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主。
我第一次見到公主,是在她與世子的婚宴上。那場婚事因為白姑娘的介入,場面無比混亂。
她掀開頭蓋,看向周圍人群。
我已經記不清她那時的容貌了,只記得一片烈烈的紅,四周闃寂。即使婚事被白姑娘攪得亂七八糟,公主仍然沒有當場給世子難看。
那時我便想著,或許所有人都想著——公主一定很喜歡世子,才願意包容這場失敗的婚宴。
這世上的婚姻,並不一定非是一見鍾情。即使世子和公主之間仍有許多問題,但他們總會如同世間所有的夫妻那樣,挺過去,倒也當得起「天作之合」的評價。
世子和公主的緣分始於那場婚宴,而我雖然早見過公主許多次,但我第一次對公主產生印象,是在公主嫁入王府後的那年冬天。
在遇到公主之前,我從不知道女人之間的掐架會那麼可怕。
彼時我奉世子之命執行一次任務,九死一生才活著回來。我應該立刻去見世子,但我在去書房的半途上,就已經沒了力氣。
我靠著廊柱歇息,想休息下再去見世子。就是這段時間,公主和白姑娘也到了這裡。這裡很偏僻,少有人來,我只好掩藏自己的氣息,希望沒有被察覺。
我頭腦昏沉,渾身劇痛,我也不知道她們在爭執什麼,就見白姑娘和公主先後落了水。
即使我如此難受,也記得公主的身份,記得她是南明世子妃。只有幾個小丫鬟在岸上喊著救人,但等救人的來了,也不知道得什麼時候。
世子是我的主人,公主是世子的妻子,自然也是我的主人。
我毫不猶豫跳下了水。
儘管我身上餘毒未清,血痕纍纍,面目全非,我也要救上公主。但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公主。身上一沾水,血便染紅了一大片。我模糊看到水影中,公主嬌好又吃驚的面容。
血水中,公主雪白的衣袂紛亂,烏黑長髮招搖若歌。她的面容忽遠忽近,她在水下,被我摟住腰向上浮。
她既不掙扎,也不驚慌,甚至連眼睛也不閉。這個同樣不識水性的公主,就在水下睜大烏黑分明的眼睛,看著另一邊的白姑娘向下沉去。
她那樣安靜,好像落水沒什麼可怕的,死亡沒什麼可怕的。她氣息奄奄,卻盯著白姑娘看,好像在等什麼。
我不知道她在等什麼,我只想救起這位公主。
但是當陳世子的身影出現在水中,去撈向白姑娘時,我看向公主瞬間慘白的臉,便明白了她在看什麼。
世子也不識水性。
當他最親密的兩個女子同時落水,他會救誰?
公主在和自己的駙馬打賭,可惜她賭輸了。
上了岸,公主*的身子被擁簇著,我被擠出去,癱跪在地喘氣。我神智已經開始恍惚,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向公主。
大冬天,她和世子都是一身濕透了的白衣,烏髮沾面,白姑娘還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們兩個已經站了起來。
世子說,「你明知道她有孕,還騙她下水……我從未見過你這樣惡毒的女人。」
公主的笑容蒼白而冰冷,還透著一抹諷刺,「你不是已經救了她嗎?」
公主站在岸邊,看世子抱起白姑娘,被人簇擁著走遠。而她孤零零地站著,一身濕透,雪衣烏髮,透出幾分蕭索。
那是我第一次記住公主的面容。
她像站在黑白世界的界限上,面容精緻又蒼涼,白衣裹身身形纖瘦。她既不哭也不鬧,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夫君抱著另一個女子離開。
她回頭看到了我,「把他帶走吧。」
「這……」丫鬟們面面相覷,覺得公主帶走一個大男人不合規矩。
公主笑容微涼,「他抱著一個女人走了,還不允許我帶走一個救我的人?」
我終究於這樣的情況下,被帶入了公主的院落裡。我也才知道,公主和世子的矛盾已經這樣深——世子搬離了婚房,公主也無動於衷。
我想公主是不認識我的,也不在乎我的。她把我帶回來,只是順手而為。後來她親自熬藥照顧我,應該也只是和世子置氣。
我自小孤苦,接受殘酷的訓練,從來沒有人在我生病時會照顧我,我也從不奢求。
被公主照顧的那十天,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十天。
她不問我是誰,不問我出身,不問我目的……她什麼都不在乎,只是像照顧救命恩人一樣待我。或許她知道我是世子的人,但她無所謂。
她只將我當成普通人看待。
十天,對我來說像是偷的一樣。我本可以恢復力氣後就去尋解藥,但鬼使神差,仍然留了下來。
我想知道這個讓世子又愛又恨的公主,到底是什麼樣的。她那樣張揚,那樣驕傲,賭上自己的全部跟世子作對……這樣一個讓王府頭疼的公主,到底是什麼樣的?
她坐在夜下水階上,望月出神;
她餵我喝藥,眼底卻也沒有我;
她有時候憤怒,有時候傷心,有時候茫然,可當她站在世子面前時,一直只是個不服輸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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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我在黑暗中,看著她猶豫,看著她掙扎,看著她落淚……最後看著她狠下心,布下層層陰招,終算計得白姑娘流產。
白姑娘孩子沒了的那天,也是我去向世子覆命的那天。我悄然離去,想來公主也從不在意。不管我回不回頭,好像都能看到渾身濕漉漉的公主站在岸上,凍得哆嗦,卻只不管不顧地盯著世子的背影看。
我想公主一定愛極了世子。
之後,在閒暇之餘,我經常去看望公主。沒有人知道我在關注她,她也不知道,世子也不知道。
我說不出原因,只是總想起那個濕透了衣裳、白著臉的公主,心口就開始疼。越是見她,我越是難過。只是不見她,我還是一樣的難過。
我盼望世子能回頭,看一眼他的妻子。我盼望她的心意不被辜負,世子終會發現她的好。他們是夫妻,是應該好好過一輩子的。
世子有一天對我說,派我去公主身邊,監視公主所為。
我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去見公主。
她聲音涼涼的,並不在意我的存在,「你叫什麼?」
「屬下秦景。」
我抬頭,有些期盼她記得我。但她果然不記得了,她也沒有多看我一眼,她倚著欄杆出神,望著遼闊的天空出神。
即使我站在她身後,即使我為了這一刻等了好久,但在公主那裡,我恐怕並沒有什麼存在感。
但我並不在乎那些,我不在乎公主眼裡有沒有我,我不在乎公主是否怨恨我這個世子派來的探子,我只想在離她最近的地方,靜靜看著她。
公主和白姑娘掐的死去活來,公主和世子互相仇恨,公主把國事濃縮到一個王府裡……無論她做什麼,她去哪裡,我都只想陪伴她。
公主在冬天曾帶走一個侍衛。
這個侍衛為了能到她身邊而努力……
我想公主永遠不會知道這些,我不會說,沒人會知道。
她能記起我叫「秦景」,能允許我留下,我便已經滿足。
在我的二十歲到二十五歲,我沉默地歡喜一個人,卻永不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