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菊花宴(下)
賀長安覺得那聲音耳熟,循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果然是賀平安,而她話裡的白小姐,就是方才被皇后誇讚過的白慧。
其實賀平安能夠坐到第一桌,還是因為她的生母是兆興長公主的緣故,就像史琪,用賀平安一樣,都是侯府出來的女孩兒,可是第一桌的人差不多坐滿了,史琪的母親又比不得兆興長公主的,自然是要往第二桌去了的。
但是白慧卻是正正經經的國公府嫡女,論身份,第一桌能夠與她相較量的,只有大公主陸可意和珠潤郡主陸綿綿,坐在第一桌,名正言順。
但是縱然如此,白慧與皇親國戚身上沾的關係,卻遠了,最近的關係不過是,二皇子算得上她的表兄而已,賀平安身份上略差些,但是兆興長公主卻是實實在在的嫡出公主,賀平安心中不滿想要發洩,又不敢得罪了上皇家玉牒的大公主和珠潤郡主,只能柿子挑個軟的捏。
白慧的臉上現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畢竟年齡比賀長安還要小一點,冷不防這樣一個年齡比她大了幾歲的侯府小姐發難,也有點不知所措。
珠潤郡主同白慧是表姐妹,聞聽賀平安的話,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我怎麼不記得我表妹擅長古琴?也不知道賀姐姐是打哪兒聽來的?我這個表姐竟然都不知道呢。」
被珠潤郡主這樣一問,賀長安有點明白了,白慧應該是不擅長彈奏古琴的,但是賀平安卻對這些琴棋書畫的東西很是在行,今日拉上白慧一同演奏,無非就是在眾人面前壓低白慧,從而捧高了自己。
賀平安倒是一點都不怵,反而笑語盈盈的對著珠潤郡主開了口:「皇后娘娘方才也說了,靜不精通原本也是無妨的,所以我這話兒是打哪裡聽來的,郡主又何必追究呢?關鍵就在於這菊花宴是皇后娘娘做東的,我拉著白小姐一同為皇后娘娘獻上一曲,也表示我們對皇后娘娘的感恩不是?」
賀長安一下子就懂了,這便是賀平安的後招,如果賀平安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白慧還是再三托詞,那就不是是否不擅長古琴的問題了,而是她作為國公府嫡女,願不願意為皇后盡一下孝心的問題了。這話若是讓有心人抓到了把柄,傳了出去,說不定還能演變成梁國公府怨懟朝廷的版本。
梁國公府是二皇子生母的娘家,波及到了梁國公府,那麼受到直接影響最大的,還是二皇子,二皇子本來已經招了事兒,被送到了潭州,名為犒勞軍士,實為發配,若是再有這樣的流言,對他,可是大大的不利。
賀長安靜下心來思考了一下,賀平安跟梁國公府,本來應該是無冤無仇的,今日卻上演了這樣一出兒,絲毫都不像是毫無準備,反倒有備而來的痕跡更明顯,那邊是早就有計劃了。
這樣的舉動完全是用來坑二皇子的,如果賀平安想要當二皇子妃,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是就連賀甲青都在揣測,賀平安和兆興長公主乃至宜春候,都已經把目標定在了大皇子身上,別人賀長安不瞭解,可是她最瞭解的人,就應該是大皇子陸垣了。
大皇子陸垣向來不喜歡做沒把握的事情,最擅長運用的就是一箭雙鵰,就比如當年兆和長公主的嫡長女李璇,懵懵懂懂的就被陸垣瞧出來了性格上面的弱點,因勢利導,用來打擊二皇子,其實當初在設計這件事兒的時候,陸垣想的,還遠遠不止打擊二皇子陸城。
大皇子的生母慶妃姓李,是太后的侄女兒,不過卻是個姨娘生的庶女,若不是這一輩兒沒有年齡合適的嫡女,而慶妃又確實是一個長得出眾,有幾分玲瓏心思的,當初選秀的時候能指給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上的機會,也就不可能落在她身上。
因為身份略低些,慶妃入太子府的時候只是太子良娣,不過後來早於太子妃白氏生下長子,入宮之後,太子府其他的良娣都封了貴人,唯獨慶妃封了慶嬪,再後來又生下了二公主,在和睿皇后去世之後晉封了慶妃。
但是慶妃雖然姓李,這麼多年來也一直在李家因為是庶出受了不少的排擠。如今慶妃聖眷濃厚,但是她的嫡長兄,也就是兆和長公主的駙馬,卻一直與她關係僵著,每當慶妃想到這件事情都覺得面子都丟光了!
