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悶在自己房裡苦思了一個下午,還是不知自己能做什麼。縫衣刺繡皆不會,制香水平太業餘。
她這一撥活在網絡興起時代的人有許多都是這樣,因為各樣資料來得容易,所以想學什麼都可以立時三刻備裝備、打資料學上一陣子。
但,鮮少有把哪一方面學到精通的。
說白了就是給自己增加了個消遣項目,卻遠不足以作為安身立命的技能。
「茶道?」她支著額頭又在紙上寫了一項,落筆一瞬後就又提筆劃掉——誰想在那小門外品茶啊?又不可能讓府裡給她騰個小間。
「代寫書信?」驀地想起古裝劇裡窮秀才謀生有這麼一項,紅衣目光一亮,對自己的采還是有自信的。
但神色又很快黯淡下去:繁體字……會讀不會寫。
歎了口氣伏在案上,大覺自己這回真是遇了難處。聽聞要有兩千兩銀子才能贖身時已很受打擊,咬著牙逼自己穿過烏雲去看陽光、告訴自己努努力還是能攢出來的。
結果,真正的難處在這「賺錢方向」上。
垂頭喪氣地將這大難題先擱下,紅衣拿了水袖出來往樂坊走。
席臨川不在,司樂為人寬和,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舞姬練舞時她願意同去便也沒人攔著,這於紅衣而言是無法言述的好事。在現代時就是這樣,她就算遇到天大的麻煩、就算心情陰鬱得猶如霧霾爆表,摒開它想地跳上兩支舞,心裡就多雲轉晴了。
而且,放空之後,興許就給難題找到了新解.
到了樂坊時,見綠袖正在門口東張西望。紅衣又走近兩步,綠袖便迎了過來,一拽她的手:「可算來了,快來。」
……什麼啊?
紅衣被她拽著往裡走,綠袖一邊走著一邊挑要緊的跟她解釋了:「宮裡快到采擇家人子的時候了,宜寧王從自己的封地上送了兩個美女進來要獻給陛下,托長陽這邊的官員找人教她們樂舞,那官員把這事交給了虞司樂。」
「……啊?」紅衣一怔,一時尚沒太明白這事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虞司樂要管著府中歌舞姬,不能每日花幾個時辰教她們,便想把這事交代下去。」綠袖說著扭頭看向紅衣,伸了兩個手指頭,「二百兩銀子!目下正在後院挑人,闔府的歌舞姬都去了,你不妨也試試。」
二百兩銀子,兩千兩的百分之十。
紅衣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深知此事「競爭凶殘」,一邊又連半分推辭之意都沒有。競爭再大也得試上一試,若不成那是自己學藝不精,服輸就是;若成了……那就離自由近了一大步!
最內一進的院子裡果然已是一片燕語鶯聲。
虞司樂尚未到,一眾歌舞姬三兩結伴地低聲交談著,綠袖帶她進了院,逕直走向同被長公主送來席府的絲緞和素錦。四人一向交好,她二人一見紅衣也來了,互望一眼,素錦笑吟吟道:「知道紅衣姐姐拿定主意要為自己贖身,這是要緊事。咱齊力一搏,若是紅衣姐姐挑上了,二百兩的銀票姐姐拿走;如是咱四個裡的另一個挑上了,自己留幾兩脂粉錢,餘下的也都給姐姐拿去攢著。」
「這怎麼好……」紅衣忙要推拒,素錦也正要開口再勸她答應,卻是二人都沒來得及說下去,另一聲音便清泠泠地響起來:「公子不計較規矩,府裡的規矩還真就愈發寬鬆了?」
四人一併看過去,見了來人皆一凜。綠袖在紅衣衣袖上一拽,紅衣目光一掃當即會意,與三人一併福下身去,聽得她們道了聲:「杜若姐姐。」
「你是紅衣?」杜若冷眼睇著她問。
紅衣頷首:「是。」
「我知道你。」她輕然一笑,蔑意不掩,「頭回見公子就被打發去做雜役的人,也敢來爭這些事。」
紅衣心裡一緊,神色同樣冷了下去,沒有應話,直至杜若又一聲輕笑後離開。
杜若走到了數丈外的花叢邊,也和相熟的舞姬交談起來,紅衣這才抬眸打量過去。看樣子也就十七八歲,比她們四人略長幾歲。身材高挑削瘦,腰帶緊束纖纖腰肢,白皙的面容上修長的描眉描繪得細緻,襯得一雙明眸清亮。
「這是誰?」紅衣低問了綠袖一聲,旁邊的絲緞先回了話:「杜若啊……樂坊裡排頭號的人物,歌舞皆會,且是虞司樂脫籍前收的徒弟,手把手教出來的。」
紅衣聽罷,心裡難免多了一重壓力。
「名師出高徒」這話從古至今都是對的。早聞虞司樂年輕時是長陽城裡數一數二的舞姬,贖身脫籍後為給自己求一份安穩才來席府當了這司樂,她教出來的人……
紅衣忍不住又望了杜若一眼,深呼吸,自我安慰:不用怕,不用怕!.
