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章被公主的其他侍衛快速帶下去,霍青上前一步,被秦景擋住。
劉郁靜沖霍青喊完那句話,全身的力氣就被抽光了。她跌坐在地,手摀住臉,雙肩輕微地抖動。她沒有發出一句聲音,大家卻都知道她在哭。
公主倏地極為憤怒:她的小妹妹,阿靜,從來都是天真嬌憨,在平王妃的保護下,她自我自得自信,從來沒有傷心成這樣子。
不管霍青到底做了什麼,都是不可饒恕。
公主看也不看霍青,只走過去彎腰,用力將小姑娘攙扶起來。她力氣不夠大,撐不住無力的小郡主,卻知道如何讓小郡主自己活過來,「阿靜,你不管季章死活了嗎?」
這樣一句,才讓小郡主提了力氣,隨姐姐起身。
「阿靜!」霍青在後面又喊了一句。
公主感覺到妹妹搭著自己的手發著顫,她看去,小姑娘的臉白得瘆人,目有隱隱淚意。小姑娘有回頭的衝動,可到底咬著唇,死活沒有回頭看去。
「走。」
獵風和打鬥聲從後傳來,公主回頭看了一眼,見是霍青與秦景動起了手。霍青想過來,秦景卻謹遵公主吩咐,要隔開霍青。公主對秦景有信心,她看了一下,就重新轉了視線,拖著緊一步慢一步的妹妹離開。
對季章的傷勢,小郡主肯定要比公主更關心。她一開始還要公主攙扶,走了幾步後有了力氣,便快步向燈明處跑去,顧不上管落在後面的姐姐。
公主進營帳的時候,裡裡外外圍滿了侍女,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莊老神醫的吩咐聲不斷傳出。
眾人向公主請了安,見公主就站在厚重的門幔旁,默默瞅著床上那臉白如紙的青年,還有跪在床邊說什麼也不肯走的小郡主。
十盞青銅大燈裡的火光暗了又暗,照耀著伏在床邊少女幽白淚濕的面孔。
她像一團白霧,風一吹就散。
小姑娘拉著季章的手,明明知道對方聽不見,仍不停地說話。她是自己害怕,聲音都在發抖,「季章,你別睡啊,老神醫可厲害了,他肯定能救活你的……你跟我說說話,別不理我……」
淚水在打轉,濕了視線,她越說越哽咽得厲害,頭漸埋入雙臂間,說不下去。
她心有絕望,對前路一無所知。除了走下去,她別無辦法。
營帳中的血腥味濃重,傳到公主鼻端。
公主皺了皺眉,她身體嬌弱,對血味向來敏感。一旁侍候的錦蘭發現了公主的不適,小步踱過來,建議公主出去比較好。老神醫似有動刀子的意思,別說公主了,她們這樣的侍女看了那一盆又一盆放出來的血,心裡都怕得不行。
公主搖了搖頭,向小郡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守在那裡幹嘛?不妨礙莊先生的診治?」
錦蘭快速掃了一眼,低聲,「聽莊老先生的口氣,季侍衛的情況很不樂觀,出氣多進氣少。郡主哭著不肯走,莊老先生也說有郡主在邊上說話,也許能幫季侍衛提個神……」
秦景掀開簾子進來,正好聽到了公主驚訝的聲音,「季章的情況這麼嚴重?」
久病成醫,公主對病情的等級大概瞭解,也清楚莊老神醫的治病習慣。她這些年大大小小一堆病,老神醫也從來沒喊過她親近的人跟她說話,幫她分神。
秦景輕聲,「他胸前肋骨斷了好幾處,恐傷了肺部,再加上內傷極重,自然嚴重。」
公主回頭,疑惑看他:你怎麼知道?
