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孩童的時期,身體剛剛開始成長,三魂七魄還不穩定,很容易就被「不乾淨」的東西帶走,或者受到驚嚇,魂魄被驚走不敢回來,照成孩子可能啼哭不止,停不下來;也可能變得癡癡呆呆,沒有自我的意識。
我幼年時期就因為主魂被剋孢鬼拐走,幾乎就成了第二種情況,差點一輩子就是癡癡呆呆渾渾噩噩的渡過。
所以對於「驚魂」的孩子,我都有些同病相憐、以己渡之的感覺。
為此,爺爺曾特意傳授過我招魂的方法,希望如果我今後遇到同樣有魂魄丟失迷路的孩童,可以幫幫他們。
沒等我靠近那燈火闌珊的地方,幾聲狗吠立即傳了出來,隨後,一條大黃狗撲騰著跳出來,對著我狂吼不止。
好在家養的畜生,不會亂咬人,除了嗓門大點,也不會跟方纔的那只雪狼一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你身後,抽冷子給你來上一口。
所以我沒有理會它,靜靜等著主人出來。
這是一戶典型的滇式農家小院,竹樓斜倚,三面合抱。
在院子的門口,先前有個婦人正在那大聲喊著,這時候見到有人經過,或許有些不好意思,就自顧自的走了進去,隨後,出來了一人。
藉著昏暗的燈光,我看清這人的模樣:是一個越顯佝僂的老者,滿臉都是歲月雕刻留下的痕跡,身子骨還算結實,一看就是長年耕作於農活,有股子農家人特有的純樸氣息。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圓圓長長的竹筒,上面隱隱有火星昏暗的閃著。
是旱煙袋。
在雲滇這邊,有這麼一種說法:「雲南十八怪,竹筒能做旱煙袋。」
其原意就是因為這邊的竹類資源極為豐富,當地人不但將其製作成竹樓、竹椅、竹笠等家用品,甚至還通過中央打孔、半截蓄水之下,製成了旱煙筒,每吸一口,都是咕嘟咕嘟的聲音大作,很有特色。
我也曾經試過用那玩意兒抽煙,可惜那東西太考驗人的肺活量,雖說過濾倒是過濾的乾淨了,但年輕人根本吸不慣它,也不知多年以後,這種類似的化,是否還能一直傳承下去?
「年輕娃兒,你很面生啊,不像是本村的人?」老者拉住大黃狗,客氣的問我。
我連忙笑著打招呼:「大爹,山上迷路了,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在你家借宿一晚?」
這邊有個習俗,對於自己的爸爸,一般稱作「我爹」,而對於比自己爸爸年齡稍長的人,不論有沒有親戚關係,都喚作「大爹」,其實就是大伯、大叔的含義。
農村的漢子就是純樸,老者毫不猶豫的點點頭,靦腆的笑著:「家裡有些簡陋,只要你不嫌棄就成,正好還沒吃飯,一起吃吧。」
我一聽這話,大喜過往,連連感謝,說實話,這一天下來,我也是有些餓了。
老人很客氣,很快就把我帶到他的家中,大黃狗也聽話的沒有再叫喚,而是愉快的在院子裡撲騰,左搖右擺的甩著尾巴歡迎客人。
正如他所言,他家確實很簡陋,跨過門檻,略顯古舊的桌子擺在房子中間,上面擺著一大瓷盆熱氣騰騰的「燉品」,以及幾雙整整齊齊的筷子。
再然後,兩條長凳一把竹椅,就是房間裡的全部家當。
竹椅上,躺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胸膛正在起伏著,似乎正在沉睡,即便是我走進門來,也沒有將他驚醒。
兩條長凳的上面坐著一個老嫗,看樣子是這老爺子的老伴,這時候正抱著一個孩子,輕輕的搖晃著,似乎正在哄孩子睡覺,見到我進來,也是笑了笑。
還有一人,則是典型的農婦打扮,看樣子年齡可能不算太大,但是常年的勞作已經讓她儘是風塵僕僕的模樣,正在偷偷的抹著眼淚。
也許她就是這兩個孩子的母親,老人的兒媳婦兒,剛才那個喊魂的婦人。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見到老人的兒子或者其他的年輕勞動力,他的家中,似乎只有他一個男人。
「今天就到這裡,正好來客人,都過來吃飯吧。」老人吆喝著其餘的兩人,拉著我就過去坐下,十分客氣。
今天?
