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翌日,秦景醒來。
屋外有風,鐵馬叮噹作響,亮了一夜的華麗宮燈有微火透入屋中。
屋內紅紗簾幔層疊,光線有些暗,床頂金紋流波,流蘇瓔珞編製的方結垂落而下……秦景有片刻茫然,這不是他熟悉的環境,他從來沒住過這麼好的屋子。
然後他想起,哦,這果然不是他住得起的地方。
他成親了,這是公主的地方。
秦景以前當然也常睡公主的房間,不過每回他天亮前都會悄然離開。在公主的床上睡得這樣沉,醒來後還有些晃神,這於秦景來說,絕對是新奇的體驗。
以前他總怕自己被公主的侍女們看到,今天卻不必那樣擔心。
秦景身後拉起紗幔,想去看時辰,卻又停住,看到簾後隱約的人影。秦景頭還有些疼,啞著聲問,「公主?」
「成親後就叫我『阿離』好了,不必喊我公主。」紗帳從外扯開,宜安公主的面容映入他眼中。
公主只著中衣,如綢緞般又黑又順的長髮鋪至腳踝,她膚色雪白,面孔明艷,坐在剛醒來的秦侍衛床頭,冷著一張臉。
秦景撐了一會兒頭,再看向公主時,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公主是坐著的,他卻是趴睡的姿勢,這讓秦景很不自在。從來都是他等公主,還沒有反過來的道理。
秦景想起身坐起,卻發覺自己上身什麼也沒穿,僅著一條褻褲。幸好有錦被蓋著,不然秦侍衛得尷尬死。秦景停頓下來,就依著之前的模樣,仰頭看公主。
他發現自己之前真沒看錯,昏沉的光線中,宜安公主的臉色一點都不好。
「怎麼了?」秦景問她。
「我的婚禮!」他一問,公主就想瘋了。她比秦景醒的早,一直在克制著自己的脾氣,秦景問她,公主就掩飾不了自己的鬱悶,「我的婚禮!沒有拜堂、沒有合巹酒、沒有鬧洞房……什麼都沒有!」
「有的。」秦景淡定道。
「那全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公主氣不過,張牙舞爪撲上床去掐秦景。
她更氣的是,「連洞房花燭都沒有!」
「咳,」秦景眼神飄忽,「公主醉了。」
「明明是你的問題!」公主很悲憤,斥責秦景。不要以為她喝醉後就什麼都不記得,她記得可清楚了。
就算喝醉酒的公主,對秦景也是上下其手,垂涎心不減,可她的新任駙馬特別不配合。
公主尤記得昨晚,在院子裡折騰眾侍衛的她被秦景硬是抱回了屋子,被餵著吃了點兒東西。秦景問她,「還餓麼,渴麼?」
公主坐在他懷裡,不耐煩地一個勁搖頭,覺得這個人可真煩。她涎著口水,手伸到秦景衣襟裡去亂摸。哪裡顧得上別的,滿腦子都是「睡了他」「睡了他」。
秦景在這時候的公主眼中,就是一塊上等好肉。她蹲在旁邊流了口水流了一籮筐,等得不就是現在?
秦景把她的手拿出來,又抱著她去淨房洗漱。一路上,公主一直努力地仰頭親他,從下巴到脖頸,再往下……
那一段大約就是錦蘭在外頭聽到的乒乒乓乓不斷的時間。
公主那時候完全被欲,火左右了腦子,她醒後對這段記得不太清楚。但她記得下一段!下一段,就是秦景幫他們兩個匆匆洗了一下後,抱著她回床上。
如果你以為接下來是紅帳掀翻、鴛鴦交頸、讓人血脈賁張面紅耳赤的場景,那你就得跟公主一樣失望了。
秦景的「睡覺」,那就是單純的睡覺。
他把簾子放下,將公主摟抱到懷裡,蓋上被子後,頭一挨上枕頭,自己就去睡了。
「……」懷裡的公主啃他啃得不對勁,一抬頭,就發現秦景已經閉上了眼。
她惱羞成怒,自然要把他撓醒,秦景卻一點反應都沒給她。她想自己爬起來玩,又發現秦景抱她抱得可真緊,無法掙脫。喝醉酒的公主腦子糊塗,都沒想起來叫人。她就綠著眼睛,在一腔悲催心緒中,看著秦景睡覺……
「你賠我的洞房花燭!」現在公主想起來,就是一陣氣。
有誰的婚禮像她這麼獨特嗎?