怎麼著她也是協助打理後宮的寵妃啊,嫡出的兄長竟然還端著那破嫡庶的架子,做給誰看呢?分明就是沒事找事兒,給她上眼藥兒!
可是卻忘了一點,她的確是掌權寵妃,在聖上眼中也是有幾分份量的,可身為承武侯的兆和長公主的駙馬,那才是正正經經的李家嫡出長房,又有一個公主做妻子,身份,也不見得真比她差到哪裡去。
陸垣打的便是這樣的算盤,藉著選秀這件事情,一來能打擊到二皇子,能讓承武侯家的嫡長女失了名節,這樣做不至於因為觸及了李家的根本,而帶累的自己都不受聖上待見,但是卻能結結實實在承武侯和兆和長公主心窩子裡面捅上一刀。
兆和長公主夫婦也不是傻的,略略想想,也能想明白這事兒背後的始作俑者是誰,但是皇子暗中做這種事情,他們就算猜得到,也未必找得到真憑實據,但是慶妃震懾的目的,便是結結實實的達到了。
就比如現在菊花宴上的這一次挑釁,不論最後最實在的目的能不能達到,賀平安的琴技應該都是遠遠高於白慧的,賀平安又是下一次選秀的待選秀女,這樣一來,不可謂不是出盡了風頭。
如此耀眼的女孩子,又是長公主親生的嫡女,想要指給皇子做皇子妃,想來也是不難的吧?便是為選秀造勢鋪路了。
所以說,讓賀平安出面挑釁白慧,這件事情還真有陸垣的風格,說不定,也是陸垣早就串通好了兆興長公主安排好的手筆,只是賀平安這樣,雖然能很好的打擊白家,但是卻也
讓賀氏衝到了最前頭去。
果然,陳皇后皺了皺眉頭,但是,卻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陳皇后身邊那個丫頭附在陳皇后耳邊,低低的說了什麼,陳皇后的眉頭才又舒展開來。
接著,陳皇后又轉過身去,跟身邊站著的司禮太監低低說了幾句話。
那司禮太監得了旨意,朗聲開口道:「傳皇后娘娘口諭,請宜春候賀家大小姐賀平安與梁國公白家四小姐白慧同台競技。今日是皇后設宴,請兩位小姐上台演奏,原本也就不是為了拚個優劣出來,不論誰輸誰贏,均有綵頭。皇后娘娘還說了,贏得那一位,皇后就把太/祖/爺的貞德皇后留下來的那一套金廂南陽玉雕洛陽牡丹帶東珠的全套頭面賞給她。」
貞德皇后的金廂南陽玉雕洛陽牡丹帶東珠的全套頭面,所有人聽到這件綵頭,都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可真真算得上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啊!
想當年太/祖/皇/帝起於微末,貞德皇后年輕的時候跟著他南征北戰,並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後來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之後,為了補償這麼多年心甘情願跟在自己身後的賢內助貞德皇后,召集天下能工巧匠打製了四套頭面首飾,皇后口中的那一套,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賀長安的關注點,卻落在了皇后身邊那個得寵信的丫鬟身上,雖然不知道她方才跟皇后說了什麼,但是若沒有那些話,陳皇后未必會讓司禮監開出那麼高的綵頭,還說不論輸贏均有賞賜,司禮監說出來的話,無異於就是救了白慧。
白慧年齡還小,遇到這樣的事情,再是世家大族養出來的姑娘,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這麼多的彎彎繞。如果白慧方才因為怕丟了梁國公府的臉面,直接辭了演奏,那就是不願意為皇后展一展孝心,而這樣一來,白慧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根本沒有她選擇的餘地,又知道不論輸贏均有賞賜,小姑娘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說不定真的能比平常演奏的更好一些。
也正好趁了賀長安心中所願,賀平安怎麼出風頭她不管,但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賀字,她可也姓賀啊!
