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頓時斷了問個明白的念想,感歎這話真是切中要害。她把點心給孩子們分了,又去房中幫著秦媽一起收拾了一會兒房間。離開時時間剛好合適,大約到席府時,剛好是兩個家人子來習舞的時候。
她教舞教得細,知道時日不長也沒急於求成。仍從最基礎的身韻開始一步步練,數日下來小有所成,才挑了簡單的成舞開始教她們。
於此,杜若曾不服不忿地冷嘲熱諷過一陣子,說依她這個教法,只怕直到她們入宮,都學不會幾支舞。連虞氏一時都有些不滿,怕她誤事,好在她解釋得倒也很有道理:「急著教幾支舞是不難,但基本功不紮實,只能學一支是一支,學得再多也有跳完的時候。基礎學好了,自己編舞不是難事。」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就連杜若也沒的說,自此之後,她順利地教舞教到現在.
教舞所用的地點一直是樂坊最內一進院的正廳,紅衣正往裡走著,路過次進時,綠袖跑出來擋了她。
她正一愣,見綠袖面上喜滋滋的,沒說什麼就把一信封塞到她手裡:「喏,拿著。」
紅衣看了看,信封上無字,一時也沒拆,問綠袖是什麼,綠袖道:「方纔齊伯送來的,說公子交待,那一干孤兒日後不用你花錢——這是你先前花了的,給你還回來。」
「……」紅衣微訝,這才打開信封看了一眼,裡面一沓整齊的銀票。不禁喜形於色,覺得自己和「贖身」的距離又縮短了,把那信封交還給綠袖,作勢就又要走,「你先幫我收著,我教舞去。」
「你等會兒!」綠袖手上一用力又把她拽了回來,瞥她一眼,嗔怪道,「急什麼啊,光是這事兒,我晚些告訴你也一樣,還有另一個事呢……」
紅衣一門心思急著趕緊去「上班」,眼看就差一道門了被她攔住,再聽她這一副賣關子的口吻,心下生急,連連催她「快說」,綠袖水眸一翻,終於道:「公子許你接著做舞姬了。」
「……什麼?!」紅衣尖叫得綠袖耳朵都疼,綠袖揉揉耳朵,瞪著她道:「許你做舞姬!灑掃的活日後不用你管,夜裡可以睡個好覺了。我攔你是因今晚就有宴席,慶凱旋和公子封侯的。我們要先去正廳練著,你教完家人子就趕緊過來,別耽擱了。」
紅衣覺得驚喜無比,愣了又愣才猛回過神來,點頭應下。覺得原本不算太晴的天都又晴了些許,心底一片明媚。
這可說是她這些日子以來聽說的最好的消息了,她還是那個心思,只要能繼續跳舞,怎樣都好.
就連兩個家人子都覺出她今日心情大不一樣,休息時耐不住性子追問起來。聽她言罷,雖不太明白這事哪裡值得高興成這樣,也還是向她道了賀。
申時教完,紅衣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趕去了正廳。
換好舞服,站到那個顯然是給她留出來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氣,大感這種一起排舞的感覺真是久違。
絲竹箏琴齊鳴,廳中曲樂繚繞、水袖飛揚地一直到了酉時才停。
眾人皆撤去側間,安安靜靜地歇上一會兒,等著一會兒傳歌舞。
在側間裡依稀能聽到賓客到來時僕役的通稟聲,沒聽幾個,紅衣就覺得暗暗心驚起來,當真都是實打實的「達官顯貴」,擱在現代,這大概就是一場普通人只能在網上八卦一番的上流社會盛宴——還不一定有本事八卦出什麼內容來。
歌舞的開始並沒有影響席間的觥籌交錯。為宴飲而備的歌舞多是這樣可看可不看,如賓客樂得多看一眼,必定覺得賞心悅目;可如無心去看、只想專心與旁人交談,這歌舞也絕對不會礙了誰的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舞者可以不盡心。
旋轉間,談笑的賓客與同伴的裙擺在眼前飛速劃過,紅衣心無旁騖地追隨著樂曲,心神與身姿融合,舞得盡善盡美。
一連跳了三支舞,皆是群舞,舞姬們分不出什麼主次。舞畢齊齊施了一禮向廳外退,一會兒會換歌姬來高歌助興,同樣多是宛轉悠揚的曲子,不影響賓客交談。
廳外涼風微拂,大半舞姬在片刻後又回了廳裡,綠袖她們往回走了。紅衣見狀,只道也沒自己的事了,剛要同回,卻被杜若喚住:「紅衣。」
幾人一併轉過頭,杜若走到面前,睇著她笑語溫和:「今兒來的人多,裡面人手不夠,你去侍奉何公子。」
