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萍大腦一片空白,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身旁的人蜂擁而入,紛紛擠向窗台,探頭去看樓下。
27樓,27樓的高度……眼前浮現出那個女子平靜幽深的目光,龍海萍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只有短短十幾個小時,但這種離奇的經歷和體驗,讓她幾乎開始相信,她和這個女子之間真的存在著某種神秘的聯繫。就在她準備放下疑慮,跟隨她一起揭開某個謎底時,一切都結束了。甚至,她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她沒有跳下去……」
「她是到樓頂天台了吧?」
「不可能吧?!」
……一陣七嘴八舌的嘈雜聲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龍海萍混沌的思緒。
她猛地睜開眼睛,一眼看到病房裡的保安已經有人轉身向門口跑來。
龍海萍一下回過神來,搶在保安前面,一擰身,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樓道口飛奔而去。她沒有等電梯,而是直接衝進消防樓梯,一口氣衝了上二十八樓天台。
聽到後面緊跟著嘈雜的腳步聲,她不假思索地關上消防門,抓起旁邊的一根鐵棍插在了門柄上。不知道為什麼,她一點都不想讓別人打擾那個神秘女子。
保安推門推不開,嚷嚷著開始砸門。
龍海萍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手心已經滿是汗水。
她在喘著粗氣,心臟猛烈地撞擊著胸膛,讓她有種頭暈耳鳴的感覺。爬一層樓當然不至於導致這種結果,是一種莫名的恐懼,牢牢攥住了她的感覺。
是的,她甚至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發現天台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她要尋找的那個人影。
樓頂天台,遠離地面近百米,寂寥得彷彿只有呼嘯絕望的風聲,正如龍海萍此時的心。
她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被拽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理智彷彿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有關那個女子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美好得不真實,古怪得不真實,這種感覺像個奇異而又瑰麗的夢。
她想掙扎,更想淪陷。
也許,這僅僅是個夢而已。
龍海萍緊閉上雙眼,後退幾步--只要一睜眼,夢就會醒過來。
可是,她居然不捨得睜眼。
忽然之間,彷彿某種感應,龍海萍停住了腳步。
她睜開眼睛看看天,然後緩緩扭頭,向右方望去。
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情景了。哪怕這是個夢。
碧空下,一個孤獨的身影背對著她,靜靜佇立在天台的圍欄上。
白色的衣袂飄飄,彷彿隨時都要乘風而去。
黑色的長髮在空中飛舞,像潑出去的一筆濃墨,驚心動魄。
一時間,龍海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似乎該狂喜,該吶喊,然而,那些狂熱的心情又似乎被一層反常的平靜無形籠罩,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
她那僵硬的軀殼重新貯滿了活力。儘管,此時的她早已經汗流浹背,額頭也是蜿蜒的冷汗,但她微笑了。
她慢慢地走向那個身影,有種塵埃落定的坦然。
管他是夢是真,要瘋一起瘋吧!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龍海萍停下了。
「我去查過了,今年的確是壬辰年。我是壬戌年出生。」
龍海萍開口了,口氣平靜得讓她自己都驚訝,就彷彿,她知道對方一直在等她帶這個答案回來;就彷彿,在這個等待的過程中,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就彷彿,在她們之間,只有等待,和被等待。
那女子靜靜地沉默不語。
龍海萍卻彷彿心有靈犀般,感受到她此刻並不像背影那樣平靜。正相反,她正在思緒翻騰。
龍海萍安靜地站在那裡,沉默地等著她的反應。
半晌,那個女子才緩緩回過頭來,默默地盯著龍海萍。
那目光太深邃,龍海萍看不懂,她好似在尋找什麼,又好似什麼都不找。龍海萍迎視著她的目光,心底有種莫名的焦慮,渴望她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她想要的任何東西。
看到她的目光,那女子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痛苦地闔了闔眼,掉轉了目光,投向空洞的遠方。
「其實,不用你查……」那女子喃喃自語道,「第一眼,我就知道,就是你,就是你……你的樣子……一眼就能認出……雖然你是女子……」
龍海萍聽得滿腹疑問,但她看得出這個女子徹骨的悲傷。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龍海萍不忍打斷她。
那女子掩飾地掉轉過頭去,默默的凝望著遠方,顯然不願讓龍海萍看到她內心的波動。
沉默了很久,她才平靜下來,往下瞥了瞥腳下,靜靜地說:「這些人是不是都把我當成了瘋子?」
龍海萍聞言走上前去,順著她的目光,把住圍欄探頭往下一看--樓底下已經圍了很多人,正在指手畫腳。警車也來了,正在下面忙著佈置救援措施。
龍海萍笑笑,解釋道:「他們可能誤會你要跳樓自殺。」
「
剛才那些古怪的人就說我是瘋子。」那女子輕輕歎息。
龍海萍知道她所說的那些古怪的人是指醫院保安,笑道:「你的衣服舉止都這麼與眾不同,難怪他們胡思亂想。你想想,如果是我不小心跑到你們那個朝代去了,說不定也會被當成瘋子。」
那女子不由低頭看她,頓了頓,柔聲說:「你相信我,是嗎?」
龍海萍不置可否地笑笑,她根本不願去想這個問題。