秦景解釋是方才在外面時探過的。
一時間,幾人情緒都很低落,沒人想說話。公主對季章沒感情,她擔心的是小郡主。看妹妹現在的樣子,似受了極大的打擊,公主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秦景卻更關心季章的情況,到底是朋友。
老神醫道,「老夫要下刀子了,空氣需疏散開,閒雜人等都出去,不要擠在這裡。」
小郡主哆嗦著問,「那我能留下來嗎?」
「不能。」
「那……莊先生,季章嚴重麼,一定沒事吧?」
「不好說。」
眼看再說下去,小郡主遭受的打擊越來越大、搖搖欲晃,公主使個眼色,即刻有侍女上前,扶著小郡主,跟隨在公主等人身後,一同退出了這裡。
出去後,回到自己的帳子裡,吩咐人給妹妹洗臉換衣,小郡主木呆呆地被一群侍女圍著梳洗,眼睛空洞洞的,目光時不時往外飄。她實在坐不住,非要站在老神醫軍帳外守著,誰說也不頂用。
公主被她氣著:到了十一月,天氣轉涼,到了夜裡溫度更是降得厲害。阿靜一個千金小姐,在外面站一宿,能撐得住嗎?
她斥責了妹妹幾句,小姑娘只知道掉眼淚,連跟她吵嘴都吵不起來。公主看得心煩,讓人跟著去守,就不管了。
公主氣哼哼坐在帳篷裡生氣,「不就一個侍衛受了傷嗎?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秦景在一邊站著,沒有回應公主的話。他的臉沒表情,眸子幽冷冷的,在想著什麼,都沒有聽公主說話。公主最受不了被秦景忽視,她側坐在床榻邊,抬腳就踢向他的腰,「秦景!是你老婆生病了麼?看你那操心勁兒!」
「……」
秦景回過神,解釋,「季章的傷勢,是致命傷。」
r/>
「那又怎樣?」
這說明是有人故意要殺季章。
可如今在這裡,季章是郡主的貼身侍衛,有誰敢殺季章?又為什麼要殺季章?
秦景認為這不是小事,他覺得這應該引起公主的重視。但公主不瞭解啊,「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大夫。」
直面秦景肅穆的目光,公主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不關心季章的生死。她漫不經心,神態懶散,季章一事,公主放在心上的只有小郡主。而現在商討中,公主只在吃味於秦景的多心。
秦景是多寡淡的一個人啊,從來不多事,季章何德何能,能讓他跟公主開口?
公主悶悶不樂:總有人跟她搶秦景!真想把那些人統統趕走,就此消失!
秦景聽公主這語氣,就知道她根本沒明白。他想了想,找來紙筆,跟公主畫圖說明。人體有幾處穴道幾大位置極為重要,習武之人致對方於死地時,都會專攻那幾處。耳後,脖頸,胸下……季章這幾處,都有傷,或輕或重。
公主冷了眼,「有人要殺他。」
季章是郡主的人,有人要殺季章,跟要殺郡主有什麼區別?
秦景遲疑,「大約不是一人。」
「嗯?」
「屬下方才探過季章脈象,他體內有兩道外力在衝撞……」他垂了眸,頓半天道,「不過,屬下也不肯定。」他只從習武這方面分析,到底不是醫者。
公主抿唇,盯著秦景畫給她的草圖。秦景以為公主在研究,陪她一起默默看了半天。半晌後,公主驚喜道,「秦景,你的畫有進步了哎!」
「……」秦景愣一下,繼而無力。他說了那麼多,公主就關心他的畫?她有沒有在想季章的傷勢啊?
公主確實沒有。
她顧著欣賞秦景的筆跡,哪有心思想別的?
「好啦。」公主打個哈欠,摟住他脖頸,溫熱的呼吸如羽毛般輕拂。她軟聲道,「反正阿靜是知道一些的,等明天她好一些,再問她吧。」
秦景點頭,看她神色倦怠,就催她去睡。公主整個人縮在他懷裡,搖頭,「我得等季章的消息,不能睡。」
季章的死活關係著小郡主的狀況,公主如何能不上心?