這個詞讓我聽到了另外一層意思,看樣子「被喊魂」的那個孩子可能就是竹椅上躺著的那男孩,也許已經酣睡了好幾天,所以才有今天這個說法。
喊魂也是有次數的,一天不能超過七次,一次不能超過三聲。
而如果七天還喊不回來,就是說孩子的魂魄已經過了「頭七」,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這個時候不便開口細問,畢竟才剛剛認識,可能會有些忌諱的,只能等稍微熟悉一下,再打探打探他家裡的事情。
老人邀請我坐下後,遞給我一雙筷子,笑著說:「你娃娃有口福,這是我今天犁田時剛從田邊竹林裡翻出來竹鼠,整整三大只,剛剛祭了灶王爺,還沒來得及動手呢,正好被你趕上。」
雲南十八怪裡有「四個竹鼠一麻袋」的這種說法,因為當地竹林茂盛,就算是在冬天,只要勤勞的話,也能在地下掘出竹筍來吃,而最善於吃竹筍者,則莫過於竹鼠。
食竹筍的竹鼠大而肥碩,形狀與家鼠能夠很明顯的區分出來,一年四季都躲在厚厚的泥土下啃食竹筍,真要說到肉質,甚至遠勝雞鴨魚鵝等,算得上一道絕美的佳餚。
經過一個冬天的潛伏和冬藏,
竹鼠大多都膘肥肉厚,這點,從盆裡那肉湯上漂浮的一層厚厚的油脂上就能看出來,裡面又蹲了一些土豆洋瓜一類的棉實食物,看得我食指大動。
「小伙子不要客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咱們這裡,也就只能吃點這東西了,可惜沒有酒,唉,家裡的一點酒,都拿去……」老人歎了口氣,似乎想到什麼傷心的事,沒有繼續說下去。
酒?
我想起我身上還有小半壺烈酒,連忙拿了出來,遞給老人:「大爹,身上還剩這麼點,你嘗嘗。」
老人接過鋁壺,扭開一聞,隨即笑了,顯然他也是個識貨的人,知道這酒算是好酒。
婦人拿過一個碗來,老人將酒倒入其中,輕輕抿了一口,連聲說好,這下,就算正式動了筷子。
家有家規,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問題,到別人家作客,主人動了手,客人才好意思動手,這些最起碼的禮儀問題,爺爺早就教過我許多遍。
我用竹筷夾起一塊竹鼠肉,這還是在作別姥姥後的這些年裡,第一次吃到。
記得以前在姥姥家的時候,因為有旺財幫忙,再加上靠近大山,各種山珍數不勝數,所以野味倒是真的吃了不少,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各種野兔獐子山雞土豬,幾乎頓頓都有。
這時候想來,有些懷念的同時,還隱隱有些發汗,也不知我在無意間,就吃了多少的保護動物,真要判刑什麼的,估計夠我把牢底坐穿了。
閒話少敘,我與老者幾口酒下肚,大家都是老實人,很快就談到了一起。
竹鼠肉肥中帶嫩,一口咬下去肥油直冒,噴的滿嘴都是,滑膩滑膩的好不舒服,我一天的疲憊幾乎一掃而空,剛才路上的驚嚇之意也隨之散去。
兩個孩子的母親,也就是那個婦人,這時候從門外拾起一個土碗,碗裡裝著半碗水,裡面還放著一個雞蛋。
婦人拿起雞蛋,隨手敲破剝開,遞給了老者,原來是個煮熟的蛋。
我見這個情形,心裡已經很明白情況,見時機成熟,隨後收了收筷子,低聲的問:「大爹,您家這是……喊魂?」
老者先是一愣,不覺苦笑了兩聲,點了點頭:「想不到你這個年輕娃還知道喊魂,是啊,我孫子從前些日子開始就有些不正常,總是一個人發呆傻笑,這幾天更嚴重了,你看,一睡就是一天,現在還不醒。」
「這不,沒辦法,只能迷信一回,試試這個喊魂的方法,倒是讓你見笑了。」
聽到這話,我心中一緊,急忙開口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說的是這種長睡,大概有幾天了?」
老者低頭想了想,還沒有回答,孩子的母親啞著聲音在旁邊回答:「第五天了,每天醒了就是喝點米湯,然後又睡,唉……」
她的聲音嘶啞,或許是因為這幾天喊魂喊得太厲害,估計喉嚨有些發炎。
第五天,還算來得及。
我對老者說:「我家以前隔壁就住著個法師,隨時幫人做法事,這種招魂的事情,我也見過兩次,好像還比較靈驗,不如我來試試吧?」
聽我這麼一說,老者還沒開口,倒是那婦人一把就跪了下來,嘩啦流下了眼淚:「兄弟,你如果真有把握,求求你救救阿鵬!」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見老者也見了點頭,我沒有多言,俯身一把將婦人扶起,然後直接對老者說:「麻煩大爹你一下,幫忙準備一個碗,一隻筆,一個生雞蛋,以及一隻大公雞來,我這就動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