那女子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掉轉頭去,輕歎一聲:「我知道,這很難讓人接受。不過,我會證明給你的。」
她的語氣肯定,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腳下的城市。
龍海萍心中有種淡淡的喜悅,因為她話語中的某種重視:「為什麼非要我相信?」
那女子頓了頓,並不回頭:「因為……我要帶你走……回到六百年前的中原。」
龍海萍下意識地愣了一下。
「你願意嗎?」那女子始終不回頭看龍海萍,語氣躑躅,顯然不是強人所難的個性。
龍海萍笑笑:「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為什麼要帶我走?」
「因為,」那女子遲疑了一下,低聲說,「我們需要你。」
「你們?還有誰?」龍海萍不易覺察地皺起了眉,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相信這一切了。
「我師傅,峨嵋派的師姐妹們,甚而,整個武林,更甚者,大明的天下……」那女子憂慮地凝眉,彷彿也是覺得不勝負荷。
龍海萍忍不住插話道:「你是說,你是峨嵋派的弟子,來自明朝。你的目的是要帶我回去,救你們峨嵋派,救武林,救天下?」
那女子點點頭:「不錯。」
龍海萍失笑:「我何德何能,居然這麼重要?」
那女子沉默一下:「你天縱奇才,武功蓋世,具有改天換地的能力。」
龍海萍詫異:「你說的是我嗎?」
那女子沒有回答她,艱難地繼續說下去:「是,你,天下無敵……普天下,唯一可以與你匹敵的人,唯有你自己一人而已。」
龍海萍皺眉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罕有的同時擁有兩種命格的人,要麼雄霸天下,要麼超然世外;要麼改天換地,要麼安邦定國;要麼無情無義,要麼大情大性……與生俱來,相生相剋。」
龍海萍心中一驚,不由想起梅教授在廢墟中給她看的手相。
「擁有這種命格的人會怎樣?」
那女子欲言又止,內心似在掙扎,終於,她仰天長歎一聲:「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如果你將來要怪我,我也怨不得你。」
龍海萍不肯放棄:「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那女子似乎早已料到她的答案,反倒好像鬆了口氣,神情依然平靜:「我斷不會勉強於你。」
她彷彿了結了什麼心事,飄然落下,看也不看龍海萍,從她身邊飄然走過:「一個月後,九子連星,玄門打開,我便會離開回到我來的地方。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到昨天晚上的地方來找我。」
「等等!」龍海萍認命地斃了閉眼,就這樣讓她離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外面的人又會怎樣看她?抬眼時她已經拿定主意,毅然說:「上天堂也好,下地獄也好,我跟你走一遭!」
那女子停住腳步,反倒似乎比龍海萍更猶豫:「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
龍海萍不解:「你不是要帶我走嗎?怎麼你自己倒打起退堂鼓來了?」
那女子咬住嘴唇,眉尖矛盾地糾結在一起:「我,我不知道。」。
「這麼辛苦來一趟,怎能空手而歸?!」龍海萍轉到她面前,替她做了決定。看出那女子的不安,她截住她的話頭,堅定地說:「放心,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人無尤,更不會怪你。」
那女子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她,似乎有什麼東西讓她迷惑不解:「你,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
龍海萍有點奇怪:「不然,你以為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的心中不是只有霸業嗎?你的眼中不是只有天下嗎?」那女子神情有些迷離。
龍海萍聳聳肩:「我可沒有那麼大的志向。我只是一個空虛的小人物而已。」她有些悵惘:「甚至,我連我自己想要什麼,我都不知道。」
那女子似乎一下從夢中驚醒,禁不住後退一步,掩飾地垂下眼:「對不起……」
龍海萍越來越糊塗了:「對不起?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
那女子搖搖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龍海萍也不勉強,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那,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吧?」
那女子微微一施禮:「小女子梅吟雪。」
「梅,吟,雪。」龍海萍直覺地聯想到什麼,「寒梅吟雪,梅吟雪,寒梅吟雪……」她的腦子閃過什麼,「飛龍破天,飛,龍,破,天……」
梅吟雪臉色驟變:「你怎麼知道……飛龍破天?」
「我前一陣子在內蒙撿到了一塊玉珮,上面刻著……」龍海萍一下想到了什麼:「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玉
佩?」
梅吟雪臉色蒼白地踉蹌退後一步,下意識地摀住了胸口玉珮的位置。
根本不用看了。
龍海萍的臉色也因為震驚而發白:「龍破天!是不是有這個人?他是什麼人?」
梅吟雪下意識地隔衣握住了玉珮,緩緩用力,直到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才從牙縫裡艱難擠出幾個字:「一個武林叛逆……不提也罷。」
龍海萍直覺他們兩人關係不簡單,雖然梅吟雪稱他是武林叛逆,表示兩人立場不同,但那複雜隱忍的神情,都表明她心中另有隱衷。也許,像梅教授說的……是情人關係。想到這裡,龍海萍竟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兩個人各懷心思,相對無語。
空曠的天台上,彷彿只剩下了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