「屬下幫公主去看,公主睡吧。」公主以前總是睡不著,在她想睡覺的時候,秦景一向是希望不攪擾她的。
公主想撐一撐,可被愛人哄著睡,她又真的很累,最好還是沒撐住,睡了過去。反正有秦景在,公主相信他,勝於相信自己。
翌日,公主起床後梳洗時,聽秦景匯報現在的情況,老神醫診了一夜,季章未醒,小郡主在露天站了一夜。公主低聲罵了一句,急急起身去看人,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霍青。
霍青站得筆直,身形高瘦又憔悴。看到她,他目中微動,卻連點頭問安的心情都沒有。他眼下青黑,睫毛上沾了晨露,想來這一晚,他同樣沒睡好。
公主走過他,沒有理會。她現在不喜霍青,是因為小郡主的緣故。
等公主見到劉郁靜時,劉郁靜已經進了軍帳,在焦急又忐忑地詢問季章的情況。小姑娘形容蕭索,面容慘淡,平日晶亮的目光此時暗淡無比。她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甚至不敢看老神醫的眼睛,怕自己接受不了真相。
老神醫道,「盡人事聽天命,季侍衛能不能醒來,得看能不能熬過頭三天,老夫已經盡力了。」
「季章肯定能挺過的!」只需要老神醫一句話,小郡主就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樂觀無比。
老神醫欲言又止,看小姑娘那把一小點燭光當明火的執拗模樣,不忍多說。
等跟公主出去後,老神醫到底說了實話,「老夫並不是真的神仙,下刀子一事,左右與普遍醫術理論相衝突。郡主那時哭得可憐,老夫是被求得厲害,才動了刀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老夫沒多用過這種手段,技術不成熟。季侍衛現在呼吸還在,老夫都覺得是幸運。不過,也就這樣了。」
「你是說季章醒不過來嗎?」公主眨眨眼,驚問——那妹妹該多傷心啊。
「季侍衛能不能醒來,得看天意。老夫指的,並不是這件事,」老神醫看向秦景,「這方面,秦侍衛應該更清楚。」
秦景低聲,「他傷的地方太重要,沒有幾年的休養,別想完全康復。」
「那就休養啊。」公主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秦景扯嘴角,平聲靜氣,「怎麼休養?」
「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該補什麼就補什麼唄……」說到一半,公主就住了口。她聽明白老神醫和秦景的意思了。季章只是一個侍衛,他哪來的閒錢,去給自己看病治傷?就拿這次說,老神醫肯救人,那也是公主的命令。
莊老神醫醫術是高,可他是王爺王妃專門請來看護公主的,並不是為府上上下的人一起看病。
季章請不起老神醫出手。
再說,治病後,養傷更重要。按照秦景的說法,休養,那就是不要動用武功了。不動用武功,王府是養一個廢人陪著郡主玩嗎?
季章醒後,大約也就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小郡主從小被王妃保護得太好,沒有自己的勢力,之前連季章的日常調動都沒辦法,現在更加沒辦法了。
r/>
說到底,還是侍衛的出身限制了季章。
公主不由看向秦景,她緊緊拽住秦景的衣袖,目有恐慌。侍衛、侍衛……秦景也是侍衛出身,難怪對季章的遭遇感同身受。
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和地方,秦景也受過這麼重的傷,他也時刻面對著被拋棄的命運?他默默承受一切,生死之間來回徘徊,看天意是否成全。
秦景正詳細問老神醫季章的身體狀況,問季章受傷的位置,傷勢大小。隨著老神醫的講述,秦景完全能憑借自己的經驗,在腦海中還原打鬥過程……
秦侍衛正思索著,腰部被公主從後抱住。
他一下子就僵成木頭了,在老神醫快瞪出來的目光中,秦景面紅似滴血,「怎麼了?」
公主認真道,「秦景,就算你失去武功了,不能做侍衛了,我也不會拋棄你。」
「……嗯。」迎著老神醫的目光,秦景腦子混亂,不知道說什麼。
「是真的!」公主覺得秦景太淡定,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她轉過去,急急跟秦景保證。
秦景很尷尬,他看向老神醫:您怎麼還不走啊?
老神醫正在欣賞公主對秦侍衛莫名其妙的動情呢,他紅著老臉厚著臉皮,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捨不得走。
秦景打斷公主的訴情,「屬下知道了。」所以不要再當著外人的面,說這麼肉麻的話。
公主說得興起,想要證明感情的忠貞,哪裡高興被秦景打斷?她情意綿綿地問他,「你喜歡我吧?」
「……」
公主發現她問錯問題了,秦景是說不出那樣的話的。她撓撓臉,真是煩惱:她以前並不喜歡把「感情」掛在嘴邊,一般貴族小姐都不這樣。她說那些,都是為了尋秦景開心。可說多了,她是真覺得有趣。
公主換個問法,「那你喜歡我什麼?」快點誇我吧!
