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聲音很淡,似沒有什麼情緒,可秦景看著這個少女,十五歲豆蔻年華,又貴為公主,怎麼會說出「不嫁」這樣的話?
秦景便低頭,沒把這當回事。
公主笑盈盈看著他,「你不信?我此生的願望,就是可以終身不嫁,好好地做我的公主,今日酒會明日高樓,再養一兩個忠心於我的人,卻哪個男人也別想做我的駙馬。」
她眼中有一瞬間的空洞,「天下男兒皆薄倖,再深的感情,也會被無情辜負。女人的可憐之處,就是總以為自己獨一無二。最後她們發現,自己想多了。男人呢,還不如出家可靠。」
出家?!
秦景看著這個公主,她神色如此靜,靜得如一潭死水,比她平時折騰人時那氣勢,遠要讓人心軟。他被平時那個公主弄得好氣好笑,面對這樣的公主,卻心疼無比,想要擁她入懷,想要安慰於他。
但到底,秦景只是垂了眼,淡聲,「總有一人真心待公主。」
「有麼?」公主笑道,一字一句,「我不信。」
她又重複了一遍,「秦景,我不信。」
秦景的神情只怔忡了一瞬,又很快恢復了一貫的悠遠清淡。公主見他這樣,心中便覺得失望。他也太沒有好奇心了吧?正常人安慰一句都是禮貌吧?說句「我會讓你相信」給個驚喜如何?她說了這麼多,他的心情就這麼平靜,連點波瀾都不起的?
好吧,秦景只是侍衛,守衛公主的安全就夠了;他不需要扮演公主的教養嬤嬤,糾正公主執拗的婚姻觀。
公主看著他的目光又開始委屈了,秦景跪坐得筆直,垂在身畔的手動了下,好像要上前什麼的,但他到底沒動。
公主更加失望他對自己的無動於衷。
其實秦景還是有上心的。
他這麼不喜歡說話、不喜歡關注別人事的人,休息時,竟會主動詢問木蘭,公主以前都是過的什麼樣的生活,怎麼會把性格養得這麼奇葩。
這是午膳時間,馬車沒有找到小鎮休憩,就停在了野外,大家下車活動,或搭帳篷趕野獸,或在四周轉悠守衛公主的安全,各行其事。
秦景找上木蘭的時候,木蘭還是很驚喜了一下。身為公主的大丫鬟,眼界很高,看不上一般的男子,她的未來命運,要麼是勾引王爺世子駙馬什麼的,要麼是嫁個和她地位差不多的。前者危險性不說,自家公主驕橫霸道,被發現後可能直接杖殺了她;後者是最好的歸宿,但木蘭看這麼多年,也沒看上誰。
公主身邊的這些男子,能看的就是侍衛隊中的人。但侍衛們也不是說長得不好,都挺端正的,起碼能拿出去見人,但也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木蘭生的貌美,自然有些不甘心。
秦景的出現,簡直給飢渴的姑娘們帶來了福音。濃而長的眉,深而黑的眼,鋌而高的鼻,唇線也弧度優美,厚薄適宜,富有力和美的身形……這無疑是個好看的男人,卻好看得很低調。當你不上心的時候,就算他站在你旁邊,你都看不到他。眾女疑心這是因為秦侍衛的武功高,又做過陳世子的影衛,才特別擅長掩藏自己的存在。
自秦景出現,公主的丫鬟們真是一場騷動,最後還是木蘭憑著自己多年的威壓,贏得了機會。但是可惜,她多次賣面子給秦侍衛,主動跟秦侍衛說話,對方都無動於衷。
木蘭並不失望:這麼出色的一個人,做侍衛可惜了,任性一點可以原諒。
所以秦景主動來找她,木蘭受寵若驚。雖然秦景起的話題有關公主,木蘭為了贏得他的好感,也盡量配合他。
兩人沿著一條小溪散步,木蘭把公主這麼多年的情況說給秦景聽,末了好奇問,「秦侍衛問這些,是公主已經把你調過來了嗎?陳世子那裡已經沒事了?」
秦景看她一眼,沒回答。
木蘭臉紅,知道自己問多了,這是公主的事,她不該問。但她只是希望他能跟著公主嘛,這樣自己的機會就大了。再冷的人,捂一捂也能捂熱啊。
秦景卻想著公主:據木蘭講,公主自出生就體弱多病,根本沒有和男子有過多接觸,卻又哪來的這些奇怪想法?看話本看的?嗯,公主是喜歡看話本。但是應該沒有話本教人斷絕情愛吧?秦景不確定。
木蘭看著他的神情很奇怪,「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公主想什麼?公主想不想嫁人,願意不願意,不都已經出來挑駙馬了嗎?」
「她若不喜歡呢?」
木蘭更奇怪了,「不喜歡就不喜歡啊,能怎樣?」她覺得好笑,「秦侍衛,她是公主——她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和旁的姑娘一樣的。愛情?婚姻?別的姑娘可以期待,但是公主不需要期待吧。」
秦景沒有再和她說這個話題,他側頭,看向一個方向。那裡叢木搖落,卻沒有人影,秦景的神情變得若有所思。
宜安公主堵住另一個大丫鬟錦蘭的嘴,在那人銳利如鋒的目光掃過來時,急忙蹲到地上,沒有讓秦景發現。她再次探身,看到秦景還在和木蘭又說又笑,公主的眼神就變得陰冷。
過一會兒,她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不喜歡跟她說話,轉身就跟她的大丫鬟說話去了?不是高冷麼!現在可真是溫柔多情!