虞司樂在半刻之後從西廂房走了出來。推開正廳房門,沒有多言什麼,只向眾人道了句:「先挑舞姬,一個一個來。」
嚴肅的態度直弄得紅衣有些不適應——她平日來見找綠袖時若碰見虞氏,虞氏多半是帶著微笑的。目下這般態度一時弄得紅衣都轉成了「如臨大敵」的心態,綠袖見狀忙低言道:「你……別緊張啊,司樂平日裡辦正事時都是不苟言笑的。」
正廳裡已經開始了。
舞姬間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默契,無須叫名也沒排什麼順序,一個出來自有下一個接上,沒有什麼謙讓也沒人生任
任何異議。
廳中早備了樂工,入廳的舞姬點一支自己擅長的曲子樂工便會奏樂。
一人跳一支舞,虞氏偶爾動筆記錄些什麼,從不開口做任何評價。
紅衣安靜看著,心思千回百轉。
一個個舞技都不差,她這科班畢業的放在這兒,也就勉強有個「中等偏上」的水平。這還只是前面看過的幾人,後面有沒有狠角色還不知道——就算沒有旁的狠角色,也還有個虞氏一手教出來的杜若呢。
目光微凝,紅衣細看著正在廳中起舞的那抹背影。
動作到位,身法熟練,但不知是不是只能看到個背影的緣故,似乎總覺得少點什麼。
她看著那舞得猶如行雲流水般的水袖細思起來。
片刻後,已是輪到了她們這一邊。
綠袖、素錦、絲緞依次舞過,紅衣仍是一語不發地看著,一個動作都不肯放過。一時甚至連這是為爭什麼而比都可以忘了,只一門心思地想弄明白到底「少點什麼」。
苦思間,絲緞已從房中走了出來。接著,杜若走了進去。
許是因為得知了杜若更有本事,紅衣更添了兩分注意。
杜若一襲黛藍綢的舞服,水袖比旁人的更長些。她挑了首節奏感強些的曲子,有明晰的鼓點相伴,雖比之前那十幾支小家碧玉的舞蹈少了些柔美,卻因添了熱烈而讓人難以走神。
紅衣一陣恍然,好像終於明白了一點。而後順著這個方向,繼續思索下去。
「該你了,快去。」綠袖在她胳膊上一推。
紅衣回神,見杜若已在向虞氏施禮,忙向正廳走去。
至了門口,與杜若擦肩而過。誰都沒有多言,不過紅衣第三次聽見了那聲輕笑,大覺這簡直堪稱標誌性的聲音了.
「紅衣?」虞氏見她進來,微微一怔。
紅衣欠身,應了聲「是」。虞氏睇一睇她,思量著點了頭:「開始吧。」
紅衣看向幾名樂工,再三思量之後,一字一頓道:「奏《佳人曲》。」
她和這支曲子很有些緣分。
昔年在學校時,曾用這支曲子編舞,奪了舞蹈大賽的桂冠。
當然,那是現代人編的《佳人曲》,並非這古曲。時代差別引起審美觀不同,雖則同是用西漢李延年所做的詞,曲調卻完全不一樣。
所以,穿越後頭一回聽到這原汁原味古時風格的《佳人曲》的紅衣大感驚喜。彼時還在長公主府,她拿一個月的月例「威逼利誘」樂工們為她「單曲循環」這曲子整整一天以供她編舞。
把樂工們都弄崩潰了。
動作多是漢唐舞的動作,但還是那句話,時代差別引起審美觀不同,她在現代時所學的漢唐舞雖經各位前輩大力研究、復原,但與古時也多少有些不同。
是以一舞編成,比她平日裡再長公主府練的宴飲樂舞多了兩分瀟灑、兩分肆意,裙裾旋轉水袖飛揚,承啟轉合更用了不少在現代做理論學習時得出的經驗,樂曲高|潮時舞出的驚艷完全掃盡旁的舞姬因常年恪守規矩而消不盡的壓抑感,另又加些許民族舞元素。
於這回的較量而言,這舞還有個更要緊的優勢:代入感。
紅衣兒時跟的第一位舞蹈老師就告訴她:跳舞不是演戲,但也需要舞者身心投入,代入其中。
李夫人是憑這舞一舉得寵的,她編舞時代入那樣的心境,拿捏著李夫人當時可能的心情,神韻身法也就自然而然地奔著那樣的目的而去。或婉約或凌厲,每一個動作皆下了大工夫去想「如何能讓劉徹挪不開眼。」
對那兩位要被送進宮的家人子而言,這一點應該也很重要。既要以此博得帝王寵,跳的舞就不能和宴飲時助興的舞一樣,可看可不看。
紅衣微屏息,馬上就到了樂中間奏,間奏的段落要轉滿十六個胡旋,手上動作和腳下節奏還不能亂。
「鐺——」的一聲,變調的尾音帶著異樣。紅衣一驚,腳下未停定睛看去……
似是古箏的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