秦景為難,他消受不起公主時刻的索愛。餘光輕瞥,老神醫還在看!他耳根紅得厲害,不想說話,可他不說,公主又不放過他。
喜歡公主什麼?
如正常人一般,秦景先想到的都是公主那一大堆毛病。小毛病不斷,矯情,任性,不管不顧……秦景幹幹道,「你長得好看?」
「……」公主被他噎住,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要她如何相信,秦景對她的感情,起因如此膚淺?
其實世間一切感情,最開端的時候,都是膚淺的。若她不是公主,若她不是生得好,若她不是若有若無撩他……秦景不會關注她。
她抿嘴笑,她皺著臉,她驕橫,她哭泣,一樣的好看。
而他也一樣。
宜安公主最開始注意秦景的時候,也是憑著一張臉。
「那個侍衛生的真俊。」即使愛著陳昭,她也看到了秦景。
誘惑啊,那是天意。
公主微微發笑。
秦景趕緊把話題拉回正常軌道,「公主,季章是與兩人打鬥時所傷。其中一人,是霍公子。」
「霍青?」公主凝了目。
「屬下昨晚與霍公子打過,他的掌法套路,屬下方才從老神醫的診斷結果中,已經看到了。」
「那另一人是誰?」
這個秦景就不知道了。
等小郡主冷靜下來後,公主從小郡主那裡,將秦景的話得到了證實。
「是霍青傷的季章,」小郡主坐在昏睡不醒的青年床頭,提起霍青時,小臉繃得很緊,目光有些呆滯惘然,「我趕到時,親眼看到季章被霍青打飛。若不是我喊出來,衝上去,季章就……」她的眼圈又紅了,恨聲,「如果季章不醒來,我絕不原諒霍青!」
「霍青為什麼打傷季章?」公主不解。
對此,小郡主也不知道。
還是要和霍青見面的。
當兩人的說法對上時,宜安公主才還原了當時情況。
當夜,小郡主去找霍青,被告知霍青去了密林練功。小郡主算著時辰已經差不多,就打算去密林找霍青。她和季章在林中轉悠,沒有找到人,卻把小郡主自己走得腳疼。小郡主慫恿季章去找人,把人帶到自己面前。
過了很久,小郡主沒有等到季章回來。她心有疑惑,季章就算沒找到人,也會很快趕回自己身邊啊。她一個人呆久了害怕,季章最知道了。這時,小郡主歇夠了,起身去找人。
她漫無目的地走,喊著人。等她聽到打鬥聲,等她跑過去時,看到的就是季章被霍青一掌推飛出去。
現在回想起當時那一幕,劉郁靜仍覺得心驚肉跳,血液逆流。
膩膩答答,躲閃不及,萬箭穿心,儘是包袱。
她看到季章倒下,腦子空白,天都跟著塌下來。季章出事,她心肺俱碎,六神無主。
小郡主沖霍青喊,「你為什麼要打傷他?!」
霍青的回答簡潔到可怕,「天黑,林密,我沒看清,不知道是他。」
小郡主呆愣,眼中仍掛著淚珠。她以為霍青和季章有什麼仇恨,這樣簡單的原
因,她根本沒想到。
她的一滴淚掉落,霍青為她擦去,粗糙的指腹擦過她細膩的眼下肌膚。小姑娘欲躲,霍青伸手扶住她的肩,柔聲,「阿靜,我在練武,又在軍中,我不習慣被人暗探。即使有人出來,為什麼不警示?不警示,我便以為是敵人。我不知道是季章……他是你的人,我若是知道,怎麼會傷他?」
「可、可是……」小郡主仍然接受不了。
霍青為她擦淚時,她不再躲。霍青低聲問她,「為什麼季章出現在我身後,不吭聲?」
「我、我不知道啊。」小郡主茫然。
公主冷冷插話,「季章體內有兩道外力,都是你打的?」
「是。」霍青愣了一下,沒料到公主會知道這個。但想到公主身邊那青年,他眸子微縮。那個青年,武功極高。昨晚與他纏鬥,霍青一開始不上心,不以為一個侍衛的武功會如何。後來他甩不開對方,對方擋下他後仍游刃有餘,他才察覺對方的武藝在自己之上。
那個人,他知道,叫秦景。
他早就知道公主身邊那青年,叫秦景。
霍青道,「公主可以問清楚,我確實能打出兩道不同的力。」
公主反駁不了,她哼一聲,出去問秦景。秦景證實了霍青的話,他被公主瞪眼,「你讓我丟人了!」
秦景若有所思,「屬下不知道霍公子習武與眾不同。」
「他的情況少見?」
