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公主慢慢睜開眼,鼻息纏繞,她看到這個被自己親吻的青年面容白淨,眼角一片潮紅;他的睫毛又濃又密,這時候抖得厲害;他眼睛也好看,正飄忽得不敢看她;摟著她的手臂堅定安穩,身子正在一點點僵硬。
他平時有多麼冷漠,這時候就有多麼羞澀。
秦景!
這是她的秦景!她重生十五年,終於又看到他了!
宜安公主鬆開他的唇,和他額抵額,雙目濕潤,卻輕聲喃喃,「……我的侍衛大人,我終於等到你了。」
她的前世其實並沒有太大遺憾,雖然和陳昭的婚姻很失敗,帶給她很多傷害。但同樣,她帶給陳昭更多的傷害。她只對不住一個秦景。
而這一生,她重生了。有人疑惑十五年的時間,為什麼她不早點找到秦景。那是因為,和上一世比,有些不一樣了。
最大的不一樣,是她前世身體健康。而這一世,從出生起,就心脾衰弱,大病小病不斷。前世她是平王府唯一的嫡女,被皇伯父封為公主;這一世她雖然還是被封為公主,她的王妃母親卻還給她生了個妹妹。
十五年的纏綿病榻,不僅讓宜安公主很難有力氣去更改自己的前世命運,還讓她在多年的病痛中性情大變——前世的公主傲嬌,這一世的她……呃,病嬌。
如今,她好不容易將身子養得稍好一些,就匆匆地在皇伯父為她的婚事下旨前,來到康州。她不是為了見陳昭,而是為了把秦景重新弄到身邊。
秦景對於公主這麼親暱的語氣和動作,一時很茫然無措。公主的言行舉止帶給他很大的困擾,他多年的平靜心河,霎時被她打亂。他要怎麼做……
直到他聽到外頭紛沓的腳步聲漸近,才回過神,趕緊將公主抱到床上蓋上錦被,自己在床邊跪好。宜安公主唇角含笑看著他動作,卻什麼都沒說。
進來的是大丫鬟木蘭等人,還有一個背著藥箱的老醫者。看到秦景在屋中,木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就讓老神醫上前,為公主診脈。
秦景跪在一邊,將這些看在眼底:這些丫鬟們的行為很熟練,不僅沒有急著問「公主怎麼了」,還順便把老神醫帶了進來,直接就給公主看病。
可見,公主恐怕是經常生病的。
老神醫診斷完,道,「建州春冷,公主身體恐怕不適應,並沒有其他問題。」
木蘭等丫鬟就勸公主不要出門了。
宜安公主勾唇笑,「那你們幫我選駙馬?」
木蘭道,「王爺王妃自會為公主做主,公主若病了,不僅王爺王妃擔心,小郡主也擔心。」
公主涼聲,「你們這是誰的丫鬟啊?我是撿來的主子吧?」
木蘭等人一歎氣,便不多話了,叫神醫一起出去為公主熬藥,看公主閉著眼很累的樣子,順便把秦景也帶走了。
走出門後不遠,木蘭吩咐完丫鬟的活計,等人散了,回頭跟秦景解釋,「我家公主自來陰陽怪氣,秦侍衛見笑了。」
秦景覺得她說的奇怪,點點頭。
木蘭問,「剛才多謝秦侍衛在我之前進去伺候公主了。」
秦景點下頭。
「秦侍衛好心,不過不必這樣麻煩,」木蘭對這個沉默寡言的人起了興趣,提點他,「我們公主哪天不病呢?一會兒就好了。」
秦景皺眉,公主身體不舒服,這些人怎這樣不在意?
木蘭看出他眉宇間的不贊同,微微一笑,不再就此說話了。起初當然是公主一喊,她們就立刻奔去。但時間長了……真就是習慣了。再說經過老神醫多年的藥浴針灸,公主雖然還是小病不斷,但大病真沒了。可公主依然每每喊人,本身性格又陰晴不定,再忠心,都會煩吧?
