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公主自然打算跟秦景一起走,萬一這個人離開後,再不回來了怎麼辦?小莊宴長成第二個秦景,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雖然眼前有她大哥看著,前方還有陳昭等著娶她,但在宜安公主的眼裡,秦景比他們重要多了。公主自然不急,她本來就沒打算完成這場婚宴嘛。而且如果白鸞歌本領大一些,真的嫁給陳昭了——哈哈,這才有趣了!
她要讓陳昭就此失去立場!
宜安公主催促著秦景快點走,秦景依然沒搞清楚事情發展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但他太聽公主的話了,雖然他身上的傷還沒好,但帶公主離開,且是在公主已經把看守的人調開的情況下,簡直輕而易舉。
躲開眾人的視線,遠離驛站,秦景問人買了馬,抱她上馬,疾出城門。
公主脾氣古怪,短時間內不會有人敢刺探她在不在。只要白鸞歌和木蘭不露出破綻,真的混到康州成親也說不定。不過公主覺得自己能瞞過別人,不一定能瞞過陳昭。
這一世,陳昭似乎特別在意這場婚事。而且更重要的是,陳昭熟悉白鸞歌。他又不像她大哥一樣,對她完全放心……
關鍵得看,陳昭什麼時候發現她和白鸞歌換了身份。
不過好在陳昭現在不在,等陳昭回來,最早也得三天以後。
能夠爭取三天以上的時間,公主覺得,以秦景擺脫追蹤的本事,會讓那些尋找他們的人行動更加困難。
想到這些,公主心情就很愉快。也就是說,有相當一段時間,那些討厭的人都找不到他們,只有她和秦景!他採買來她下廚,夫妻雙雙把家還……
夢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公主才被秦景抱著騎馬了半天,下馬時,完全是跌下去的。秦景正沉思之後該去哪裡、該怎麼走,或許是本能反應,他察覺到頭頂的氣息,直接伸臂,接住滾下馬背的嬌弱公主。
公主下地後,仍摟著他脖頸,嚶嚶嬰哭泣,「我腿好疼!再也不要騎馬了!」她把眼淚鼻涕都往秦景袖子上抹,哭得好是淒慘。
「屬下考慮不周,之後不會再騎馬了。」秦景自責,公主這麼弱,騎馬肯定會受傷。
那該怎麼辦?
坐馬車太慢,走水路又不及時,他直接用輕功帶公主嗎?
秦景開始思索以他的功力能撐多久……
公主看他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好是無精打采。木頭!逃亡什麼的,本來就應該很辛苦吧?那些話本裡離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哪個平平安安地沒有一點意外?
公主想讓秦景說類似「你痛,我的心更痛」的甜膩情話,然後她就可以說「我不要你痛,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忍耐」……她要在秦景心裡刷自己「賢惠善良溫柔嫻靜」的美好形象!
結果秦景直接把劇情套路過渡了!他開始考慮解決辦法了!