「嗯。」
「那他肯定在撒謊!」公主蠻不講理道,「秦景你怎麼會錯?你都不會的武功,他怎麼會?他肯定在騙人。」
秦景哭笑不得:公主不懂武功,她得結論的方式居然以他為參考。
雖然知道公主在胡說八道,秦景的心仍然暖了一下,他經常被公主無條件的喜愛、全盤接受而打動。他輕輕抱了公主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
他一抱她,她就驚喜地膩在他懷中不肯起來,接受來往諸人的注目禮——秦侍衛又因為一時衝動,給自己引了個甜蜜的麻煩。
季章一直沒有醒來。
霍青的話也沒有明星漏洞。
小郡主很糾結,她一面恨霍青傷了季章,一面又被說服霍青不是故意的。霍青很內疚,每天來看望昏睡的季章。小郡主由一開始的打罵,到後來沉默接受。
獨自守著季章時,她卻總是哭,覺得是自己害了季章。
如果她那時不讓季章去找霍青,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在小郡主傷心的時候,公主大張旗鼓地要辦比武大賽。理由是有將軍纏她,正趕上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公主本性暴露,刁蠻不講理的脾氣,嚇退了那位將軍。不光如此,公主還讓秦景和那位將軍打了一架。
臨走前,公主傲然揚下巴,「一群廢物!連秦景都打不過,憑什麼來討本公主歡心?」
眾將感覺受辱,紛紛來約秦侍衛打鬥。公主欣然允諾,一人舌戰群將,把眾人說得不打過秦景,簡直無顏苟活。
針對公主鬧出的這麼大動靜,上面根本沒人管。公主自己都詫異,她和妹妹在軍營鬧的動靜不小吧,爹娘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不管平王夫婦知不知情,公主都成功挑起了整個軍營糙漢子的血性。一場一場的打鬥,秦侍衛輸少贏多,輸的那幾次,都有各方面的理由。總之,眾將發現,難怪公主敢叫陣,公主的這位侍衛大人,武功是真的好。
夜幕降臨,營帳中,公主問秦景,「你還沒找到打傷季章的另一個人嗎?」她邊問,邊細心為秦景上藥。
沒錯,公主鬧這樣一出,都是為了找出另一個人。為了找出這個人,她不惜讓秦景動手。用武力征服敵人,也是一樣的征服。
劉郁靜是她親妹妹,只能自己欺負,萬不能被外人哄騙。霍青現在在公主眼中,就是那個欺騙妹妹的壞人——誰讓霍青說自己會兩種相反的掌法,秦景卻不會呢?
秦景微踟躕,「也許是屬下想錯了,那晚只有霍公子一人。」
「侍衛大人,你不能這麼消沉,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宜安公主捧著他的臉,驚奇道,「你一定是對的!再說,季章和霍青的武功,相差有那麼多嗎?」
秦景垂目:正是覺得相差沒那麼大,所以一開始,他才會覺得是兩個人一起重傷了季章。
可真正動起手來,情況本就千變萬化,不是誰武功好,就一定能贏。秦景沒有親臨,他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再說,小郡主和霍青一起證實了,當時只有霍青……
秦景擁抱公主:他自己都不確信的事,公主無條件相信他。
絕不要辜負公主。
最後一天,秦景仍然沒有找到那個人。此時,整個軍營裡的將軍,沒和秦景動過手的,只有巾幗女將軍徐丹鳳。公主聽聞,直接道,「肯定就是徐丹鳳了。」
秦景看公主一眼:人家姑娘根本沒動手,你這是公報私仇。
這幾天,據他觀察,徐丹鳳一直躲得遠遠的。徐姑娘不喜歡公主,也惹不起公主,她從來不往熱鬧的地方湊。公主卻認為,動手的另一個人,肯定是徐姑娘。
不理秦景的勸說,公主直接找上徐丹鳳。和這位跟自己有舊仇的徐姑娘面對面,公主思索:她該找什麼借口,讓徐丹鳳先動手呢?