新娘發酒瘋到四處丟人,新郎睡得跟死豬一樣……公主咬牙切齒地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
秦景濃長睫毛蓋著眼皮,「屬下太累了,抱歉。」
公主就一下子語塞,半天才道,「稱『我』,不必說『屬下』。」
秦景應該累的,在昨晚沾枕之前,他已經四天沒有睡覺,鐵打的人都經受不起。平王夫婦只考慮自己女兒的婚事,從來沒想過秦景受不受得住。秦景既得撐著自己,還得照顧好醉酒的公主。那種辛苦疲憊,在一放鬆後,哪裡還記得什麼洞房?
公主已經在他懷裡了,也不可能從他懷裡逃出去繼續撒酒瘋,秦景終於可以放心地睡覺。這一放鬆,竟讓他睡得這麼沉,連公主早起了,他都不知道。
該起床了。
公主卻按下他欲起的後背,「不用起,接著睡。」
「還沒天亮嗎?」屋中光線暗,真看不清楚具體的時辰,但是,已經有亮光透進來了啊。秦景疑惑,「不用向王爺王妃請安嗎?」
宜安公主斜
眼看他,「你是為了告訴他們,我們昨晚什麼也沒發生,所以才能起得這麼早去問安?我丟不起這個人!」
「……」秦景默然,這本來就是正常流程,哪裡丟人了?
宜安公主道,「我們下午再去請安。」
「……」秦景沉默看公主一眼,不知道該怎麼說她。
「你這麼看我幹什麼?」公主惱羞成怒,又伸爪子撓他的背,「我這麼體貼你,讓你多睡一會兒,你不知道感激,還懷疑我用心不良?秦景,你給我認錯!」
公主本來就是用心不良——他們之間昨晚明明什麼也沒做,公主非要讓人覺得他們鬧得很厲害。
公主憂傷道,「就算我不可能大戰三百回合什麼的,也得讓他們覺得我是可以的。秦景,你別給我說漏嘴啊。來,我們串串詞……」
「……屬下累了。」秦景不想跟她串這種丟人的詞,當即轉移話題。
公主看著秦景,她當然知道秦景是不想跟她討論這個話題,不過他確實好久沒休息。在秦景睡著的時候,公主已經將秦景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比她上次見時,瘦了些,也黑了些。
秦景皮膚白皙,他一黑,就特別明顯。
公主心疼,他一定受了不少罪。公主決定在婚禮這段時間,幫秦景補補身子。
公主溫聲,「我陪你一起睡。」說罷,她也脫下鞋襪,爬進床裡面。
公主窩入秦景懷抱,調整好自己習慣的姿勢,抬頭,看他眸子暗沉沉地看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公主這時才有了他們已經成親的真實感——可以正大光明地抱著秦景睡,而不會被他推開。
成親真好!
公主懷抱著美夢睡去。
成親真好,可以一整天跟秦景關著門呆在屋子裡,不出去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成親真好,秦景別彆扭扭地學著給她畫眉,幫她梳頭髮,他學東西很快,對她又向來耐心,公主都打算把自己的全身上下交給他打理了;
成親真好,她可以梳婦人髻,可以帶秦景去參宴,自豪地把秦景介紹給所有人,而不用像以前那樣,她在裡,他在外;
成親真好……
公主疑心她以前腦子一定是壞掉了,怎麼會那麼害怕嫁人。
嫁人後,秦景也沒有變心,他還是很疼她的。
平王妃也很欣慰,覺得公主懂事了很多。看,公主終於不每天來煩她,反而去學著給駙馬做膳,給秦景藥補。
這中間倒是鬧了個笑話。
公主跟莊老神醫請教藥療,「我想給秦景補補身子。」
大概是對公主的沒臉沒皮太熟悉,莊老神醫神情複雜道,「公主,適可而止。你們才剛成親,日子還長著,你何必一開始就要搾乾秦景?」
「……」公主呆了片刻後,惱怒起身,狠狠踹老神醫一腳,「你不要這麼齷齪!」
老神醫被公主罵一通,才紅著老臉反應過來:呃,他想多了。
因為公主和秦景剛成親,秦景不可能立刻就回去軍營。再加上公主去大哥那裡哭訴了一排,讓劉既明答應給秦景半個月的假期,撫慰好公主。
「半個月?這哪裡夠?!」公主驚道,一點都不滿意。
「公主,前頭軍事吃緊,大家都很忙。」劉既明歎氣,又不想跟公主說得太清楚,「最新的戰略計劃,和秦景關係很大,不能離了他。」
公主若有所思:是她轉交給秦景的那封陳昭的情報信,發揮作用了吧?