公主重重踩他一腳。
秦景驚訝回望。
公主嘴臉惡毒,「我又累又餓又渴!你為什麼只站在這裡發呆?你其實是想在沒人知道的時候弄死我吧?你真是陰險卑鄙!」她的「賢惠善良溫柔嫻靜」立刻不要了。
秦景被公主的倒打一耙給弄得無語,他看公主氣怒地白他一眼,轉身就走,怕她不識路,趕緊跟上去。秦景只盯著公主走路的飄虛步伐,就能看出她腿上肯定有傷,「屬下背公主走吧?」
「你先反省你為什麼這麼無情冷漠!」公主嬌聲。
秦景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公主:好吧,之前陰險卑鄙,現在無情冷漠,他真是壞得不得了,讓他家公主這麼……作。
秦景知道公主其實沒她表現得那麼生氣,她就是……作。只是每次作都折騰的是她自己,何必呢。
天邊突然一道轟響,秦景還沒有反應過來,走在前頭的公主就一聲尖叫,跳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
「……」秦景身子僵住,被她撞入懷。他還沒消受這美人福,就快被她勒死了。想讓她鬆開,她卻抱得更緊。低頭看時,公主瑟瑟發抖,閉著眼長睫顫顫,臉色慘白如紙。
「只是打雷。」秦景想把她拽下來,她一把摟住他脖頸,這次真把他勒得翻白眼了。
公主聲音發著抖,「我、我知道,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秦景心想我也想走啊,但我得能動得了呀。公主樹袋熊一樣扒在他身上,他越推,她越緊,簡直跟長在他身上似的。
「怎、怎麼不走?」公主躲在他懷中,都快哭了。
秦景低頭看她半天,突地伸臂,一把將她身子一攬,橫抱入懷。公主感覺身子一輕,有風拂面。再沒有聽到雷聲,她睜開眼,發覺自己被秦景抱在懷裡,兩邊路景飛快後退,像在飛一樣。
秦景發現她似沒有那般緊張,本來不喜言語的他,突然想說點什麼,「康州這邊多春雷,公主不必害怕。」
「它會劈下來的。」公主一直發著抖。
「不會,」秦景道,「屬下會護著姑娘的。」
「……別這樣說,」因沒有再聽到雷聲,公主有了勇氣抬眼皮說話,卻絲毫不領秦景的情,「劈完你,它還是要劈我的。」
「……」秦景腳下一趔趄,差點要把她甩出去。這什麼公主啊!
可他對上公主依賴又委屈的眼眸
,只更緊地抱住她。這麼漂亮的眼,應該盛滿星辰月光,風波漾漾,不應該通紅得隨時會哭。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心生擔憂。
秦景從來不知道公主這麼怕雷聲,當時康州時公主被雷聲嚇壞的時候,他被公主打暈了;之後在鄴京,並沒有遇到雷聲。也是康州這邊下雨多,雷聲多,公主明明被秦景緊緊抱在懷裡,卻還一個勁地往裡鑽,秦景都不知道她要鑽到哪裡去。
等雷聲越來越大,公主的情況越來越糟:她全身都在抖,身上冷得像塊冰,臉上的血液像是被一點點吸光。雷聲響一聲,她眉頭顫一下,虛弱的樣子,似隨時會暈過去。
公主這樣的情況,根本不適合趕路了。
秦景無法,只好敲開一間民宅借住。幸好主人很熱情,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屋子。秦景把公主從自己身上扯下來,就花了很大力氣。
公主抱著他不撒手,「你不要走!我害怕!」
「公主病了,」秦景耐心安撫她,「屬下去請大夫,馬上回來。」
公主一直搖頭,不肯放開他。秦景焦急萬分,公主手臂一片冷,額頭卻滾燙,眼神恍惚,很明顯需要請大夫。他有些後悔,如果知道這樣,當時就不應該帶公主離開;就算要離開,也應該把老神醫一塊綁過來。
秦景狠下心,劃開公主扯著自己的袖子,轉身快步離開屋子。他沒聽到身後有動靜,怕自己心軟,也不敢回去看她。只在門外對探頭探腦的民宅主人求助,希望他們幫著看顧點,對方在得了一錠銀子後,自然滿口答應。
☆☆☆
窗外雷聲陣陣,一聲聲炸在她耳邊,劈得她心膽欲裂,戰戰兢兢。
暗沉中透著幽白的光,紗幔一層層揚落,暖香也蓋不住一陣陣從骨子裡透出的冷意。
轟、轟,振聾發聵,卻沒有一點雨意。
