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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章 表明 文 / 荔簫

    正在榻上輾轉難眠的紅衣突聞席臨川叫自己去,心中一陣緊張——感覺似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襲來。

    而後又自己安慰自己,或許也沒什麼不好的事情——反正只要聽聞他叫她,她就總會緊張。

    她從榻上爬起來,強定心神地迅速穿好衣服,坐在妝台前將髮髻簡單一綰,隨手拿了支木簪子箍住,出門隨前來找她的小廝同往。

    雖已是夏天,深夜的院中仍有點涼颼颼的。輕風劃過柳條,柳枝微微揚起,在黑暗中看上去很有點鬼魅。紅衣覺得一陣陰冷,伸手攏住領口才覺得緩和了些,舒了口氣,沉默著繼續往前走去。

    邁過那道院門時,霎時覺得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院中燈火通明,暖黃的燭光從房中溢到院子裡。廊下燈籠則有點微紅,在大氣莊重的橫樑下面拖拽出一道又一道暖色。

    這一派明亮將紅衣方才緊張的心情也帶得平和了些。那小廝在門邊停了腳退到一旁,伸手向裡一引:「公子和大將軍皆在。」

    紅衣點頭,微低著眉眼,移步往正屋的門去。

    屋中安寂,她抬眼一掃,福身見禮:「大將軍安、公子安。」

    「免了。」席臨川的聲音傳來,隱隱帶點並不明顯的啞意。紅衣站起身,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他一眼,席臨川也恰看著她,視線相觸間她一笑:「你等一會兒。」

    她欠身,不明其意地依言退到側旁靜等著。過了會兒,院子裡傳來些動靜。

    在她好奇地望過去的同時,席臨川與鄭啟也一併看了過去。

    是兩個家丁拖著一個女子進了院,那女子好像在怕什麼,不住地掙扎著躲著不肯往前走。嘴雖被塞著,還是嗚嗚咽咽地想喊。

    紅衣在這情境下詫異得說不出話,直至她被帶到了門外,兩個家丁不耐地一推,她被門檻一絆,跌進房來。

    紅衣的呼吸有些發窒。

    眼前這姑娘髮髻散亂,有披散下來的長髮撩在臉上,而在那縷縷青絲之後,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極度恐懼。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敢眨一下地望著席臨川,她被綁在身後的雙手不停地掙著。嗚咽不停的口中顯然有什麼話,但因被塞了嘴,一句也說不出來。

    席臨川皺起眉頭,睇了那兩個小廝一眼:「給她鬆綁。」

    兩名小廝一應,當即上了前,解開縛住她雙手的繩子,又將她口中的帕子取出來丟到一邊。

    席臨川凝視著她,短一喟:「南蕪,你知道什麼,自己說。」

    「不是我……」她緊張得渾身戰慄,「不是奴婢下的毒……奴婢絕沒有想過要害公子!」

    席臨川為作置評,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問得更明白了些:「誰動過那茶?」

    顧南蕪一愣。

    「茶裡只摻了兩片鉤吻葉,皆浮在上面。你若說是被人後添了東西而你未察覺,我可以信。」席臨川語中一頓,「但你總該知道是誰動過那茶。」

    顧南蕪一陣恍然,恐懼淡去三分,垂下首去,苦苦思量起來。

    「你可以慢慢想。」席臨川適當地寬慰了一句,又忖度著做了些提醒,「有沒有和你不相熟的人動過?或是……服侍聿鄲的人動過?」紅衣被他淡掃而來的視線一驚。

    似只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而已,快到不像是在暗示這正被問話的顧氏,但還是足以讓她覺得很是不安。

