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激烈的敲門聲驚醒的。
除了朱眉眉,她從來沒有別的客人。但朱眉眉從來不是早起的人,且從來不會在節日裡出現,這位年輕女教師,交際廣闊得讓人難以想像。
那麼,還會有誰?
周寶言厭煩地翻個身,確定自己並沒有拖欠房租,水電費,以及垃圾費,再安心睡去。
敲門聲再次響起,好像還很粗魯地動起了腳。
周寶言只得翻下身來,揉著眼睛去開門,「誰啊!」她沒好氣地嚷。
門外站著吊兒朗當的許嘉臻,他只穿厚實毛衣牛仔褲,憑空增添幾分親和氣質,看到周寶言,他禮貌一笑,「親愛的,早上好!」
周寶言頓時全清醒了,一手下意識地抓住睡衣領口,「喂,你神經病啊!」
他無辜地看著她,「你昨天說要請我吃餃。」
周寶言氣急,倒冷靜下來,「最近空窗期?」
許嘉臻眨眨眼睛,「嗯。」
周寶言道,「很無聊?」
許嘉臻撫掌笑,「你真瞭解我。」
周寶言抬腳向他踢過去,喝道:「老娘又不是供你消遣的玩具!」
許嘉臻反應迅速,向旁邊一側身,躲過寶言襲擊,奇怪起來,「誰說你是了?」
他推開她,大刺刺地走進屋去,自來熟地找到電視控器,調到新聞頻道,「趕快洗漱,我等你。」他燃支煙,到處尋找煙灰缸。「怎麼連個煙灰缸都沒有!」他喃喃抱怨道。
周寶言懶得理他,走進洗手間。她此時已經可以斷定,這確實是位無聊的好新鮮的公哥兒,好吧,他愛玩就玩吧,只不過恕她不能按照他臆想的劇情配合上去。等他煩了膩了,自會自己走人吧。
她聽到他大聲問:「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她走出去,笑咪咪地看著他,「失業中。怎麼樣,給我介紹份工作吧。」
他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她滋地笑出聲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貼身女傭?」
他看著她,微笑起來,「如果你願意的話,也未嘗不可啊。」
她丟過去一本書,罵,「去死!」
許嘉臻喃喃道,「你真放肆。」
她穿上大衣,「走吧,跟姐姐走吧。」
他跳起來,問:「去哪兒?」
她答:「霞姨家。」
在車上她就給霞姨打電話,只簡單說,帶了一個朋友去。
車停在樓下,周寶言剛下車,樓上已經傳來歡喜的叫聲,「媽媽!」
許嘉臻打開車後廂,取出花藍和果藍,周寶言心裡微微一動,嘴上卻不肯服軟,哼一聲說:「算你還懂禮貌!」
許嘉臻並不爭辯,短短時間裡,他又恢復了那副斯禮儀的模樣,周寶言不由得多看他兩眼,心裡不是不奇怪的,這個人,真讓人捉摸不透。他與她單獨在一起,分明是無賴得很的。
歡喜已然奔下樓來,繼續叫,「媽媽!」
一看到許嘉臻,眼睛登時一亮,「咦?」
許嘉臻已經率先微笑起來,「你好!」
歡喜笑吟吟地,「叔叔你好!」她看一眼周寶言,挨近了許嘉臻身旁,低聲說:「你和我媽媽和好了嗎?」
許嘉臻摸摸鼻,周寶言惱羞成怒,喝道:「歡喜!」
許嘉臻道:「哦,原來你叫歡喜啊,好動聽的名字!」
歡喜受了誇獎,立刻主動牽住了許嘉臻的手,諂媚地說:「叔叔,我媽媽從來沒有帶朋友回家過,你是第一個呢!」
這孩,也許真的缺少父愛,一有人示好,立刻恨不得牢牢抓住不放。周寶言難堪得連耳根都紅透,一抬頭便與許嘉臻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又是一陣不自在,趕緊別過頭去。
霞姨正在和面,乍看到許嘉臻,不由得也吃了一驚。瞥一眼周寶言,展開笑臉,「你好你好!」她攤著雙手,「真是不好意思,家裡又窄又亂……」
許嘉臻擱下東西,立刻湊到霞姨身邊,「是我冒昧了,您不怪我就好!來,霞姨,教教我!」
歡喜已經搶著道,「叔叔叔叔,我教你!」
周寶言失笑,「喂,同,你會嗎?你去看電視吧,少添亂!」
歡喜不服氣,「媽媽就只會小看歡喜!哼,等以後長大了歡喜賺很多錢,嚇你一大跳!」
霞姨附和道,「就是,以後歡喜買別墅了不讓媽媽住。」
歡喜卻又不同意了,「不行,我們一家人要永遠住在一起!」
周寶言說:「小妞,你長大以後,會戀愛,會結婚,哪裡會永遠和媽媽在一起啊!哼,就知道哄媽媽高興!」
歡喜斬釘截鐵說:「我去哪裡都要帶著媽媽!」
周寶言喉嚨哽咽,伸出沾滿麵粉的手捏了捏歡喜鼻,「好好好……」
包好餃,歡喜鬧著要許嘉臻帶至樓下放煙花,許嘉臻顯然挺喜歡孩,對歡喜有求必應。
周寶言幫忙著霞
姨下鍋煮餃。霞姨閒閒地問:「這個許嘉臻……」
周寶言趕緊說:「我與他沒關係。」
霞姨看了她一眼,她明白霞姨的意思,跟你沒關係,還帶到家裡來?周寶言覺得懊惱,此刻的她確實瞭解了什麼叫做有嘴說不清。其實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麼稀里糊塗地就讓這個許嘉臻登堂入室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何許人!