公主只好失落地接受這個現實,不去浪費時間跟他們扯皮,轉而把有限的精力全投入到陪伴秦景中。
換種說法,公主可勁兒地折騰秦景。
夏日午後,正是午睡時間,下人們都出去躲懶。四面竹簾半啟,暖風入內,讓屋中不那麼沉悶。外間熏籠中放著小塊冰塊,散發著涼氣。裡間珠簾嘩啦,墨香撲鼻。
簾子縫隙中,隱約看到裡面竹榻上一趴一坐的青年男女。錦蘭墊腳,看那裡沒什麼事需要麻煩自己,就領著旁的侍女們一同出去,遠遠躲開,莫掃了公主的興致。
裡間,青年黑髮未束,散在赤,裸健美的肩上,他伏在涼榻上,閉著眼假寐,卻一直無法忽視背上的窸窣動作,又麻又癢。他聲音沙啞,「好了沒?」
「沒呢,你別亂動啊。」公主口裡咬著一桿兔毫,嘴都沒怎麼張,含糊應他。她手裡還有一支更細點的毛筆,正低頭趴在青年的背上,畫著一幅畫。
公主說要給秦景背上畫一幅猛虎嘯山圖,這是夫妻情趣,只要公主不太過分,秦景都隨她。
他們已經趴在這裡半個時辰了……公主的畫還沒畫好。
公主念道,「秦景,你要相信我啊,我的畫技特別好,你讓我畫,比外頭那些畫師強多了。我要是死了,我做的畫流出去,那價格絕對翻倍漲。」
「你再提『死』,就不要畫了。」秦景作勢要起身。
「哎你別動別動!」公主慌慌張張地去抱他的腰,「我就是打個比方,你別緊張啊。」公主笑盈盈,「你還活著,我怎麼捨得離你而去啊?」
怎麼也得拉著你一起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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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兩人又膩歪了半個時辰,公主才收了筆,「好啦。」公主滿意地欣賞半天,癡癡笑起來。
「讓我看看。」秦景坐起。
他被公主按住,「畫還沒干呢,你繼續趴著,不許動。」
好吧,一個時辰都等了,不在乎再等一會兒。
秦景繼續趴著,公主俯下身,親親他額角,溫柔道,「辛苦你啦。」
「秦景,你其實不在意容貌對不對?」
「嗯。」
「變醜了也沒關係對吧?」
秦景扭頭看她,「公主又要做什麼?」
公主乾笑一聲,「隨便問問而已,我怎麼捨得你毀容呢,我最愛你的臉啦。」
過一會兒,她又小聲跟他念,「秦景,男人都不小氣,對不對?」
「……」
「你心懷那麼寬廣,我要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肯定不生氣,對不對?」
「……」
「有什麼好生氣的呢,我是你妻子,你要疼我嘛,對不對?」
「你到底在我背上畫了什麼?」秦景猛地坐起,伸手去拉公主的手腕。
公主嬌嬌弱弱的,秦景反手一扯,就把身後的公主拉到了懷裡。公主「啊」一聲尖叫,兩手都被秦景制住。
「錦蘭,取鏡子。」
「不許取!秦景,你敢不聽我的話!」
「取鏡子!」
……在公主單方面的爭吵中,錦蘭指揮小廝把堂屋那屏新訂做的一人高的銅鏡搬了進來。她隨意一瞥,看到公主被秦侍衛摟抱在懷裡,又是踢又是咬又是威脅,秦侍衛上身沒有穿衣服,背著他們。
點穴後人體血液流動不暢,旁人尚覺得不舒服,公主這樣虛弱的,更是難受。秦景只有到萬不得已、公主實在不聽話的時候,才會點公主的穴。每回點穴後,還會幫公主推拿活血。
這時候,公主在秦景懷裡掙得那麼厲害,秦景只是兩手制住她,不讓她逃掉。
錦蘭看到秦景的背部——她瞪大眼,然後直抽嘴角,飛快低下眼,掩住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看到的人,不止有錦蘭。其他幾個一等侍女隨目一掃,也都看到了,眾女嘴角都微抽著,低下頭。
等人都退下後,秦景才去看了自己的後背。
他只飛快掃了一眼,就回過了目光,與懷裡的公主對視。
宜安公主盯著秦景平靜的目光,摟住他肩,「你看,其實也沒什麼,對吧?我畫的挺好的呢。」
「猛虎嘯山圖?」秦景神情淡淡的。
「虎在哪裡?」秦景表情沒變。
公主與他互看半天,噗嗤笑起來。
她笑如春水初生,眉眼柔軟,靠著他脖頸不停笑。哪裡有剛才掙扎的樣子?分明一點都不怕他。
秦景面部柔和下來,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又問她,「哪裡有虎?」
「有啊,母大蟲就是啊。」公主笑靨如花。
秦景低頭親親她嘴角,離開時又被她纏住,「還要。」
秦景背上,哪有公主口威風凜凜的猛虎嘯山圖?只有一位妙齡美人,翡翠衫,荔枝裙,坐在水邊廊下看風景。她秀眉如墨,烏雲低垂,眼似水杏,凝脂猩唇。畫中的麗人別頭直面,小風吹拂她頰邊髮絲,溫柔似水。
那畫的不是宜安公主本人,又是哪位?
