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堂哥表哥
兆興長公主卻是直到酒過三巡才出現在鞏昌伯府的,來到了水榭之後就打著哈哈:「我來晚了,倒是錯過了大嫂的好日子。」
鞏昌伯府與宜春侯府向來就是不和睦的,這些也人盡皆知,不過這樣的日子,能來參加宴會的人,都是人精,又有誰會拿這種事情做章呢?
兆成長公主雖然是大姐姐,但是庶出讓她氣勢上就輸了兆興長公主一頭,看到兆興長公主進來,就想到了兆興長公主編排史琪的事情,畢竟史琪就是她未來的兒媳婦,因著史琪被兆興長公主編排過,兆成長公主一股子護短的心就生出來了,心裡也不大舒服,臉色也就不怎麼好看。
「原來是二妹妹來了,二妹妹可是我們姐妹之中的忙人,宜春侯是個有出息的,宜春侯府家大業大,需要二妹妹勞心費力之處可多著呢。如今眼看著平姐兒要參加選秀,你們家的益哥兒也要開始挑媳婦了,如今,可有的你忙的了。倒不像姐姐我,家口簡單,安順侯府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我需要掛心的只有林哥兒一個,倒是隨便到哪裡去松乏快活都可以呢。」
兆成長公主口中的益哥兒,就是賀二少爺賀乙青,小名益哥兒的,比賀長安大一歲,但是卻比賀平安小一點,如今十三歲。
其實雖然說大宣的公子哥十三歲議親的也有不少,十三歲物色,十四歲十五歲說親,再過了那些繁縟節的古禮,成親的時候怎麼也有十六七歲了,正是合適,但是兆興長公主卻不想這麼早就給兒子物色親事。
宜春侯賀成仁當年能得到這個爵位,一無戰功,二無恩蔭,全是因為兆興長公主一心一意要嫁給他,太后心疼駙馬無光會帶累了兆興長公主這個唯一的嫡出公主,才請求先帝給賀成仁封了個侯爵。如今賀成仁雖然是個二品官,但是官畢竟不比武將有機會立功,反倒是容易因為讒言和朋黨,在陰溝兒裡翻船,這個爵位其實也沒有看起來那樣風光穩當。
兆興長公主生有一子一女,女兒賀平安,兒子賀乙青,自然是捨不得讓兩個寶貝疙瘩為了保住夫君的爵位衝鋒陷陣,所以在賀乙青剛剛開蒙的時候,就給他請了大儒授課,在習武方面則幾乎聽之任之。反倒是賀成仁有一個妾鄧氏生的兒子賀三少爺賀丙青,從小就開始習武,比賀乙青小半歲,但是如今已經跟著鞏昌伯去潭州磨練去了。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兆成長公主的算盤,那就是讓嫡出的兒子坐享恩蔭,庶出的兒子戰場廝殺來守護封賞,但是面上卻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兆成長公主還是讓這個庶子有一點出息的,大戶人家,養廢了庶子的主母也大有人在。
為這個原因,兆興長公主便想讓自己的兒子重新沿著父親的路走下去,婚事上,暫時先不去議親,就等著大公主陸可意再長大一點,若是賀乙青一直不曾議親,親上加親,也未嘗沒有可能!
她陸慕楚是上一輩兒唯一的嫡出公主,陸可意可也是這一輩兒唯一的嫡出公主呢!
