣,再無糾葛。你我又何必多此糾纏呢?」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再明白不過。龍海萍雖然腦中翻江倒海,卻也聽懂了——自己於梅吟雪來說,只不過是一個生命中的過客而已,她不想與自己建立過深的關係。
而自己,既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資格。
本來就是自己的錯,本來就是自己的錯……
龍海萍大口呼吸,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說出話來聲音終究還是有些發抖:「你,你說的對。」看到梅吟雪唇上的那抹血痕,她又不可自抑地心疼和愧疚起來,「是我唐突了,你,你能原諒我嗎?」
梅吟雪被她真摯的語氣打動了,怔怔望著她,沒有說話。
龍海萍忽然有些害怕,怕她從現在就跟自己一刀兩斷再無瓜葛,那自己連多看她一次的機會都沒有了。她忽然變得從未有的膽怯,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卑微又問了一句:「以後,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梅吟雪死死攥著手中的信,無法開口。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冒犯你!我們只是做朋友!」龍海萍急了,她感覺自己已經想要哭了,急切地像是在乞求。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可以連尊嚴都放下。
梅吟雪看到了那隱隱的淚光,她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僵硬地點點頭。
龍海萍如獲大赦,彷彿生怕她變卦,低頭說道:「那我不打擾你了,你早點休息!晚安。」說完,轉身逃也似地跑了。
過了良久,梅吟雪仍望著那關上的房門一動不動,只覺胸腔酸楚得像要炸開一樣,心臟跳得紊亂而又沉痛。
其實她想說,哪怕與相愛的人相守一日,也勝過與不愛的人相守一輩子。
其實她想說,她不是沒有糊塗到想跟她在一起,她只是沒糊塗到置她的生死和未來於不顧。
心痛得難以自已。
她無意識地抬起手指按住了嘴唇的傷口,緩緩地,緩緩地用力按下去,卻似不覺疼痛似的。
是自己不對,是自己太貪心,明知不可能,總也生出留下她的奢望。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大家對我太寬容了。這其實自己寫得很不滿意。
另外,裡涉及的一些宗教類內容僅僅是服務故事的需要,大家別太當真了。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