公主見秦景並不生氣,就放下了心。她之前不敢告訴秦景,因為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她在男人的背上畫自己,是有自己的小九九。
雖然秦景現在對她好。但意外總是容易發生的。秦景眼裡沒別的女人,可不代表那些女人就看不上秦景啊,秦景長得多好啊,又這麼厲害……
公主正想著,聽秦景慢聲道,「我不會背著你找女人。」
公主搖頭,「秦景,你別多心。我沒有不信你,我連我自己都不信,但我特別相信你,真的。」
「那你為什麼這樣?」
「因為世事難料啊。」
「……」秦景看她。
公主給他解釋,「比如你走在路上,被哪家姑娘看中,當場把你上衣扒下來想上你。但一看到你背上的我,肯定就沒興趣了。」
「……」哪家姑娘豪放地在路上扒男人衣服?再說他有那麼弱嗎?
好一個世事難料。
秦景不言語,將公主放下,披衣起身。
公主扯住他衣袖,「你去哪裡?我也要去。」
「淨室,洗浴。」
公主眨眼,一下就猜到他要幹什麼了。她一點都不著急,坐在竹榻上,手托腮幫笑,「你認命吧,洗不掉的。我專門找人配了藥汁,這可不是一般的筆墨。」
「公主,必須洗掉。」秦景蹲在她面前,說服她。
公主「哼」一聲,仰著下巴不理他。
秦景道,「我不希望我在軍營裡一脫衣,你被所有男人都
看到。」
「……」公主大驚失色,面色慘白,如吞蒼蠅般。
她忘了秦景在軍營……她目光與秦景對上,秦景神情嚴肅。
公主嚶嚀一聲,撲入他懷裡,「侍衛大人,對不起……洗掉!必須洗!」她紅著眼道,「可是真的洗不掉啊。」
公主花了兩天時間去找那所謂洗不掉的墨汁,之後又花了七天時間去找藥汁洗墨。秦景摸摸公主沮喪的頭,心裡好笑。
公主幽怨道,「笑什麼笑?我看起來像笑話嗎?你已經開始嫌棄我了嗎?」
秦景笑,他早就習慣了她的作——不光是作,每次作後,受傷的總是她自己。
他性格這麼淡漠的人,每回都能被她的作給逗笑,公主也是挺了不起的。
公主哼著,伸手撓他——這個人太壞了!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把她笑得不行吧?討厭!