後來宜春侯也把這個盤算跟陸垣透露過一次,陸垣想的則更深一層,女子出嫁就從夫,即使是娘家和婆家有了紛爭,也都是要順應著婆家的意思,背離娘家的,若是賀乙青真的能尚住,娶得還是嫡出公主陸可意,那來日真的發生奪嫡之爭的時候,可就是削掉了陸城親妹妹這條臂膀。
此計妙哉,妙哉,這是陸垣最後留下來的評語,更加堅定了陸慕楚要讓自己的嫡出兒子尚嫡出公主的決心。
可是如今卻讓兆成長公主看透了她這點子心思,兆興長公主想想就覺得煩悶無比,馬上把話題轉了開去:「今日我特地讓先生給益哥兒放了假期,這不,他大伯娘的壽辰,我帶這個孩子也來盡盡孝心,反倒是平姐兒,昨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今日身體就不怎麼爽利,太醫說是脾胃失調,所以就沒有帶她過來。」
白氏眼看著這兩位長公主鋒芒畢露,心下也知道只怕是這兩人私下有了什麼過節,如今看到了,又不是在宮中那等要緊場合,自然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可著對方的脊樑骨戳,趕緊出言緩和:「益哥兒肯來自然是好的,早先就知道益哥兒學業繁重,我也好久沒有見到益哥兒了,如今把他帶過來讓我見一面,就把他帶到四殿下那邊去吧,畢竟是男賓,不能留在女席上的,讓他留在我們這些長輩身邊,反倒是拘束了孩子。」
當然,這些唇槍舌戰都是後來碧螺從細蕊那裡打聽了來,又細細講給賀長安聽得,賀長安聽著就覺得皇家的事情,真是不能再煩了,前世她只是個奉茶女官,就算關心也只關心陸垣和陸城那點微妙的關係,沒想到這一世她遇到的事情,幾乎是貫穿所有皇室宗親!
因著賀平安沒有來,席上便上了一個總愛出風頭的人,其他女孩子本來也都是溫婉沉靜,教養極佳的,如今沒有賀平安這樣一個處處惹火的,大家反倒聊得更融洽。
幾個女孩子就著黃夫人今日跟劉雁翎提到的蜀錦一路聊了開去,聊到最後話題也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集玉坊前幾日新出的幾種花樣的玉鐲子,果然穿戴是貴女們亙古不變的話題。
賀長安最擅長的就是茶,這些衣服料子首飾樣子什麼的她,跟那些其他貴女一比,簡直就是個門外漢了,也覺得坐在這裡沒有勁,便站起來道:「眾位姐姐,方纔這前一年的梅花酒實在是味道精妙,長安喝的有些上頭兒,如今覺得頭暈暈的,便想出去透透氣兒。幾位姐姐先聊著,長安去去就回。」
倒是史琪看了一眼賀長安,覺得賀長安不像是喝上頭兒的樣子,便低低問了一句:「長表妹沒什麼大礙吧?」
「不礙的,我帶著碧螺出去,表姐放心就是。」
史琪不放心賀長安只帶著碧螺出去,可是貴女這一桌子卻不能連一個撐場面的主人都沒有,也只能任由著長安去了。
r/>長安從臘梅園的小徑走出去,走到了假山邊兒上,冬日的時候因為假山底下的池子裡面的水都會凍住,鞏昌伯府索性不在裡面放水,而是直接把雪鬆鬆的繞著整個假山堆著,反倒是別有一番意趣,長安一邊看一邊想,其實白氏也稱得上是一個能人了,她剛變成賀長安的時候總是覺得,這個娘過於軟弱,現在卻明白了,白氏之所以從前軟弱,那是因為之前的賀長安瘦弱多病,性格也是綿軟的,在這樣的情況下,白氏若是把自己的鋒芒展現了出來,那麼老夫人柳氏的手很可能就因為動不了白氏而伸向長安。
畢竟白氏是不能時時刻刻守在長安身邊的,若是長安真的有了什麼意外,那白氏只有這一個女兒,後悔也來不及,所以只能在老太太面前做小伏低,裝成一個溫順聽話的兒媳婦。
賀長安落水之後,她葉槿變成了賀長安,不僅身體大好了,性格也比原來的賀長安好上了許多,也漸漸的不那麼繼續綿軟了,白氏也看出來了女兒的變化,原本對女兒的綿軟無可奈何,現在卻重新燃起了希望,慢慢的也就把自己強勢的一面展現出來了。
這座有假山的池塘,也是鞏昌伯府中的一樣景致,名叫懷愫池,當年賀長安的曾祖父帶著兒子也就是老鞏昌伯賀勵跟隨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賀勵的原配周氏也跟著一路顛沛流離,老昌國公得了爵位不久就去世了,爵位傳給了賀勵,周氏才過上幾天好日子,只是不久周氏也因為早年太過辛勞去世了。
雖然說賀勵為亡妻守孝九個月之後就娶了續絃柳氏,但是賀長安覺得,祖父心中還是有親祖母周氏的,不然也不會大費周章建了一個假山池子,起名懷愫。
周氏單名一個素字,這懷愫池,便是懷素的情愫吧?
