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沒有,但那是在童話裡。她也不是天真得不懂這道理,但內心深處總還隱存一點盼望,生活不是這麼讓人氣餒,前景不至於暗無天日。
趕在春節前,林海峰終於回國。
算起來,周寶言足有近十年沒見過他了。他十八歲離開家,大畢業就直接奔赴國外,一轉眼便是這許多年。除了偶爾發來一兩封告平安的郵件,更無多話。
乍見到他,周寶言差點沒認出來。印象裡的林海峰瘦弱白淨,整個一個白面書生模樣。哪裡像現在,又黑又壯碩,胡拉碴,晃眼看上去,不像知識份倒像碼頭扛包的搬運工。
她一時沒忍住,便哧地笑了出來,「喂,林海峰,這位真的是你嗎?」
他倆自小親密,縱然多年不見,那情誼毫不褪色,根本不覺生分。林海峰登時便彎起手指,嚇唬道,「不帥嗎?這年頭就流行這類型,懂不懂?」
她仍然抿嘴不住地笑,假裝恍然大悟,「哦哦哦……」
還是他先忍不住,伸出手來,歎息一聲,「親愛的,你還好嗎?」
周寶言與他擁抱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忍住眼角熱淚,哽咽道,「我很好。只不過老了,又一直沒能出人頭地而已。」
他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不用擔心,我回來了。」
那語氣好像他是胡漢,他回來了,從此又可以帶著她橫行霸道了似的。
一旁的年輕男早看呆了,此時便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兩人他的存在。
林海峰推開周寶言,笑道,「來,介紹一下,我朋友,許嘉涅。我們在加國認識,這小雖然貴為富家弟,但非常難得的絕無富家的浮躁之風。」
周寶言猶豫了一下,「你叫……許嘉涅?」
許嘉涅點點頭,伸出手來,「您好。周寶言之大名,我早已如雷貫耳。你兄長動不動就拿你與別人比較……」
林海峰打斷他,「那些洋女哪一個比得我寶言妹妹好……今日得見,是不是覺得我所言非虛?」
許嘉涅微笑著答,「是的是的。」
周寶言臉紅,掐他手臂,「你少給我臉上貼金,再怎麼貼你妹妹也好不到哪兒去。」
林海峰扭一把她面頰,「寶言,你很好,你不許妄自菲薄。」
周寶言扯他一把,「好了好了,吃飯吃飯!」
他自小疼愛她,自然覺得她處處比別的女孩好。
霞姨最高興,做了一桌菜,眼梢眉角儘是笑意。傍晚歡喜回家,突然發現家裡多了一個大男人,先是嚇一跳,待得媽媽介紹說這是舅舅,然後舅舅再拿出一盒巧克力,立刻挨到舅舅身邊,問長問短,親熱得不得了。
林海峰還是第一次見她,想起寶言這些年的艱難與不易,眼圈頓時紅了大半。
「乖寶,幼稚園裡有沒有人欺負你?如果有的話告訴舅舅,舅舅去收拾他!」林海峰毫情萬丈地道。
周寶言無奈,「喂,海歸就這種素質?」
許嘉涅笑起來,「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很斯……」他提起包,「好了,我也要走了,和哥哥約了八點鐘。」
周寶言心想,沒錯了。他定是許嘉臻所說的那個弟弟……
歡喜羨慕得不得了,脆生生地道,「真不公平,媽媽有哥哥,叔叔也有哥哥,就是歡喜沒有哥哥……」
林海峰好笑,一副特別同情的模樣,「是哦,歡喜真可憐。但是歡喜可以有弟弟妹妹的……」
歡喜大喜,「真的嗎?」她大眼睛忽閃一陣,自作聰明地道,「我知道了,如果許嘉臻叔叔和媽媽結了婚的話,就可以給我生弟弟妹妹了!」
兩個男人齊齊吃了一驚,「啊?」
周寶言簡直無地自容,喝道,「歡喜,胡說什麼?」
許嘉涅眼神複雜地看著周寶言,「原來,你認識我哥哥啊……」
林海峰亦跟著喃喃道,「看不出來,寶言妹竟然如此魅力無限啊……」
周寶言雙耳發燒,力爭道,「其實就一般朋友而已,小孩不懂事,隨口亂說的……」
兩男人盯著她,一副很明白的樣,「哦……」
周寶言急了,道,「嘉涅,你不是要走了嗎,我送你下去……」
出了門許嘉涅才說:「難怪我哥和我爸吵的那麼凶……」
周寶言心中一凜,「啊,是嗎?」
許嘉涅點點頭,坦然道,「我爸氣得很,一定要我回來勸我哥,要不然,就要與他斷絕父關係……」看到周寶言臉色不對,趕緊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爸就是這樣,嚷得很凶,其實他心裡很疼我哥的……」