恍惚中,她像是又回到了舊日的南明王府,窗外漫天雷轟,屋中霧紗飛揚,她躲在床板下,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哭已哭不出,形色枯槁。
一聲聲雷啊,狠狠地砸在她心上。
有腳步聲走來,踩在她心口。垂下的瓔珞條縫中,她看著一雙男靴走近,停在床前。眼前視線亮起,她看到蹲在她面前的男子。
他沉靜又優,望著她的眼眸深邃,把她拉出床底的手修長而有力。
可是為什麼,這個她多麼愛的人,他就在她面前,她卻覺得他面上一團模糊,已看不清容貌。
這個就是她的夫君嗎?她怎麼都不認識他了。
她疑惑又傷心,憤怒又悔恨。她咬著牙看他,冷笑連連。
男子拉她坐下,秀麗的眉目低斂,沉默半晌,柔聲道,「我知道你傷心,我也對不住你,可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她心想,便是我能做到,我也絕不做。
可她沒想到他是那樣狠心。
他取出一封書信,是救白鸞歌全家的信,南明王府上下,只有宜安公主的手印能讓這封信送到鄴京後生效。為了那個狐狸精,他不顧她才失去孩子,逼著她按手印。
她恨恨拒絕,絕不可能幫自己的仇人。他不放過她,非要她按。公主不是軟弱之人,她轉身要逃,他將她撲倒在床上,她和他在床上扭打。一張床,一對夫妻,卻毫無旖旎之情,胸腔中那顆跳動的心,是防備。
公主尖銳的指甲劃破陳昭的臉和脖頸,可她的手也被他咬破,鮮血直流。
「我不救她!我絕不救她……」女子哭泣的聲音,在長夜中是何等淒切無望。
「你必須救!」抓著她手的男子聲調堅穩,又放軟姿態懇求她,「只此一次,我再不為難你。」
公主淚落連珠,一遍遍地搖頭。白鸞歌搶走了她的夫君,害死了她的孩兒,她為什麼要救?憑什麼要救?
她死都不救!絕不救!
她若救了白鸞歌,如何面對自己死去的孩兒?如何面對自己被毀掉的婚姻?她不救的!
可是陳昭逼她!他逼她救白家人!他哄不好她,就強硬地抓著她的手,要往那書信上按。雷聲陣陣啊,她心痛得想要死去。
「你怎麼如此狠心?」公主哭著喊,「她殺了我孩子!她殺的!你為什麼不為孩子報仇?為什麼還要我救她?」
在她的哭聲中,男子身子僵了瞬,卻沉默不言,只抓住她按手印。
又一道雷聲,她身子顫抖,蒼白著臉,目光怨恨,聲音突然放輕,「你聽到了嗎?那是我孩兒的哭聲……」
「郁離,」他的回答將她微渺的希望碾碎,「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我表妹……求你……」
她眼淚流乾,「陳昭,你真讓我噁心。」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抓著她的手更加用力,沒有妥協的意思。
她終是絕望,絕望於這個沒有心的男人。她咬向他脖頸,要咬下他一塊肉,看看他的血肉是什麼做的。男子痛得鬆手時,她迅速爬下床,腳踝卻又被他扯住。
公主伸手抓向床頭小几上的火燭,用力推倒。那燭光燙傷她的手,火紅和素白交在一起,燭台翻倒。手燒傷應該多痛啊,好奇怪,她完全感覺不到。
「你瘋了!」黑暗中,天外電光乍亮,男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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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看著自己渾著鮮血、水泡的潰爛的手,她一點都不覺得痛,反而看著他繃著的臉,厲聲長笑,「你要挑破我手上的水泡取血嗎?你要抓著這雙手按手印嗎?陳昭,那你就按啊!你按啊!」
她腮幫咬出血,雙目卻亮得奪目,帶著沉入深淵的痛恨和決然,「誰殺了我的孩子,誰奪了我的丈夫,誰逼得我走投無路……是你!是你和白鸞歌!你指望我救她?!陳昭,你做夢!你做夢!」
「那是誰嫁我?是誰陷害我的親人於無路可退?是誰讓我背信棄義,是誰害得我家宅不寧?你天然而純潔,手上沒有一點鮮血嗎?!」
他問一句,公主的臉就白一分。他們就像是魔鬼,互相接對方的底。要墮入地獄是吧?一起來!那無間地獄啊,歡迎你!