這老鞏昌伯就為了周氏修建的懷愫池,在柳氏眼中,應該是整個府上最礙眼的地方了,往年冬天的時候,柳氏就借口水會凍住而把水抽乾,懷愫池也變得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生氣。
賀長安把手撫上池壁,低聲呢喃:「懷愫池……」
卻聽到前面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身邊的小廝說,貴女們都在臘梅園宴飲,倒是堂妹有閒情致,不在臘梅園宴飲,跑到懷愫池來酸假醋了。」
賀長安抬起頭來,剛看第一眼的時候有一些模糊,不記得這是什麼人,隨後就從那張酷肖兆興長公主的臉上反應過來來人是誰,施了一禮道:「見過二堂兄,長安倒是有日子沒有見到二堂兄了。」
「我平時學功課也忙得很,自然沒有空像你們家的公子哥那麼閒適舒坦,還能時常宮中府裡的溜躂,堂妹你說我說的可是?」
賀長安忍俊不禁,賀乙青額頭很窄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尖酸刻薄之人,一開口說話就更像了,處處都透著酸意。
兆興長公主怕學武功刀劍無眼傷了自己唯一的兒子,不肯讓賀乙青學習武藝,所以說宮中給幾位皇子挑選貼身侍衛的時候,大刀都拿不起來的賀乙青自然是不可能在名單上的,至於伴讀,賀乙青自己嫌皇子讀書天剛濛濛亮就要起身,天都黑了還不能回去,實在辛苦,自己央著那公主母親把自己的名字從名單上劃掉了,現在又開始編排賀甲青了。
賀甲青若是不整日跟著四皇子在宮中府上溜躂,那豈不是他這個四皇子侍衛失職?
這樣的人賀長安也不是沒有見過,心裡也明白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番話把這人噎得啞口無言才好,想了想便道:「堂妹記得堂兄是從小就飽讀詩書的,自然學問是極好的,堂妹說的沒錯吧?」
賀乙青高傲的揚了揚頭:「那是自然,我的師傅那可是……」
眼看著賀乙青又要把自己的師傅拿出來炫耀一遍,賀長安趕緊打住了他的話:「只是妹妹有一事不明白,想請教堂兄。」
賀乙青鼻子裡面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賀長安就開口道:「堂兄方才說長安站在這裡酸假醋,可是長安比不上平姐姐,詩書讀的也少,怎麼就酸假醋了呢?」
賀乙青一臉嫌棄的把從樹上落到自己身上的一點點積雪彈掉:「看來你還是有一點自知之明的啊,到不至於太讓人嫌惡。你也知道你的詩書讀得不多,比不上我姐姐,我姐姐說是站在這裡吟詩作對,那就是才女才情,你站在這裡,那便是東施效顰了,哈哈。」
最後那「哈哈」二字,很是諷刺。
賀長安搖了搖頭:「長安不過是看到了這懷愫池,低低的說了懷愫池三個字,就是酸假醋,東施效顰了,難不成我連自己家裡面的精緻都去不得碰不得說不得了?哦,對了,長安倒是忘了呢,堂哥自打出生之後就是養在宜春侯府的,對我們鞏昌伯府原本是敬而遠之,自然不知道這懷愫池有什麼含義了,倒是枉費了祖父的一片心。」
說完了就開始給賀乙青講懷愫池的來歷和意義,說道周氏臨終的時候賀勵對她的戀戀不捨之情,還擠出兩滴眼淚來,越發顯得情真意切。
宜春侯府可以和鞏昌伯府不和,但是賀長安話裡的意思明明白白的就是連老鞏昌伯的心思,宜春侯府那邊的人也忽視了,其實這也怨不得賀成仁和賀乙青,柳氏忌諱那懷愫池忌諱的不行,傳聞捂得嚴嚴實實的,哪裡肯讓自己生的兒子知道呢?