r/>
公主道,「你擋著我的路幹什麼?」
「……不是公主你喊住末將的嗎?」徐丹鳳對公主的倒打一耙很費解,她就知道,這位公主很難相處。
公主哼笑,抬下巴,「本公主喊你是讓你讓路!你非但不讓,還主動迎上來,本公主從來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人。給本公主跪下,道歉!」
「……」一段時間不見,宜安公主的厚顏無恥讓徐丹鳳大開眼界。
她被氣笑,踩都不睬公主,抽身便走。後頭傳來公主怒聲,「你無視本公主,罪加一等!來人,攔住她!」
風聲撲將,徐丹鳳轉身迎敵,被身法簡銳的靛衣青年逼得步步退。她盯著對方淡色瞳眸,心底恨意強烈:當日初見,明明是為了他跟公主結的仇!結果他、他……
這種愚忠的可憐人,根本不值得她救!
徐丹鳳身形飄逸快速,打出了火氣,完全不躲閃。幾次堪堪躲開對方的掌力,又一次次迎上。她冷目看著青年,想從他眼底看出一絲愧疚。可惜對方表情欠缺,從頭到尾沒多餘情緒流露。
一直到號角響起,集營聲一遍遍高喊,徐丹鳳和秦景的打鬥才匆匆結束。徐丹鳳不敢耽誤軍情,忙跟眾將一起去集合。公主並不急,現在就沒什麼對她有約束力。
她和秦景慢悠悠地跟在後頭,公主探尋地看向秦景。
秦景面色嚴肅,點了點頭,「是徐丹鳳。」
公主眸子瞇了起來,唇角溢出諷笑:霍青果然是說謊了。
當晚有人和他一起在密林,那個人是徐丹鳳。
那麼,季章被打得差點沒命,恐怕就是他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霍青和徐丹鳳想殺人滅口。如果不是小郡主出現的太及時,季章大概就死了。
老神醫說的三天時間早就過了,季章依然沒有醒過來。
死無對證,誰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事?
就連現在……老神醫仍然說盡人事聽天命。季章一死,霍青和徐丹鳳不管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沒人知道了。
公主甚至懷疑,霍青每天探望季章探望得這麼勤,是不是就有秘密動手的打算?
公主想著妹妹的事,進了主營,傳令官上前見禮,她才恍然發現,自己被所有人看著。她蹙蹙眉,被迎接進去。公主趕到後,傳令官才將詔書傳下。
其實這詔書,和軍營常務無關。是平王夫婦知道了兩個女兒的到來,要她們進戎州。
公主歎口氣,她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爹娘現在才找她們兩個,她都覺得晚了。
小郡主不願離開,「我要等季章醒來再走。」
公主頓一下,「對,我們要防著有人殺人滅口。」
「大姊?」小郡主詫異,這是什麼意思?
公主先沒理會妹妹,跟傳令官約了三天後再入戎州。傳令官苦著臉,跟她後面哀求,「公主,小人只是傳令的,您不能讓小人沒法交差啊。」
公主懶得理他,一個眼色下去,就有侍衛上前,把人攔了下來。
找到機會,公主將徐丹鳳的事說了出來。她觀察著妹妹,說之前,再三要妹妹冷靜,怕妹妹支撐不住情郎的謊言欺騙。
劉郁靜沉默地聽著,無慌亂也無驚恐。
她甚至低頭笑了一聲,幽涼冷漠。
這個角度的眉眼,公主恍惚,隱約看到當年的自己。
小姑娘臉色蒼白,眸子安靜,並沒有被打倒,雙目更加明亮,「我就知道季章是無辜的。」
霍青騙了她。
她卻沒那麼受不了。
大概從頭到尾,她就沒相信過霍青吧。
她不信季章會不為自己考慮,不信季章會無緣無故驚擾霍青。季章跟她許多年,從來都沒有做讓她為難的事。
季章和霍青動手,肯定是聽到了什麼,或霍青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霍青要殺人滅口!