公主前一天還罵著秦景「壞蛋」,後一天秦景要回軍營了,她又嗚嗚咽咽地扯著不肯放人。被秦景好一通賭咒發誓,又一次十八里相送,秦景才搞定了公主。
這一次回軍營,秦景已經有資格和劉既明一樣騎馬了。他在出發前,被平王封了一個將軍,到軍營後就即刻上任。
劉既明沒有去跟秦景開玩笑,聊一聊他那個寶貝妹妹。他現在心事重重,想著自己之前跟小郡主的對話。
公主婚宴那天晚上,霍青和徐丹鳳的異常,被劉既明看在眼裡。劉既明讓自己的妻子去探了探小郡主的口風,張氏回來跟他說,「小妹妹對霍公子挺滿意的,夫君,怎麼了?」
張氏肚子越發大了,性格又向來溫柔,劉既明怕說給她後她多心,便決定自己找時間跟小郡主談。但劉既明一直很忙,他爹自從上次在戎州受重傷後,身體就不太好,把所有的事務堆到他頭上。劉既明忙得厲害,找不到時間跟小郡主談。
等他終於抽出時間後,已經是秦景離開的前一天。
劉既明跟小郡主不熟,也不存在照顧她的心情什麼的,這個妹妹抗打擊能力強,劉既明存著這個認知。他直接把自己所懷疑的直言相告,最後說,「霍青恐怕負了你。」
小郡主心裡詫異:咦,霍青都做到這麼明顯啦?連大哥都看出來了?
她心裡不意外,面上卻裝得很意外,將一個受打擊的少女形象演得惟妙惟肖,「我、我不信!他心裡有我,他對我很好。我不信他會做這樣的事……」小郡主笑容僵硬,「大哥,你肯定是開玩笑對吧?」
劉既明心情沉重,他也不願發生這樣的事。他道,「我沒開玩笑,阿靜,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想。只要你點下頭,我便會幫你處理掉霍青。」
小郡主瞪眼,「霍青不是爹的得力干將嗎?大哥你……你不顧爹的大業?」她和大哥的關係有好到這種程度嗎?劉既明為了公主,犧牲一點爹的利益,小郡主能接受;但劉既明怎麼會為了她這麼做?
劉既明沒跟小郡主說具體情況,只道,「他現在沒那麼重要了。」所以消失一個人,不算什麼。
小郡主沒忘了扮演自己的傷心少女形象,「我、我會再想想……等我想通了,就給大哥你話頭。」
等秦景他們走後,小郡主就去找公主,打聽前面的戰事。公主這邊消息靈通的多,又有秦景在軍中,公主向來對軍中情況很上心。
公主沒空理小妹妹,她忙著給秦景寫信呢。
小郡主鬱悶,「他才走不到一個時辰!你用得著這樣嗎?」
公主揮手,「你這種沒談過情的小姑娘懂什麼,別打擾我。」
她、她正在談的!
小郡主差點說出她和季章最近的捉迷藏遊戲,硬是忍住了。公主不理她,小郡主就自己翻冊子,找前面軍務的報表。她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
小郡主悵然若失地離開公主院子。
小郡主和公主不一樣,公主為了秦景,什麼都能放得下;但小郡主不能為了打倒霍青,給自己爹娘造成麻煩。
小郡主本性很深明大義,若是為了親人好,便是把她拿去和親,她也是會點頭的。
如果霍青很重要,小郡主不會現在搞霍青。
小郡主最近過得很不好,因為她酒後失德,把季章嚇住,季章最近都在躲著她走。而前面軍事的戰報,小郡主看得稀里糊塗,還沒有完全看懂。
公主陪著小郡主一起憂愁:她也開始想秦景了。
小郡主心裡鄙夷公主:秦景走了才多久,這位就開始想了。
但一想到若是季章走了,她大約和姐姐一樣,便也安心和姐姐一起整日長吁短歎。
八月一過,九月、十月……日子一日趕著一日般,過得飛快。
三個月時間,朝廷開始還打了幾場勝仗,後來又開始慘敗,一次比一次輸的快……等到快入十一月的時間,大家一算,大半江山,居然落入了平王手中。
朝局不穩,人心惶惶。
平王這邊,大家卻是興高采烈。
已經有投靠平王的新貴,變著花樣拍平王的馬屁:讓皇帝寫「罪己詔」,禪位給平王!若不從,平王就以平州為基點,改國號廢舊制,自立為皇。新皇一出,給天下百姓一個指路牌,告訴大家可以向哪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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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平王心裡美得不得了,面上卻強忍著哈哈大笑的衝動,跟平王妃敘述時,還裝謙虛呢,「這樣不好吧,侄兒還是皇帝呢,我只是和他有一點政事上的分歧,又不是要對他取而代之。我狠狠訓斥了那些提建議的人!這樣是不對的!」
平王妃白他一眼:虛偽。
平王嘿嘿傻笑,又蹦噠著去暗示大家繼續上折子,他要推上個十七八次,再以一副「都是大家逼得,其實我根本不想當皇帝」的姿態上位。
平王渾身充滿了幹勁,感覺自己已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在平王忙碌的時候,公主也在忙碌。公主在變賣金銀珠貝,向南方百姓徵糧,買糧食買肉食,一石一石地往倉庫里拉,來多少都要,根本沒個底……