    隨後鄭啟也看過來,探尋的目光讓紅衣一凜。

    她壓制著心驚看向顧氏,顧氏低頭認真思索了良久,神色終還是黯淡下去,緩緩搖頭:「奴婢不知道。」

    紅衣稍稍鬆了口氣。

    席臨川默了一會兒,再度抬手示意候在外面的小廝進來。顧南蕪登時慌了,神情緊繃地看向他,卻還是沒有改口:「公子……奴婢說的是真的,奴婢、奴婢是當真不知道……」

    「送她回去。」席臨川平淡道,「這事跟她沒關係,讓她好好歇著。知會母親一聲,不勞她來了。」

    他的口吻聽上去有些懨懨無力,卻讓一直緊張的顧南蕪立時安了心。起身施了一禮,隨那兩個小廝一併離開,到了院中即有婢子迎上來,攙著她同走。

    屋中靜了兩分,紅衣覺得氣氛更壓抑了。

    「紅衣。」席臨川看向她,眼中無甚情緒,沉了一沉,道,「聿鄲剛到席府那日,在宴席開始前特地去找了你。」

    她黛眉一蹙,卻未急著辯駁,欠身應道:「是。」

    「他跟你說了什麼?」他口氣沉沉,沉得尋不出發問的語調。紅衣看過去,與他如炬的目光一觸,心裡一陣紊亂的悸動。

    他果真是又疑她通敵了,雖則起因她至今不知,但有了那回的質問,這次的懷疑也不算出乎意料。

    稍定神思,紅衣視線未作閃避,徐徐回道:「聿鄲公子送我的那個玉香囊——公子知道的。我因想籌錢,拿去當鋪當了。沒想到那是聿鄲公子名下的當鋪,聿鄲公子拿回來給我了。」

    對於聿鄲後來所言的「賺外快」的法子,她自是隻字未提——席臨川已疑她通敵了,再主動說出對方要她提供情報也太不怕死。

    就算她說她沒有答應,他也未必會信。萬一他再在這樣的大事上存個「寧可錯殺」的念頭,她這條命必定就交代

    了。

    席臨川睇一睇她,稍一點頭:「就這些?」

    紅衣頷首:「是。」

    他又問:「哪家當鋪?」

    「敦義坊裡最大的那家。」紅衣回得快而不急,「不記得叫什麼了,但離孩子們住的地方不遠。掌櫃的親自看過東西,換了三百五十兩銀子。」

    聽她答得全面,席臨川笑了一聲,又揚音道:「來人。」

    有家丁應聲入內。

    「去敦義坊的隆興當鋪問問,前幾日有沒有人去當過玉香囊。」他吩咐得明明白白,紅衣覺得心裡一刺又說不出什麼,只能垂眸冷靜站著,好在自己並無甚可心虛的地方。

    席臨川打了個哈欠,緩了緩神看向鄭啟,一拱手:「明日還有早朝,舅舅請先去歇息。」.

    這一遭之後,紅衣一個徹夜沒睡。在榻上翻來覆去到天明,一邊問心無愧,一邊又怕去敦義坊打聽的人出岔子,無端惹起別的後續。

    天亮後用了早膳,她回房靜靜坐了片刻,終是到櫃中尋了那三百五十兩銀票出來,去廣志館找聿鄲。

    恰好聿鄲不在,服侍他的人說聿鄲留了話,片刻便回。紅衣就在院中等了一會兒,聿鄲果然回來了。

    「紅衣?」聿鄲見了她稍一怔就笑了出來,笑容如常溫和,一壁繼續前行著一壁邀她入內,「進來喝杯茶。」

    「不了……」紅衣出言拒絕,他便腳下一頓,回過身來看他。

    「這個……」她將手裡的銀票舉到面前,聿鄲一見,揮手讓旁人都退出去。

    她咬一咬牙,狠下心道:「我不能幫公子。」

    聿鄲的神色僵了一瞬,隨即苦笑出來,歎了口氣:「我知道,席公子查你了,我剛從當鋪回來。」

    紅衣默然未語,聿鄲也沒有接她手裡的銀票。話語稍停,又續言道:「可想聽聽我的想法?」

    紅衣低著頭,點了一點:「公子請說。」

    「我覺得你也不必太過還怕,畢竟他什麼都沒有查出來。」聿鄲沉穩道,「而這樣的事,若查出來便無可辯駁,但若查不出來,他反倒會更信任你。」

    紅衣淺怔,沒有插話,只等他繼續說完。

    「而且……恕我直言。」聿鄲輕笑了一聲,淡聲又道,「他也未免太多疑了。你如此留在席府中,必定心力交瘁,我不得不勸一句——你還是趁早離開為好。」

    這倒是無錯。

    她在席府中確實覺得心力交瘁,不止是席臨川的懷疑,還有防不勝防的陷害。她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每天都盼著能早點離開。

    聿鄲重重地歎了口氣,珀色的眼眸中蘊著濃重的無可奈何,凝視著她,一字一頓道:「我可以直接給你錢幫你贖身,你不肯要;讓你幫我做事來籌錢,你也不肯。」

    紅衣略一苦笑,聽得他又一歎:「你會逼死你自己的。」

    「我很感謝公子為我著想。」紅衣沉容一福,心下竭力避著其中的誘惑,從萬千心緒中剝出一縷最明確的想法。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眸又說,「但我不能幫公子這個忙,並非只因為他在懷疑我、或者我怕他。」

    聿鄲不由一愣。

    「這幾天我都在試著想這件事,可每次一想就覺得心煩。我試著告訴自己此事於我很好、於公子您的生意很好、於席公子也沒什麼壞處,但是……」她啞笑了一聲,「明明看似對誰都不錯,我還是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原本一直想不明白,但昨天徹夜未睡胡思亂想之後,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聿鄲睇著她不語,有不解也有好奇。她微微笑著,明眸望向聿鄲,溫和而輕緩地道:「那日我覺得我辦不了這件事,是因我知道席公子根本不信我;公子覺得我能做到,則是因公子覺得席公子待我很好、也會信我。」

    「如果假設公子所以為的情況真是現下的情況……」她笑而一歎,「我怎麼能利用一個人對我的信任、出賣他隱瞞別人卻告訴我的事來換錢呢?」

    「……」聿鄲靜默一瞬,輕然蔑笑之後,一字一頓地向她道,「但你明明還記得他曾經差點要了你的命,如今還如此為他著想,甚至不惜讓自己贖不了身,你們漢人的愚忠真是可笑可怕!」

    「公子這話就過分了。」紅衣不快地皺起眉頭,語氣陡然生硬,「我只是覺得該一碼歸一碼而已,他是否差點要了我的命是一回事、我能否在他信任我之後利用他是另一回事。就像是他雖然曾疑我通敵,前幾日也還是救了我一命一樣……」

    她不悅而急切地解釋著,聿鄲忽又一聲笑,利落地丟下一句話:「你會幫我的。」

    紅衣的辯解戛然而止,對上他眼中的篤信,一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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