「季章一定不會死!他會醒來,告訴我霍青做了什麼,是不是對我不好!」小姑娘的眸子澈亮,說得斬釘截鐵。
季章不會這樣死掉,不會不管她。她之前怕他醒不來,現在卻不怕了——他肯定會醒來,他怎麼忍心自己受霍青的欺騙呢?
她相信他!
公主有些發愣,看著妹妹堅定的目光:她、她、她覺得妹妹是不是太相信季章了……公主開始思索妹妹和季章之間,是不是有問題。
她有心問小郡主是不是和季章那啥,但想著季章還沒醒呢,她貿然問出口,往小郡主胸口一刺,小姑娘得多傷心啊。
公主默默走出了帳篷,看到秦景後,她扯扯嘴角,「我娘會瘋掉的。」
如果小郡主真的看上了季章,高貴冷艷的娘親,平王妃一定會瘋掉。千防萬防,沒防住內賊。
公主跟傳令官約了三天時間,她的打算是一日日拖下去。反正爹娘又不可能親自過來,把她和小郡主揪回去。
期間,小郡主並沒有跟霍青攤牌。霍青來看季章,霍青跟她說話,小郡主都默默應著。只是在霍青看不到的時候,小郡主用幽靜到冰冷的目光看著這個人。
她
要看清楚,霍青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公主看到了小郡主的變化。
她沉默:阿靜被迫長大了,多麼可憐。
她們等來了冬日的第一場雪,寒夜鋪雪,靜的無聲。
在這場雪夜中,季章終於醒來了。
是小郡主一直陪在他身邊,第一個等到了季章的醒來。
公主坐在自己的帳中,喝著茶賞雪。季章醒來的消息傳來,她舒口氣。不管小郡主和季章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季章醒過來,對小郡主來說,一定是好事。
公主吩咐,「準備收拾行李,進戎州吧。」
她沒有專門去看一個侍衛的道理,秦景卻去了。去了一會兒,又很快回來。公主嘲笑他,「你被趕回來了?」
秦景疑心公主早就猜到怎麼回事,無奈道,「郡主在裡面。」
他等了一會兒,發現郡主沒有出來的意思,大約一晚上都不打算讓出位置,秦景只好退回來。
公主「嗯」一聲,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茶,金盃玉盞,玉手如筍。
「你聽到阿靜和季章的對話了?」秦景那麼好的武功,她不信他什麼都沒聽到。他要是沒聽到,為什麼會回來?
「霍公子和徐姑娘說起一些舊日恩怨,對郡主並不太好,」秦景其實聽到這些,就覺得不對勁,他匆匆離開,認為這些不該由自己知道,「屬下聽到郡主說,她絕不放過霍公子。」
公主眨眨眼,白了秦景一眼。聽牆角都不會!
小郡主不放過霍青,這是怎麼說?她仍然不打算跟霍青攤牌?
含笑飲毒酒,嚥下這口毒,非要還到霍青身上,才能解恨?
小郡主不要後路,眼底燃起報復的烈火。愛不愛,都不放過那個人。
外面雪聲和風聲交替著,與帳中燈火不遠不近地相襯。一個越冷,一個越暖。
公主冰涼的手指被蹲跪在自己面前的侍衛大人握住,她呆呆看著他。想著在秦景眼中,此時自己的臉色一定很差。
她被秦景擁入懷中,心裡忽然安靜。
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暖意,撫慰她,熨帖她,拯救她,讓她從過往醒來。
公主閉上眼:感覺一夜之間,就快不認識阿靜了。阿靜和前世的她,那個被陳昭所負的宜安公主,變得好像。
這不是她那個調皮愛笑的妹妹,她的妹妹,一下子就不見了。
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局外人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3-0600:50:27 ?
火柴許妄念。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03-0608:30: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