他手蓋住面,滿是疲色,「你失了骨肉,我也很難過。但我們日後總有機會,鸞歌卻只有這一個機會……」
「那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你是不是遺憾沒有親手掐死它?」公主仰著頭,冷笑,「以後?哪個和你有以後?哪個要給你生兒育女?不會了,再不會了。」
他望著她,看著她用看仇人的眼神盯著他。
「你是不是很傷心,是不是很心疼她,是不是怕她想不開?」公主笑得淒慘,嘴角滲出血絲來,聲音甚至大過外面的雷聲,「那你就去死!你去陪著她一起死!」
俊無雙的男子後退兩步,臉色越來越白,近乎無色。麻感痛擊他,一波又一波,讓他措手不及。
她說,「那你就去死!」
陳昭,你去死吧!
他坐倒在床邊,面上被抓破的血痕流著血珠子,目光從茫然、不甘、傷懷,一點點向死寂過渡。他望著披頭散髮的妻子,澀聲,「從來沒有一個妻子,這麼詛咒自己的夫君,希望他去死。」
公主淚水從眼眶滾落,全身痛得發抖,痛到極致,反而有一種快意。
她看著陳昭將那封信撕掉,看著陳昭抓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好,那便如你所願。從此以後,我們就互相折磨到死吧!」
黑暗中,雷聲中,他傷人的話,她每句都記得。開始是那麼的疼,後來卻已經不在乎了。
他說,「你想要的,我通通不給你。這是你的報應!劉郁離,你活該!」
他給的,她再不要了。而他想要的,只要她活著一日,他也別妄想了!
他說,「你滿手鮮血,一身罪孽,你說我惡毒,你又比我乾淨到哪裡去?」
她當然不是純潔無垢,有她在一日,就有他斷子絕孫的一日。
他說,「下地獄?!好,你和我一起下地獄!誰也別想逃!」
不逃,她要熬著,她要睜大眼看著他死——是日何時喪,予與汝皆亡!
秋雷陣陣,天地一會兒暗,一會兒又亮白。公主躲在黑暗中,哭得喘不過氣,又恨得腮幫疼。那些久遠的蒼涼的,那些哀傷的怨憤的,她深陷其中,苦求無門——何時是盡頭啊!
腳步聲踩在她耳邊,靴子停在她眼前。
好像下一瞬人影蹲下,她又要看到陳昭那張臉,又要拼盡全力去詛咒那個沒有心的男人。
那人蹲在床前,俯低身子探向她。她猛地撲出,掐向他脖頸,「陳昭,你去死——」
秦景急急帶著大夫回來,屋子裡卻空蕩蕩的,找不到公主。他聽到床下有細小的抽氣聲,蹲身,就被她撲上來掐住脖頸。
她哽咽的聲音中飽含慘烈淒然,「陳昭,你去死!」
秦景反應不慢,連忙拆開她的動作,將她手臂壓下,對方卻仍掙扎著。他不得不大力抱緊她,將她牢牢按在懷中,「公主……沒事了,不要怕!」
在她哭得咳血、癱倒在冰涼的地磚上的時候,誰要碰她她就掙扎,像瘋了一樣。青年將她摟抱在懷中,一遍遍地安慰她,「公主……沒事了,不要怕!」
宜安公主抬頭,愣愣看著他。青年眉毛壓眼,眼頭深邃,用關切而憐惜的目光望著她。
「秦景啊。」公主虛脫了般。
「是我。」青年聲音一貫的平靜,卻很有安全感。
雷聲又起,她看了他許久,忽的慘笑,「我總是想不起來你為我做了多少,我總是記得他……我今天終於想起來一件,那時抱起我的人,是你。」
「當我被所有人拋棄的時候,是你抱住我,給我力氣。」
秦景沉默,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卻能聽出她話裡的傷感。他的手被她大力握住,她的眼睛在發光,發著瘋狂絕望的光,「不要離開我,永不要!答應我,答應我!」
他的手腕被她抓出血痕,過了許久許久,在她殷切的目光中,他垂下眼,「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