小郡主大惑不解,「咱們家鬧饑荒了嗎?你買這些幹什麼?」
公主大義凜然,悲天憫人道,「一想想我們在這裡錦衣玉食歌舞昇平,前方的將士卻可能為一碗肉粥而爭搶,我就悲從中來。身為公主,怎能讓自己的子民陷入這樣的境界?這些糧食,全是我準備捐給前線將士的。為了他們能吃飽穿暖,我犧牲一點,又算什麼呢?」
大嫂張氏陪著平王妃散步,散步散到公主院子裡來,聽到了公主這麼鏗鏘有力的話。平王妃嘴角扯了兩下,張氏卻感動道,「娘,公主真是心懷天下。和公主相比,我們實在太慚愧了。」
「……」平王妃冷淡地看這個溫柔善良過分的兒媳一眼。
在院子裡和姐姐說話的小郡主,也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她呆看姐姐半天,一針見血地指出,「你是為了找借口見秦景嗎?」
「……」公主白妹妹一眼,冷聲,「不管我是為了什麼,我做的是好事,這就是值得讚頌的。」
張氏點頭,「公主說得對。」
「……」平王妃再看這個兒媳一眼,抬頭看天。好吧,平王府需要這樣一個正常人,就讓這個兒媳繼續這樣下去吧。
公主的言行被一宣傳,整個平州震動。公主都捐糧食捐衣服了,這些想入貴族圈的平州上層人們,怎麼能不表示一下?想刷平王好感的富商們,怎麼能不利用這個機會?
不管大家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出於什麼目的,總是捐出了不少好物。
而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秦景寫信時,沒話說,跟公主隨意介紹了一下軍營裡吃飯時、將士們一個個如餓狼的架勢……秦侍衛還不知道自己間接為自己的同袍做了這樣一件大好事呢。
公主真有錢啊……小郡主回頭數了數自己的私房錢,發現她雖然沒有姐姐那麼財大氣粗,年初還被姐姐搜刮了不少寶貝,但她吃住在爹娘身邊,又沒有公主還得養門人那樣花銷大,她也挺有錢的。
發現自己是有錢人,讓小郡主心情很好。
小郡主正跟公主說呢,「大姊你是要去軍營看秦景是吧?我跟你一起去!」
公主做了這麼多,廢了這麼大力氣,還不讓她走的話,也說不過去。而且公主雖然近來總生病,但只是小病,從來沒有大病過。平王妃以前總怕大女兒夭折,對她操碎了心,也縱容女兒的壞脾氣。但近來,平王妃生起了另一種期盼——自從遇上秦景,公主就總在東奔西跑追慕人家。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公主依然蹦來蹦去要找秦景,病了那麼多次依然沒大事……說不定秦景真是她女兒的福星,可以讓公主長命百歲呢。
但是小女兒去幹什麼?
平王妃皺眉,「不許去。」
小郡主垂目,「聽大哥說,霍青有些行為不妥。他上次剛和我吵了架,我怕他……」她說著,眼眶就紅了。
平王妃心軟,勉強道,「看好你大姊,別讓她又給我到處嚇人。」
「是!」小郡主破涕為笑。
此時,距離公主要走,正好只剩下十日光陰。
小郡主跟姐姐說好後,去莊子裡最後找季章,想跟季章說自己離開一段時間。她心裡還為沒有搞定季章而遺憾,未料到季章居然告訴她,他要娶妻。
小郡主心裡有了主意,便也不跟季章明說,只又哄又騙,讓季章答應給自己十天時間。十天之後,絕不纏著季章。
十天後,小郡主就跟著公主的車駕,一起離開了平州。
之前季章一直以為小郡主的「十天」是隨口說的,到這一刻,他才明白確實是只有十天。
他出了莊,去城下看公主的車駕離開。他當然看不到小郡主的身影,他卻知道,小郡主在和她姐姐在一起。
季章心裡微痛:唯恐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他怕她回來後,真的如她所說,再也不來尋他了。
但這本來就是他希望的,他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坐在馬車裡的小郡主沒有季章那麼多煩惱,跟公主說說笑笑。公主斜睨她,「你不怕你的季侍衛趁你不在時,真娶人了?你還這麼開心地要奔赴霍青身邊?」
「不怕,」小郡主有這個信心,又衝姐姐甜甜笑,「我這次見霍青,就是要去解決我和他之間的問題。我要退掉這門親,跟霍青一刀兩斷。大哥都答應照拂我一二呢,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能錯過?」
經過幾個月,小郡主已經看明白了:現在,任何一個人,都左右不了戰事的勝負了。勝局已定,只是時間的問題,看朝廷那邊能拖多久……所以大哥才說幫她處理掉霍青吧。
公主點了點頭,看向窗外。
/>說起戰事勝負這個話題,她就心裡有疙瘩。這是陳昭送她的大禮……他幫朝廷打敗仗,敗了這麼多次,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
他那種長袖善舞的人,能不能應付這樣的局面?會不會因為打敗仗而被送入大牢?