周寶言深呼吸一下,擠出一個微笑,「嘉涅,其實我和你哥,真的沒什麼。你也看到了,我還有歡喜,我與你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剛才歡喜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小孩家,就會胡說八道。」她大姐大似地拍拍嘉涅肩頭,「好了,有空來家裡玩。表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許嘉涅微微沉吟一會,才說:「那好,我先走了。」
寶言呆呆站一會才上樓。
歡喜一直纏著林海峰,無窮無盡的「為什麼」連坐在一旁的周寶言都為之
頭疼。林海峰卻耐心無限,最後還陪著看動畫片,講故事,直至歡喜困在他腿上睡著。他把歡喜抱回房裡才叫寶言,「姑娘!」
寶言豎起手指,一副不要說了的模樣,「我懂了。」
林海峰歎道,「你懂什麼?」
「做人要腳踏實地,年紀也不小了,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好好過日……是吧峰哥?」
林海峰遲疑一會,說道,「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沒有……」
周寶言已然心灰意冷,淡淡地道,「峰哥,我真的懂。」
林海峰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周寶言倒笑了,「哎呀,討厭,一見面就說這些沉重的話題……好了好了,我回去了,峰哥,你好好休息。」
林海峰清清喉嚨,「嗯,對了,寶言,這次我回來呢,是打算和許嘉涅合作開家化公司,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周寶言笑,「喂,我如今也有自己的事業!」
林海峰假裝驚奇起來,「啊喲,失敬失敬!」
周寶言抿抿嘴,「我走啦。」
再次下樓,此時才覺得了冷風習習,像是比前些日更為寒冷,不是說春天已經來了嗎?她豎起大衣領,無聊賴地往家的方向走。
也許峰哥是對的,灰姑娘的故事也不是沒有,但那是在童話裡。她也不是天真得不懂這道理,但內心深處總還隱存一點盼望,生活不是這麼讓人氣餒,前景不至於暗無天日。而他,他分明是有那麼丁點喜歡她的呀。
她深深歎息。也許是她多想了,人家只不過稍微地示了一點好,她就以為可以展開雙臂擁抱全世界了。
大年十,周寶言和所有攤擋一樣,在下午點左右結束了營業,回到家裡,林海峰正和霞姨忙著做豆腐圓。周寶言也挽了袖要幫忙,霞姨趕緊推她,「你去做你的蝴蝶結……」
這些日,周寶言基本保持每天製作八個蝴蝶結左右,如是綴在髮夾上與手袋上的小蝴蝶結,工藝較簡單,一天至少可做足二十隻。經過《女人坊》雜誌的一番宣傳,電話預購的還真不少,周寶言甚至有些擔心不能按時完成任務,但幸好霞姨主動提出來可以幫忙,周寶言備好材料和紙樣,霞姨便可照做。周寶言心下也一早想好,這事上,一定得付霞姨酬勞。
霞姨一直覺得欠了康莉大大的人情,平白無故的,這城市這麼多大小店,幹嘛非要採訪你的呀。周寶言拗不過她,只好答允要請康莉吃飯。其實心裡也和霞姨一般想法,收到樣刊的第二天,她就給康莉打了個電話,康莉的態絲毫不見熱情,只冷淡地說:「我最近比較忙,有時間再說。」
周寶言便不知道如何再繼續。
康莉又說:「我不過是看許嘉臻面,要謝去謝他好了。」
唔,說到許嘉臻,細數來,寶言好像有近十天沒看到他了。寶言免不了便想,許是許嘉涅說了些什麼吧。她心裡酸溜溜地,許嘉涅不待見她也不是什麼奇事,這世上原本就沒幾個人肯待見她,她不怪他。
她猶豫了許久,幾次翻出許嘉臻的電話,最後還是算了。
今天日特殊,或者可以趁機發條祝福的短信給他吧,但他會不會誤會,她其實是想與他聯繫呢?
周寶言手上不停,心頭卻糾纏不已。蝴蝶結做多了,漸漸變成一種機械性的勞作,最後的成所給予的成就感一日更比一日輕,但金錢帶來的愉悅與安全感還是所有的其它無法比擬的。她仍然像從前一樣熱愛著這手工。
歡喜抓著手機撲了過來,「媽媽,你的手機響!」
周寶言接過來看,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她才想到他,他就有所感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