見木蘭帶著人便走了,秦景遲疑下問,「不留人守夜?」
「哦,我們公主脾氣怪,不喜歡別人看到她的病容,所以我們一般都睡在別屋,不去公主身邊打擾。」木蘭解釋了一句,又勸他,「既然公主身體不舒服,今晚應該也沒有力氣罰你了。秦侍衛自己下去歇息吧。」
秦景靠著牆壁,在夜空中站了許久。他本該離去,卻想到剛才公主看著自己的眼神,像小孩子一樣委屈……不過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公主親他,抱他,大概是把他當成別人了。秦景從不多管別人的事,即便那公主已經給他留下了印象。
他正準備離開,無奈耳力太好,聽到公主屋中沉重的一聲「咚」,卻再沒了動靜。他心頭一沉,恐有意外,忙反身破開門進去。見少女只著中衣,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床,此時站在燈柱前,腳邊滾著一個燈盞。她神情迷離,聽到聲音,回頭看到他,驚訝地瞪大了眼。
看到公主沒事,似乎只是取燈盞卻不小心掉了,秦景暗覺自己多事,便請罪準備受罰。但方纔那一眼,他仍清楚看到公主赤腳站在地上,雪白的臉蛋漆黑的長髮,素色中衣穿在身上鬆垮垮的,襯得她的身子骨更為纖瘦小巧。
按照宜安公主之前表現的那樣壞脾氣,自己破門而入,不管什麼原因,都要被她怒罵一頓。再說,木蘭姑娘都說了公主不喜歡被看到病容,自己不僅看到公主病容,還看到公主衣衫不整的樣子……
宜安公主本來面有怒容,看到是他,烏黑的眼中神情怔忡,輕聲,「你陪陪我吧。我總是一個人,很想你……很想有人陪我說說話。」
秦景
眼眸驀地抬起,看到那個只著中衣的少女,垂著臉,面有孤獨委屈之意。他的心,就軟了下去。
公主靜靜地看著他,心跳如擂鼓。秦景和別的侍衛是不一樣的,她已經忘了前世他為什麼會對自己好,但是這一世,她所認識的秦景,是個淡漠少言的人。
他靜時讓你察覺不到他的存在,動時又如同一道雷霆。他面容俊冷,他少言寡語,他甚至不為她是公主而動容。
這樣的人根本強迫不來,他願意,為你死都可以;他不願意,你殺了他也不可以。她想讓這樣的人心甘情願留下,只能借助女人才有的優勢。她低著眼裝可憐,希望他的心不是寒冰。
或許是少女的神情太落寞,或許是少女看著他的眼神太溫柔,也或許……秦景道,「好。」
宜安公主窩入暖和的被中,秦景又按照她的吩咐,將屋中的四盞青銅燈都亮起來,他去看公主時,卻見公主小小的身子縮在被窩裡,仍然冷得直打顫。
秦景頓一下,伸手去摸她的手,如同被針刺一樣,冰得他都顫一下。
他起身向外,卻被公主喊住。
「你去哪裡?」
「找老神醫過來……」
「別去了,沒用的。我一直這樣……你上床,抱著我,快。」
秦景愕然,又想起之前公主神志恍惚時和自己的那個吻,臉一下子就紅了,「這、這,還是請木蘭姑娘……」
「她要是有用要是願意我找你幹嘛?!」宜安公主掀開被子坐起,眼中水光開始凝聚,「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我死了乾淨,我在你們眼裡就是累贅……」
秦景沉默,覺得自己留下就是個錯誤。
最終,秦景敵不過公主的胡攪蠻纏,不得不上床抱住公主冰冷的身子,給他們兩個一起蓋上被子。他心裡麻痺自己:公主這是生病了,他是為公主治病。
宜安公主冰冷的手腳將僵成一塊木頭的青年緊緊纏住,身體舒服了些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個小狐狸般的笑容:哼,秦景!還敢跟她鬥,小樣。
可是很快,她摟著青年的脖頸,又開始自怨自艾了,「還是你對我好,她們都不理我,不關心我,我喊人總喊不到……」
被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抱著撒嬌,秦景覺得等明天公主清醒了,估計就是自己死期了。
他不說話,只按著她吩咐抱著她,宜安公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主動尋他說話,「啊對!我讓你背書呢,現在背給我聽。」
「……」秦景差點咬舌頭,他什麼都沒說,火都能燒上來麼?
天可憐見,他本來就背的磕磕絆絆,經過晚上這一堆事打岔,他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兩身……相干安……展露,陣陣春風……」
「不對不對,」他的臉燥紅,因公主的臉抵著他的脖頸,甜馨的氣息流走,他心亂身麻,汗流浹背。公主的身體冰肌玉骨,他卻如捱著六月天一般。尤其聽到公主這時的笑聲,簡直是一種折磨,「你背錯了,不是這樣的。」
其實那到底是怎樣的,秦景根本不知道。黑夜這樣長這樣暗,他的世界,都被懷中那少女一點點佔據。明日起來,他大概會被清醒後的公主打死吧。如此想來,果然不該留下。可心中這樣想,他卻並沒有掃公主的興。
公主的聲音嬌軟,「聽著啊,是這樣:兩身香汗暗沾濡,陣陣春風透玉壺。樂處疏通迎刃劍,浙機流轉走盤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後添杯爭似無。一點花心消滅盡,君謾吁瘦相如。」
秦景的學造詣,本不足以聽懂這首詩。可眼下少女的身體埋在他懷裡,聲音笑吟吟的,滿室清香……他的大腦轟得一下,竟聽懂了!
他總算明白自己向木蘭姑娘請教時,木蘭的臉為什麼那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