公主很快甩掉自己腦海裡對陳昭的擔心:呵,那種人,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出事?完全不必擔心他,就算自己出事,陳昭也不會出事。
陳昭當然沒有出事,他還在悠然坐著他的先行官,看這場戰爭的勝敗。只是朝廷上對他的彈劾,越來越多。
白鸞歌擔心他的處境,「表哥,不然你不要做官了好不好?朝廷現在局勢不妥,咱們還是回康州好不好?」連她一個姑娘家,都能看出局勢不利朝廷了。
陳昭笑,「沒事,讓他們吵著,我自有分寸。」
他當然不會讓朝廷一味敗了,送人禮物,當然要有誠意一些。如果半途上換了軍師,戰略發生變動,這份大禮,不就白送了麼?
白鸞歌低下眼,「表哥,你只顧著打仗,你還記得我爹嗎?你什麼時候能洗清他的冤情?」
陳昭溫聲,「再給我時間,我會幫你的。」
白鸞歌掩去目中的黯淡,看表哥又坐在桌前開始寫信。他的那些大事,她看不懂,她都不知道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她只是對他一次次失望,越來越失望。他答應救她爹的,可他現在明明就有能力去,卻寧可打仗去,也不救她爹出來。
在表哥心裡,她一點都不重要嗎?
白鸞歌有點兒恨他的絕情了。
她感覺她走在一片空廖的雪地中,看不到出路:那個疼她寵她呵護她的表哥,她越來越想不起來了……她的感情,從頭到尾都錯了,對嗎?
有人悲,自然也有人喜。
秦景在軍中迎來了他新迎娶的妻子。
他才練完兵回來,滿身是汗,聽到宜安公主到來,就去迎接。公主從馬車上跳下來,一下子就跳入他懷中。兩人這番親暱的姿態,讓其他將軍都發出了一聲驚呼聲。
「下來。」秦景繃著臉,將她放到地上,她可真是怎麼轟動怎麼來,下個馬車都讓人側目。
公主皺鼻子,「我還沒嫌棄你一身臭汗呢,你還嫌棄我!」她說完,就不再接這一茬,轉而摟著她手臂,指揮自己的人運糧草運各種肉食。
「你這是幹什麼?」軍營這邊根本不知道公主的大毛病呢。
公主洋洋得意,「幫你收買人心啊。」
她只跟其他將軍點個頭,就挽著秦景不停說話。其他將軍都有些尷尬,便也各幹各的去了。霍青也帶著小郡主去歇息,路上還被人開玩笑,「真羨慕你們這些人啊。」
霍青回頭,溫和地看著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劉郁靜。
劉郁靜轉頭,回他一笑,看起來特別美好。
公主帶來了好多肉食,羊肉豬肉雞肉……軍營裡行軍匆忙,又不是養貴人,哪裡會拿這麼多好吃的給軍人?