紅衣淺怔,遂即意識到方才折回去的那一眾舞姬是回去侍奉賓客了。心裡莫名的不安,她掃了一眼其餘三人,正要多問一句,杜若已先行解釋了:「顧及著你們是長公主賜下來的人,該是服侍公子為先,但公子一直也沒那個意思。眼下府裡人手不夠,你得幫上一把。」
席臨川沒有納她們做妾侍的意思。
這一層紅衣還是懂的,從入府之初就多少聽說長公主把她們賜下來是含著對席臨川怎樣的「關照」。不過席臨川一直沒起過這心,長公主把她們以歌舞姬身份賜下來,他就真把她們當歌舞姬留著而已。
又一陣冷風輕吹,吹得紅衣心裡一栗,也不知在怕什麼。看一看杜若,她一襲舞服站在自己面前,笑靨上沒有惡意,但也並非可以打個商量的神色。
今晚,這些事是歸杜若管的。
「那你們先回去……」紅衣猶豫著向另三人告了辭,隨著杜若回到廳中。二人不擾賓客,沿著牆走得安靜。直至走到一人身後,杜若才輕道了句:「喏,那個藍色直裾的就是何公子,何慶。」
紅衣循著望過去,尋到人後會意地點了頭。杜若又叮囑一句:「何將軍的幼子,身份尊貴,你仔細著。」
紅衣應「諾」,杜若便不再多言,逕自又往前走去。紅衣遙遙看著,見廳中坐得靠前些的賓客皆有舞姬在旁侍奉,杜若也行到一賓客身邊,跪坐下來便熟練地斟酒。
她定了定神,向那位何公子走去。
自知這多少有些「作陪」的意思,但好在是宴席之上,應是不會出什麼不該有的事。方才一掃間又見一眾賓客都確實很規矩,許是因礙著身份,縱有同舞姬說笑的,也沒有「動手動腳」的。
就在心下說服了自己接受了這「作陪」之事。到底換了次元,該隨俗的事還得隨俗.
她走到那何公子身側時他正兀自飲著酒。紅衣正坐下來,待他飲盡一盞後執起酒壺又為他滿上。感覺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睃,而後聽得問話:「叫什麼名字?」
「紅衣。」她頷首回道,目不斜視地將酒壺擱回原位。
「這名字……」對方一聲笑,搖了搖頭,轉而又問,「冠軍侯給你起的?」
聽似只是沒話找話的交談,語中兩分輕嘲卻並不難尋。紅衣心底微沉,很快道:「在敏言長公主府時就是這個名字。」
何慶眉頭一挑。
接著,紅衣聽得一句有些意味難辨的話:「到底是天子外家,連舞姬都是長公主親賜的。」
她不知如何作答,餘光瞧見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正欲再為他添酒,腰間驀被一環。
紅衣頓驚,剛觸及酒壺的手一顫,碰得酒壺也一顫。
些許瓊漿傾灑出來濺在手上,她僵著身子的身子下意識地一栗:「何公子……」
何慶攬在她腰間的手卻未因她的驚慌而鬆開,另一手也擱下酒盞,在她被紅色舞服襯得愈顯白皙的頸間一撫……
紅衣悚然間一陣反胃,正要揮開他的手,他倒已先收手了。
「美人兒不如跟本公子回府去。」
簡短的話語讓她不寒而慄,別過頭,她快速舒緩了一番氣息,冷聲道:「何公子自重。」
「『自重』?」身邊之人的話語氣輕佻,玩味分明,「怎麼,去給本公子做妾還比不上在冠軍侯這裡當個舞姬麼?」
紅衣心中驟冷,聽出這其中有她不清楚的糾葛不敢妄言,暗自思忖如何脫身。何慶等了一等,攬在她腰上的手順勢輕撫上去,暫未觸碰不該碰的地方,一直撫到她肩頭,猛一用力:「說話!」
紅衣吃痛,連眼前觥籌交錯的場景都一陣恍惚。
「公子您喝多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渾身一用力,強掙開來。尚未及再做閃避,眼前一晃,被何慶掰著雙肩猛正過身子。
「啊——」紅衣一聲低呼,何慶眼中存著似乎能將她吞噬的憤怒。他忽地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嚇得她又一聲驚叫,被嚇蒙了的腦子終於反應過來,頓時神思清明。
手在桌上一探,顧不得抓到了什麼,就勢狠砸而去!
何慶一聲悶哼,下意識地抬手捂頭。
紅衣肩頭驟鬆,不假思索地起身就跑,腳下被裙子連跘了幾下她都不敢停。
一眾賓客循聲望過來,歌聲樂聲停了,席間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