幸好霞姨也不追問。霞姨永遠都是這樣,對寶言,她永遠只用行動支持。
寶言清晰記得初到霞姨家的那一天,下著微雨,霞姨擋著把大黑傘站在樓下等她。那時候的霞姨,好年輕。她比寶言父親小兩歲,寶言父親出事時十五歲,那一年的霞姨十歲,在紡織廠工作,林海峰九歲。她特意為寶言準備一套新衣服,衣服上的粉色蝴蝶結,至今讓寶言記憶猶新。因為有了霞姨,陡然失去父母的傷痛才會漸次緩和與平復。
呵,其實那時候她的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懵懂間跟著外婆離開生活了七年的家,外婆叮囑她,「寶言乖,以後要聽霞姨的話。」自那時起,她再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一直到某一天,有人罵她,你爸爸媽媽不要你啦!她哭著跑回家裡。霞姨拿了一隻鬧鐘擱到她面前,對她說:「寶言,看好,你可以哭分鐘。」
她不明白,霞姨看著她,非常平靜地說:「對,寶言是沒有了爸爸媽媽,但寶言還有霞姨,還有海峰哥哥。永遠有人愛寶言。」
至那一天,她才知道,父母親在一場意外車禍中喪身。她年紀尚小,雖然隱約知道父母親長久不出現肯定有問題,但陡然確實聽到父母身亡,頓時又號啕大哭起來。
霞姨再次提醒她,「記住,寶言,你有分鐘。」霞姨撫摸著她的頭髮,「寶言以後啊,也許還會碰到傷心難過的事情,但是寶言,哭泣分鐘就夠了,剩下的時間,我們要用來努力生活,努力快樂,懂不懂?」
她不是很懂。
但她一直謹記。
她無聲微笑一會,輕聲說:「下星期我會去相親的。霞姨,你放心,我會努力工作,也會努力嫁人!」
霞姨也笑,眼角卻泛起了淚光。
廳裡響起歡喜的歡叫聲,「媽媽媽媽,我餓了!」
吃飯時她主動夾一個雞腿給許嘉臻,期待地看著他,「叔叔,以後可以常常陪歡喜玩嗎?」
周寶言搶著道,「歡喜啊,叔叔很忙的。」
許嘉臻摸摸歡喜的臉,「沒關係,歡喜,叔叔答應你,一定常常來看你。」
周寶言恨他信口開河,在桌下伸腳去踩他,許嘉臻吃痛,只微微皺皺眉,卻繼續對歡喜說:「歡喜呀,等下我們一塊看《喜洋洋和灰狼》好不好?」
歡喜兩眼發光,喜道,「好啊好啊!」
這人真瘋了。
寶言無奈地想。
結果在霞姨家裡呆足一整天,連周寶言也忍不住困乏去屋裡小睡了一會。
出來的時候看到看動畫片的一大一小側靠在沙發裡也睡著了。歡喜躺在許嘉臻腿上,嘴角涎下口水。
周寶言有點心酸,看來真的,很需要為歡喜找一個爸爸了。
回去的上許嘉臻的手機一個勁地響,他只看看,並不接,周寶言忍不住說:「這樣吧,你靠邊放我下去吧。」
許嘉臻猶豫一會,說:「也好。」
他停下車。
下車的時候,寶言有點失望。看著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可否認地,她有過一剎那的妄想,說不定這一位果真是來解救她於水火的王。現在看來,灰姑娘果然只存在童話當中。她真蠢。
嘲笑完自己,她仰起頭,深呼吸一下,揚手叫計程車。
剛上車,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寶言順手接起來,「喂,您好!」
「你好寶言!」那頭傳來溫和男聲。
周寶言的手微微一抖,手機差點掉落。是莫栩宇!沒辦法,這世界就是這樣,總有一個人的背影,化成灰你也認得;總有一個人的聲音,穿越了千山萬水,你也聽得出來。
「可以見個面嗎?」他問。
他怎麼找到她的手機號的?呵。許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吧。那麼其實,他早就可以找到她聯繫他,但是他從來沒有。而現在,又是為了什麼?!重敘舊情嗎?不不不,他們的那點舊情,早已灰飛煙滅,不容重敘。
周寶言情不自禁抓緊車旁扶手,迅速答道,「不可以。」
說完便想掛掉電話,那邊著急了,趕緊說:「聽我說,寶言,聽我說……我……我是想問一下,夏婕,她,她真的,不在了嗎?」
呵。
「你怎麼還有臉問起她?」周寶言冷冷道。
「這麼說,是真的了……她……是怎麼死的?寶言,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向我提起過她……」
當然不會有人向他提起她。
可是倘若他心裡對她尚有一份情意,總會尋求她的音訊。
可憐了夏婕。
當然還有,可憐了自己。
她們曾經共同熱愛過的男人,其實擁有一顆多麼涼薄的心。
她默
默地關掉手機。
回到家裡連澡都不洗就爬上床去,倒頭睡了狠狠一覺,半夜裡突然莫名其妙地驚醒過來,因為沒洗澡,此時突然般不舒服起來,於是又爬起來去洗澡。
泡在熱水裡的時候,她幸福地歎息一聲。
她記得有一次朱眉眉搭上一個網友,據說對方條件不錯,各方面都挺符合她的標準,難得的是,他們是真正地聊得來。他們相識恨晚,幾乎通宵達旦地抱著電腦狂q,最後決定拋下眼前一切,眉眉甚至打好辭職書,買好了火車票,電話通告寶言,倆人即將天各一方,此生不知是否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幸福地叮囑寶言千萬不要因為想念她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