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端比塔海還得意,塔海說了個「怕」字,令他極其不爽,不過此刻王子心情大好,就不計較了。
「這一次要宋人送我一個全勝。對方是什麼人在指揮?」闊端傲慢地問。
塔海喜答:「聽聞是個姓劉的統制,叫什麼,我們還不知道。新提拔的,名不見經傳。」
「小人物!」闊端不屑道,「宋軍這是沒人了吧?怎麼還只是個統制?就算新提拔的,官大一點也好啊!」他失望地歎,對方這麼個無戰績無地位的小角色,自己即使勝了,這份勝利也沒有份量。
「對了,闊出那邊怎麼樣了?我已距離他如此近,他也該聽到消息。怎不見他派信使與我聯繫?」闊端對宋軍失去了興趣,在他心裡,最在意的其實是他的友軍,準確說,是他弟弟闊出。這種在意,並非出於關心,而是出於競爭。
塔海想了想答:「我軍與三殿下之間還隔著宋軍,再說我軍進軍迅猛,三殿下可能還沒得到消息。殿下可想想看,我軍突然出現在三殿下面前,他該多麼驚喜啊!」
「驚喜?對,驚喜!」闊端哈哈大笑,「聽說闊出還是沒能吃掉京湖,我這個弟弟一定需要我的援助!看見我這個二哥,他該有多開心呢?」
「殿下。」老薩滿阿闌打斷他的笑聲,「現在不是得意之時,老身以為,一個小小統制,不可能擔當起集結軍隊的大任,他背後應當有人指使。」
闊端怕這老太婆,立刻收起笑聲,嚴肅道:「還能有誰?不是彭大,就是陳隆之,那兩人自己都脫不開身。不能來此,算他們運氣好,我還想活捉個制置使回去,都不給我機會!」
阿闌低沉地吟聲,「殿下忘了,此處離京湖也極近,或許是京湖那邊的人。」
「京湖能有什麼人?就算有,也得忙著對付闊出。再說,孛爾台和火魯赤不也都回來了嗎?有他們在,我焉有不勝之理?」闊端又是陣笑,彷彿已經勝了。
旁邊的元帥塔海只知迎奉拍馬,闊端說什麼都應和。
阿闌對闊端的得意沒有任何評價,彷彿她只是個觀察者,默默注視著就好。
離開闊端的大帳,阿闌薩滿邁著衰老的緩步,回到自己帳內。她剛落腳,帳外撲撲羽翅扇響,一隻鳥落了帳前。
紅衣侍女出帳查看,沒多久,一手托鳥,一手拿了封信,進了帳中。
「盟主來信嗎?我看不見,你替我看。」阿闌薩滿感到了一股不妙。
侍女拆信讀了,眉頭緊皺,她不開口,旁邊老薩滿卻已知道信中內容似的,很著難地低沉吟了一聲。
「如此,這次南征的結局其實已經注定了。」阿闌薩滿杵杖沉思,「盟主卻還要我們正常進軍,再打下去有何意義呢?」
「盟主是想我們對付天外天吧?不然不會傳信告訴我們京湖那邊的情況。天外天已經有餘力援助四川,很快矛頭就會指向我們,說不定背後組織宋軍的就是天外天。不,不是說不定,應該就是他們。」紅衣侍女如同說的是老薩滿的心裡話,引得老太婆「嗯嗯」贊同。
「可是,憑我們這點人能對付他們?盟主派到京湖的力量遠勝於四川,結果不也失敗了。憑什麼認為我們做得到?」阿闌薩滿不確定盟主的意思。
紅衣侍女雙眸靈動,說道,「不是我們對付天外天,是讓那兩個火王星人去對付,他們的戰略,一支軍隊都比不上,這才是盟主的用意吧?盟主從未信任過他們,輸贏都沒損失。」
阿闌薩滿贊同地點頭,侍女的每一句話都代表著她的另一種心聲。「那麼就讓我們做個旁觀者。相信下一次,就是天外天滅亡之時。」薩滿蒼老的聲音笑起來尤其詭異,猶如石頭的裂縫在發聲,而非來自血肉組成的聲帶。
「叫孛爾台和火魯赤兩位那顏過來。老身得佈置戰術。這一戰,一定要打得熱鬧,真正的『熱』鬧!」薩滿哼哼發笑,身旁侍女也面帶無聲的微笑。