男人真不可信,都跟陳昭一個貨色!
虧她還覺得自己對不住他……公主擦去面上掉落的淚水,神情陰沉。一路緊追公主步伐的大丫鬟錦蘭莫名其妙,不知道公主又怎麼了。
不過她也
沒太當回事:公主性格就是有些作,上刻哭下刻笑都是常有的事,習慣了。
但是公主一作,所有人都要跟著倒霉!
公主一路向馬車走,「所有人都給我跪下。」
「啊?……是。」錦蘭趕緊把公主的命令發佈下去。
於是大晌午的,上一刻還歡聲笑語的野地,因為公主的命令,嘩啦啦跪了一片,而公主抱臂,從他們中傲然走過,上了馬車,才讓錦蘭解除了命令,但還是讓午膳延遲一個時辰。
「木蘭姐木蘭姐!」錦蘭氣喘吁吁地奔到小溪邊,「你闖大禍了你知道嗎?」
木蘭神色緊張,一旁的秦景卻是眸色微閃。
「公主剛才就是看到你,才哭了,才讓人都跪下的。你趕緊想想自己有沒有做了什麼吧。」提醒到此,錦蘭同情地看著木蘭,正要再說什麼,身旁深影掠過,無聲無息。她本來沒察覺,但因為知道木蘭和誰在一起,轉過頭說話時,發現那人已經走了。
錦蘭愕然,「秦侍衛人呢?我說話時不還在嗎?」
木蘭猜測,「聽說秦侍衛以前是影衛,影衛就是主人的影子,應該跟一般的侍衛不太一樣,讓人很難注意到吧……哎不說這個了,你跟我再說說,公主為什麼生我的氣?」
秦景在公主馬車外壁敲了兩下,試探地問了一聲。裡面沒人回應,卻聽到門鎖轉動的卡擦聲,很顯然裡面人把門從裡頭鎖上了。
秦景摸不準她的意思,「公主無事,屬下便告退了。」
他等了等,還是沒有動靜,便只好轉身離開。這一次,門卻是從里拉開了,一個東西扔向他後腦勺。秦景身手靈敏,頭都不回,伸手接住了那物,才回過身看向探身的公主。
他道,「公主到底為什麼……」說話時,漫不經心往手中接住的物事上看了一眼,面色一時變冷,連未完的話也不說了。
他手中是個木雕,已經雕好了大半,現在卻被人惡意地用小刀亂畫一氣,徹底毀了。他抬目,冰冷的視線看向公主。那一瞬,他身上似有戾氣散發,即使只一下就被他克制下去,對面馬車上的少女仍臉白了一分。
秦景不經常生氣,所以一旦他生氣,才特意可怕。
公主的下巴翹起,「你敢這麼看著我?」
秦景淡聲,「不敢,屬下知罪,任公主懲罰。」他向她行了個標準的侍衛禮,給她跪下。
公主的下巴繃得極緊,眼中淚光閃爍:他是故意的!他對她從來都不怎麼恭順,因為沒把她當成自己主子看過,向來是面子上過得去就行。可是這一刻,他真把自己當成她的侍衛,給她跪下認錯。
公主又氣又委屈,胸口一悶,鹹濕的液體湧上喉頭,她摀住嘴,開始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鮮紅色,靠著車壁的身子也搖搖欲倒。
她雖然咳得厲害,頭暈眼昏,卻努力盯著秦景看。她看到秦景抬起的面上有慌亂之色,不再跪了,向她奔來。她感覺自己被抱入一個清冷的懷抱中,那人在她耳邊焦急地喊了一聲,「公主。」
再醒來時,已經到了晚上,馬車中亮著一盞油燈,燈火微弱。宜安公主睜開眼,看到眼前只有那個青年,其他人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