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眼底的敵意來得太明顯,紅衣微挑眉頭,未及回答什麼,就見席臨川不動聲色地一挪,完完全全地將她擋住了。
他攔在二人之間,聲音冷淡,又似乎帶點笑意:「許久不見,今日確是巧了。」
那人便也未再多理會紅衣什麼,笑音聽上去更清亮了些:「不若一同走走?我方才從那邊過來,有趣的東西還不少呢!」
紅衣悶不作聲地聽著,越聽越肯定這姑娘對席臨川有點「意思」。
心念一動便想開溜——反正她一直揣著一顆躲開席臨川的心不動搖,目下有美人兒主動邀他逛街,這不是挺好的?
她的目光從他背後悄悄探出來一瞬,掃了一眼那姑娘,微微笑道:「那我就不擾將軍,先回去了。」
她說著一欠身,對方當即面露喜色,看向席臨川的目光愈發明亮。紅衣舒了口氣便要離開,腕上陡然被人一扣……
她愕然看著席臨川不知何時背到身後、已將她的手腕鉗得緊緊的手,面容僵住。
「在下今日有約在先。」席臨川聲色平淡地一頷首,「只好婉拒姑娘美意了。」
紅衣清清楚楚地看到三尺外那姑娘面色一凌,嬌艷的眉目間沁出厲色來。然則還未待對方說出什麼來,席臨川便已逕自偏過頭看向她,笑容自若:「餓不餓?我知道這西市附近有家不錯的麵館,今天也有不錯的湯圓。」
他的聲音總是這樣溫和而帶磁性,能輕而易舉撫平聽者心裡的驚慌,卻又同時撩起另一種悸動。
紅衣深深吸了口氣,看向那單看衣著便知家世不錯的姑娘,面露難色。
「不擾將軍美事。」對方貝齒一咬,微厲的目光在紅衣身上停了短短一瞬,倒是帶著婢子主動離開了。
席臨川從先前幫忙拿燈的那姑娘手裡接回花燈、又跟攤主要過了第二盞燈,無心射第三箭,就此離開.
默不作聲地跟著席臨川往東邊走去,拐到了個僻靜的地方,紅衣才知席臨川方才提起的那麵館真不是隨意扯個理由而已。
這是一條離西市很近的小巷子,許是因為上元格外熱鬧、西市已不夠鋪開那許多攤位,這條巷子裡便也比平日熱鬧了一些。
各色攤位設在巷子兩旁,留出的窄道僅夠兩人同走,花燈將這窄巷照得五光十色,有年輕男女三五成群的結伴而行著,有說有笑。
這是一派不一樣的溫馨,雖然吵鬧卻讓人心靜,有點像她在現代時夜遊古鎮的感覺。
席臨川走進麵館想問她吃什麼,甫一回頭,恰見她猶在門外,側頭仍張望著巷子。
她又看了兩眼才繼續往裡走,席臨川心下一哂,只作未見,在旁邊空桌邊落座,開始跟她介紹菜品。
——這家的清湯麵好吃、醬牛肉偶爾偏鹹但味道不錯、胡餅趁熱格外好吃……
紅衣聽了一會兒就啞了:你一個身在侯位、在府裡什麼都能吃到的,對這個挺熟啊?
兩人各一碗麵,加了兩樣小菜,象徵性地各點了兩個湯圓,席臨川思了一瞬後,略一壞笑:「加一碟萬味餃子。」
萬味……餃子?!
這什麼東西?!
紅衣迷茫地望向席臨川,心裡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是道黑暗料理。
——片刻後的事實證明,它確實是的。
一碟餃子端上來,一共十五個,內裡的餡是什麼尚且不知,總之單看外皮,就沒有哪兩個長得一樣。
「這都……有什麼餡的?」她一壁輕抽著涼氣一壁警惕地問道。
席臨川手裡的筷子在案上一碰磕齊,伸手去夾餃子,口中道:「不知道啊。」
「……」
吃頓飯而已,何必搞得充滿懸念……
紅衣提心吊膽、目不轉睛地目送著那枚餃子進入他口中,見他嚼了兩下,眉頭倏皺。
「……嗯?」她好奇地看著他,目睹他俊朗的面容青一陣白一陣地掙扎了好久,才終於能開口斷斷續續地跟她解釋:「好像是……羊肉。」
「嗯……」
「肉餡裡……可能有苦瓜汁。」
「……」
「還……辣……」
紅衣聽得都快替他哭了,這真是黑暗料理!