那司禮監的話中,賀家大小姐,有心之人便也知道,這是皇后想要把賀家兩房分開來計較了,雖然今日的殊榮落不到鞏昌伯府,但是倘若日後賀平安真的招搖過頭兒,惹了禍,鞏昌伯府也不至於跟著一起背黑鍋兒。
不論如何,至少賀平安最大的目的,藉著挑釁白慧來打壓白家,進而打擊二皇子陸城的算盤,怕是就要落了空,只剩下另外一個目的,出自己的風頭罷了。
不過若真的是賀平安得了那樣一套頭面首飾……賀長安在左邊著兩桌環視了一圈,世家小姐們神態各異,兆和長公主那個憤世嫉俗的小女兒李瑤,幾乎是咬碎了一口銀牙。
其他的各家小姐,反應雖然沒有裡要那麼強烈,可流露出來的神色,多半是欽羨的,賀長安又看看史琪,史琪倒是神態自若。
低聲問道:「表姐怎麼看?」
史琪微微一笑:「若真的是平安表姐得了那套頭面首飾,那也是平安堂姐的福分,我不過是一個外地侯爵的孫女兒,能進來參加菊花宴,已經是皇后娘娘疏恩,至於賞賜,大公主也賞了我,我還有什麼奢求的呢?表妹,現在我也想開了,有些東西,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賀長安看了看史琪,心下有些奇怪,這才幾天工夫啊?
當初那個一心想逃避選秀的史琪,就,看開了?
不過卻也沒空想那麼多,因為幾個太監已經把兩架一模一樣的古琴抬出來了,賀平安和白慧起身,走到了兩架古琴旁邊。
賀平安看了看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白慧,手一擺道:「白小姐先請。」
白慧深吸了一口氣,坐在了那琴邊,一曲《東籬》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曲終了,眾人都為白慧喝彩,不過心裡卻也清楚,白慧只怕是要輸了,她彈奏的固然流暢,只是《東籬》卻是音調簡單的曲子,只要琴藝不是太差,都應該奏的出來。
賀平安也開口道:「白小姐的琴音真是流暢。」
這話卻是可褒可貶,再加上賀平安的語氣,眾人也都明白,流暢而已,卻稱不得專精。
接著就看到賀平安拂了一下裙擺,優的坐在了另一架琴邊,手指一勾,幾位優纏綿的調子響了起來。
「秋夜長,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層城綺閣遙相望。遙相望,川無梁……」
竟是一曲《秋夜長》,這曲子賀長安也是知道的,用唐代王勃寫的《秋夜長》譜曲而成,但是王勃寫的詞本來就難以譜曲,因此這《秋夜長》,也是古琴中極難奏得一首了。
賀平安奏完全曲,又施施然站了起來,在皇后面前福了福身:「臣女彫蟲小技,技藝不佳,讓皇后娘娘見笑了。」
白慧奏完的時候,因著年齡小,並不會像賀平安這樣再去皇后面前添上一句話,只是站在一旁茫然無措的捏著帕子,但是賀平安早都計較好了今日的一步一步,演奏的本來極佳不說,又去皇后面前自謙了一番,原本是高傲的找人演奏,現在卻變得謙和有禮,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她是驕橫跋扈,刻意為之。
全場寂靜無聲,賀平安的《秋夜長》,音調音質和難度,本就高出了白慧一大截,這演奏完之後進退有禮的作風,更是讓人覺著,白慧拍馬也難追。
一時之間,反倒不好開口了!
還是陳皇后開了口:「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賀大小姐的琴技,真說得上是爐火純青,來人,把綵頭取來,賞給賀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