公主的好意一到,就被哄搶一空。
秦景在自己的軍營裡,安頓公主坐下。公主摟著他的腰撒嬌,兩人一站一坐,說著話。秦景忽側目,看向帳簾。
厚簾子一拉開,好多個穿著鎧甲滿頭大汗的士兵們湧了進來,粗嗓門大喊著,「秦大哥,聽說是嫂子給咱們送了幾百斤肉?你能不能跟嫂子說再多送點兒啊?」
這些人一進來,一股味衝進來,公主一陣難受,偏頭就乾嘔。她是真的身子差,受不了這種男人的臭汗味……
「好大的膽子,誰讓你們進來的?!」錦蘭一邊讓人伺候公主,一邊喝道。
秦景忙著照顧自己的妻子,錦蘭正要指出公主的身份,被公主使眼色制住。公主好了些後,扶著秦景站起,好奇地看著這些尷尬的男人,露出笑容,「沒事,就讓他們叫我『嫂子』,還沒有人這麼叫過我呢,挺有意思的。」
她回頭看秦景,笑容更深。
以前秦景總是因為她,而得到各種身份。
別人提起秦景,都是公主的侍衛,公主的相好,公主的駙馬……秦景像是公主的附屬品一樣。
公主也沒有覺得不對。
但現在她才發現,秦景可以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即使沒有她,他也能混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劉既明出於磨練的心眼,從來沒把秦景是駙馬的身份公開。秦景自己又不是多話的人,他從一個小兵爬到現在的將軍位置,也沒有人知道他是駙馬。
大家由一開始的「秦大哥」,喊到後來的「秦大哥」,再到「秦將軍」,這全是秦景自己掙來的。
而現在,公主有了她附屬於秦景的身份——她附屬於秦景,她是他的妻子。
那些人應該是看到了她從馬車下來,跳入秦景懷抱的一幕,才給他們坐實了夫妻身份。雖然公主的車駕多,但這些糙漢子又看不懂那個儀仗規則,只以為秦景的這個妻子是千金大小姐。
這些和秦景一同升上來的人,喊秦景「秦大哥」,自然也就喊公主「嫂子」了。
不過這個嫂子只知道享樂,想讓她做伺候人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眾人擠眉弄眼,非要跟秦景
夫妻一起吃頓飯,然後飯桌上,就目瞪口呆看秦景的這位妻子從來不動手,她身後的侍女和身旁的秦景連伸筷子都代替了……
「嫂子,你們家吃飯都這樣啊?」眾人心有怯意,原來還想娶個千金大小姐,但看公主這架勢,呃,這和娶個菩薩供著有什麼區別啊。
平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肯定不是公主這樣啊。
公主正享受「嫂子」這個稱呼呢,連忙補救,「秦景疼我,才這樣的。」
眾人這才恍然,然後又一陣擠眉弄眼,沖秦景笑。秦景沉默,跟沒看到一樣。眾人覺得沒趣,秦大哥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一群男人便想跟公主搭話,大家絞盡腦汁,想些能和千金小姐有關的話題。但一群粗人,化水平恐怕還不如秦景呢。
好在公主是個放得開的,她又伶牙俐齒,又想知道秦景平常的生活,很快就和一群人聊到了一起。
「……」秦景被排除出了圈子。
錦蘭無語地看秦景一眼:駙馬爺,您看那麼多男人都能和公主聊得風生水起,你怎麼就一聲不吭?你能爭氣點嗎?
秦景很淡然:反正公主是他的妻子,晚上還是要和他睡的。他說話少,等就剩下了自己和公主,再慢慢說也不遲。
然後秦景就看著公主和人越聊越開心、越聊越相見恨晚,秦景在一邊快坐成了木雕。
秦景咳嗽,暗示他們該走了,公主回頭對他說,「你是不是想睡了?你先睡吧,我和諸位兄弟再說說話。」
「……」
公主咬唇笑,「啊是不是我們打擾到你了?那我們出去說,你睡吧睡吧。」
「不打擾!」秦景飛快道,「就在這裡聊好了。」
然後他們就聊了一晚上……錦蘭幸災樂禍地看著早上出門晨練時,秦景的臉黑得能滴出墨汁來。
秦景走了,公主開始補眠。嘿,逗了秦景一晚上,挺有意思的。
秦景的那幫兄弟都挺好玩,今晚乾脆把秦景排出去,讓大家講講葷段子吧。她對這個可有興趣了!每回都讓秦景寫給她,偏偏秦景沒興趣,讓她意興闌珊。
現在她能自己參與其中,多好!
公主頂著秦景妻子的身份,在軍營呆得很開心。這開心,一直持續到霍青來問她,「公主,你見到郡主了嗎?」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從昨晚起,我就沒見過她了。」
小郡主失蹤了。
公主的臉沉了下來,把侍衛們全都派出去查。
秦景提醒她,「郡主身邊的貼身侍衛也不見了嗎?」
韓碩沒有不見,韓碩受了重傷,被人扶著來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