巫山**,晝雲夜雨,到了晚上就是雨多,這也是張玨一直無法適應這裡的原因。營房外滴滴答答,屋簷水落個不停,張玨坐房內睡不著,臨時搭建的房子總是那麼不可靠,不知道哪裡會漏雨,茶几和床頭都放著銅盆,水滴在金屬上,叮叮咚咚,比外邊屋簷水還響。
睡不著的原因,除了這些惱人的水,還有便是即將臨近的大戰。孟珙預測闊端已迫不急待要與他們一戰,就在明天或後天。張玨為與燎可能再度會面而心煩,這一次見面,朋友之間再無情誼。在這刻,他甚至希望孟珙的預測是錯的,燎並不在蒙古軍中。
屋裡除了他,還坐了好幾人,都是一路與他同行的朋友們。張玨愁著眉,他們也都不言不語,替他憂愁。
熊寶翻弄布袋,摸了只小瓶遞上,「這是最後一粒避水藥,老大你拿著吧!倘若那個火王星人真的出戰,你就吃這顆藥,把他拖進水裡。就算他不在,這裡離江近,你帶上以防萬一。」
張玨接過瓶子,打開看,瓶底一枚藥丸孤零零滾動。這種藥對火王星人來說,太寶貴了,張玨其實打算留一顆,將來帶回火王星分析成分。他蓋上瓶蓋,把瓶子還回熊寶手裡。
「老大你這是……」熊寶為張玨的拒絕詫異不解。
「這顆藥替我保管好,將來有機會離開這個星球,替我交給霍頓將軍。」張玨交待道。
熊寶急了,「老大!怎麼說得像遺言一樣?你別捨不得,這種藥我沒有了,其他毛線星人還有的,將來等我回去了,找他們收購就是。這可是會救你命的東西。」熊寶再把藥瓶往張玨手裡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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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張玨推回他的手,搖了頭,「真要與燎一戰,我也不打算利用水。我要與他堂堂正正一決勝負,用自己的實力打敗他。」
「你這是何苦呢?用這個藥明明可以輕鬆置他於死地。」
熊寶看著藥瓶,覺得可惜。
周圍的人沒有張玨的決定發表反對,他們都有種感覺,張玨要的不僅是勝利,這一戰,他要的東西太多,計謀達不到他的目的。
張玨仍就悶悶不樂的樣子,其他人都不便開口。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大家都散了,明天或許有場大戰,休息是必要的。
當屋裡只剩下他一人,從房頂漏下的雨水滴在銅盆裡的聲音更響了,但因盆裡已裝了些水,不再是落在金屬表面的答答聲,漸如水滴滴入洞中的深潭,聲音飽滿,甚至想像得出水滴的圓潤。
他們並沒有全散去,還有人站在屋外。張玨不知道是誰,因為他只能看見一個五彩的人形光影立在門後。這個人影高矮適中偏瘦,不是熊寶,也不是王虎。張玨沒有興趣出門一看,任由人影站著。
楊萃隨大家出門後,她並沒有走遠,折返了回來,停在張玨房門前。她有話想對張玨說,到了門口,卻邁不進步了。沒有任何人阻攔她,阻攔她的是自己的心。
在更遠處,另一座營房的黑影裡,同樣立了個人,偷偷望著張玨的房門。屈英也是折返回來的,但發現楊萃已經先到,只好在遠處躲著。她看到楊萃抬了手臂,卻沒能敲下去,替她著急。楊萃對張玨的心意,屈英早有猜到,她沒有妒忌之意,因為她早已看明白,她們這些圍繞在張玨身的女人,自己、楊萃、郭荊娘,她們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細雨不停,天邊已經有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