不過倒是給了她機會指摘賀乙青不敬亡故的祖父了。
「祖母周氏單名素,祖父建這座假山池子起名懷愫,正是對祖母她老人家的想念,堂兄博學,卻說長安是酸假醋,這是堂兄疏忽呢,還是覺得祖父的心意也全都是假的?」
在重視孝道的大宣朝,借給賀乙青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會敢說祖父的心意是假的。
賀乙青頗有一點惱羞成怒:「周氏是你的祖母,和我有什
麼干係?」
「原來堂兄就是這樣想的啊,可是不知道堂兄的大儒師傅有沒有教導過堂兄呢?繼室不登台,就算是同樣稱為正妻,可是繼室在原配面前也是要執妾室禮,供奉原配的,周氏祖母是祖父的原配妻子,難道就不是堂兄的祖母了麼?」
賀乙青氣的說不出話來,只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賀長安:「你……你……」
賀長安反倒不發怒,面色平靜,甚至還有一點點笑意道:「長安怎麼了?堂兄覺得長安說的不對?」
一臉的無辜更讓賀甲青無名火起。
這時候就聽到身後有人道:「表妹,你怎麼在這兒?」
賀長安一回頭,才發現一直呆在自己身後的碧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正在往這邊走過來的是安順侯世子夫人,也就是她小姨母的獨子許桓徹,遠處一個淡綠色衫子的影子正在踉踉蹌蹌的踩著積雪往這邊來,似乎正是碧螺。
呵,這丫頭,莫不是看自己和賀乙青吵起來了,心中不安,跑回去搬救兵去了?只是為什麼請誰不好,請來的偏偏是表格許桓徹呢?
一面是堂哥,一面是表哥……
仔細想了想,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表兄,表妹在這邊的懷愫池賞雪看假山,事有湊巧就碰到了賀家二堂兄,怎麼,表兄也來這裡賞雪看假山麼?」
許桓徹顯然沒有想到賀長安會是這樣一番說辭,也是一愣,漲紅了臉道:「也不是,我只是在那邊的時候偶然看到了表妹身邊的大丫鬟碧螺,不知道表妹差遣碧螺什麼差事,但是雪天地滑,碧螺似乎是扭傷了腳,我想著就把碧螺給表妹送回來。」
這話其實實在是牽強,若是許桓徹真的是為了把碧螺給送回到長安身邊,又怎麼會一個人急吼吼的衝到這裡,留下碧螺在雪中踉踉蹌蹌?
不過賀長安倒也領情,許桓徹明顯是來幫著她的,但是看到她已經偃旗息鼓,總不能再把戰爭挑起來,所以也就順坡下驢:「那就多謝表兄肯送碧螺回來了,回頭表妹一定讓碧螺多做一點糕點給表兄送去嘗嘗,碧螺這丫頭,手藝可還算不錯呢。」
「那我就在這裡先謝謝表妹了。賀家二少爺,那邊好像賀家大少爺在找你有什麼事情,不如你先回去?」
賀乙青正巴不得走,重重的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看著賀乙青走遠了,許桓徹上前一步道:「長表妹,賀乙青不是什麼好人。」
賀長安退後一步,和許桓徹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我知道的。鞏昌伯府和宜春侯府雖然同氣連枝,但是向來不對盤,他這般針對我,也是情有可原。」
許桓徹突然有點臉紅,從袖子裡面掏出一樣東西:「這個……表妹拿著。」
攤開的手掌心裡面,放著一件精巧的根雕,雕刻的形狀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杜鵑鳥,賀長安上一輩子在晏清宮中見過,這一套根雕十二鳥,也不知後來被聖上賞給了誰,如今看來,竟然是給了安順侯。
只是安順侯哪裡會輕易把御賜之物拆散了讓孫子把玩呢?
賀長安一驚,又退縮了一步:「男女授受不親,表兄還是把東西拿回去吧。」
許桓徹固執的搖搖頭:「就是一點小玩意兒,不知什麼錢的,表妹拿著便是。」
這個時候碧螺也踉踉蹌蹌的過來了,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小姐,碧螺來晚了,小姐沒事吧……」
賀長安是了一個顏色給許桓徹,許桓徹也知道這樣的事情讓丫鬟看到畢竟不好,趕緊把根雕杜鵑鳥收了起來。
賀長安搖了搖頭:「沒事,碧螺,我們走吧。」
轉過身來:「今日之事,多謝表兄了,妹妹方才酒勁兒上頭才出來轉轉,現在酒勁兒基本也散了,就先回去了。」
許桓徹想說什麼,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只能看著賀長安離去的方向,靜默的站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