心情如同小時候挑戰各種奇奇怪怪的小零食一樣,一邊被虐得不行、一邊又好奇地想知道下一個是什麼味道,要緊的不是最後吃到的東西,而是知道結果前心跳不已的過程……
二人你一個我一個地嘗著,均樂得全神貫注地看對方吃後的反應。氣氛不知不覺中輕鬆下來,連素來見了席臨川就「心理防線自動提高到最高值」的紅衣一時都把其他事忘得乾淨,被席臨川吃餃子吃到眼眶泛紅的樣子惹得伏案捶桌猛笑。
席臨川口中感覺複雜之餘,心頭稍稍一笑,大是欣慰。
這種輕鬆在他們吃完晚餐走出麵館後,自然而然地延續了下去。
知道紅衣對這條小巷感興趣,席臨川便沒有直接折回西市,而是逕自往巷子深處走去。走走停停間,紅衣東張西望的,還真見著不少有趣的東西。
穿越的日
日子不短了,但她還沒有好好逛過,去年元宵時尚無自由,她甚至不知燈會這般熱鬧。
以後要常出來走走。
席臨川則在逛了一陣子之後微蹙了眉頭。
她是沿街買了些東西的。從女孩子喜歡的小飾物到花生酥糖,但每次都掏錢極快。常常是她挑好後、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已很自然地把錢付了。
——真是沒見過這種姑娘。
無論是他上一世所認識的紅衣還是相熟的長陽貴女們,比如謹淑翁主,偶爾同游時若碰上喜歡的東西,素來都是男人付錢的,她們很習慣,他們亦很習慣。
可看看眼前這位……
她好像也很習慣自己做的事,付錢時眉眼彎彎的向攤主道聲「新年大吉」,全然不在意他在旁邊覺得彆扭,似乎一切就該是這樣。
直弄得他覺得有沒有他都一樣,她自己也能逛得很開心。
他睇著她欲言又止,雖然心中大感不適應,又不想為這種事理論一番擾了她的興致,悶悶地看著,在她認真挑選荷包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旁邊賣香囊的攤位上.
被人碰了碰肩頭,紅衣回過頭去,看到席臨川面無表情地遞了個香囊過來,話音微沉:「上元賀禮。」
「……多謝。」她一邊接過一邊道謝,托在手裡看了看,柔柔的香味縈繞開來。
這香囊是淡藍色的底,繡著幾朵淺金色的花,底下的流蘇穗子是暖暖的淡粉,紅衣看來看去都覺得……
太嫩氣了吧?!
這明顯不能是他這麼個大男人的喜好,紅衣知他大抵是猜著女兒家的心思挑的,心裡一聲啞笑。
席臨川忐忑不已地觀察著她的神色,見她微蹙著眉不禁緊張更甚,少頃,卻見她眉眼一彎,抬眸道了句:「好精巧。」
猛鬆口氣!
他素不喜歡應酬之事,挑禮物一類更覺頭疼,偶有不得不備禮的時候,向來都是齊伯去辦。
今天忽然覺得……親自挑完等對方反應的過程,還挺有意思的!
他回思著她方才笑靨接著往前走,走神一會兒,被人伸手一擋。
他停下腳步低眼看過去,紅衣將手裡的荷包遞給他。
墨綠色的荷包,繡著簡單的竹紋,墜著褐色的流蘇。
「上元賀禮。」她誠懇道,明眸微含笑意。
席臨川接過時心緒有點複雜——雖則見她送他東西有點驚喜,但仔細想想,怎的「禮尚往來」的客套意思這麼重呢?!
掩著心思道了句「多謝」,席臨川低眼仔細看了看那荷包:還挺好看的.
席臨川也說不清這上元節是過得合心還是不合心。
似乎鼓足勇氣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但又仍覺得少點什麼。
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他頗是無奈,有生……不,兩生以來頭一回體會到,簡直覺得新奇!
相比之下,紅衣的心情反倒平靜些。
雖是在聽綠袖說完他似有「意思」之後就難免不安,但單論上元那日的事,她自認做得還是有禮有節的!
該還的禮還了、該道的謝道了,不管席臨川明沒明白她的意思,總之她是沒欠他什麼。
於是心中坦蕩地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自元月十六開始,竹韻館的名聲就算是徹底打出去了。頭一晚觀過歌舞的顯貴們就算不會主動議論,也難保有未能前來的友人詢問,前夜的「盛景」一傳十、十傳百,其間還難免有點添油加醋。
沒能看到那舞的人們就更嚮往,暗自忖度著,必要尋個機會看個究竟。
任由城裡將此話題沸沸揚揚地討論了三日,元月十九,謹淑翁主從容不迫地把竹韻館日後的規矩公諸於世了:如上元一般的大型舞蹈一季度一次,同樣只以「自行申請」和「主動邀請」兩個方式選定客人;平日裡竹韻館逢一、逢五開門迎客,歌舞姬照舊只賣藝不賣身;另外每月會編排一套中等規模的新舞,每套最多只跳三次,須提前預約。
這「只接受高端定制」的法子自然是紅衣出的,為的是保持竹韻館的神秘度和高冷感,以便長遠發展。但這等「耍大牌」的話當然只能讓謹淑翁主去說,她自己不僅是身份不夠格,且這幾天,更是有別的因素讓她頭疼……
早知席臨川名聲不小,但事到如今,她還是被八卦新聞的傳播水準驚呆了。
——連平康坊裡決計跟席臨川扯不上半點關係的青樓女子都議論地熱鬧,都在說上元節時驃騎將軍陪著一姑娘逛了燈市,二人同走了一路不說,驃騎將軍還摟著這姑娘射箭。
「還去西市東邊的一家麵館吃了飯!」
「啊……聽說將軍還買了個香囊給她!」
紅衣聽這種話聽得頭都快炸了——從前在網上看到明星被八卦,她也樂得跟著圍觀,哪怕事後知道那只是謠言,也仍舊覺得好玩。
如今才知道……作為八卦中的當事人,一點都不好玩!
她誠心誠意地祈禱這八卦趕緊平息下去,若不然,照這個八卦水準,「八」出她是誰,大概也就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