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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最黯淡的一天 文 / 想見江南

    薛向出得松竹齋時,已是下午三點半。雖然花了半個多小時,纏鬥得老爺子忘了發作安在海和左丘明,也收穫了安、左二人無數感激的眼神,可出門那刻起,薛向臉上的笑臉便攸的一下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面冰霜。

    今天一天,薛向覺得簡直是不順透頂,先是在見面會上,被張錦松作了菜鳥,拿出來當靶子;接著,無端摻合進了一場轟動校園的籃球賽;後來,又傳來考試掛科的消息;再接著,被人家當作第三者抓奸;最後,給蘇美人上眼藥,反被人家抓現行;到這會兒,籌謀數月的許子干調職的事兒又出現了波折。

    這一天,該算是薛某人前世今生最混亂的一天了,若不是這會兒還沒滿大街的瞎子,說不得薛向就得隨便拉上一個,給自己取上一卦了。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逛了會兒,不知不覺就逛到了北海公園,時下正是艷陽高照的好光景,北海公園花木成林,碧草如茵,更有山環水抱,微風頻生,正是消暑賞景的好去處。

    薛向卻沒心思在園內遊逛,尋了一處綠地蔭涼,便倚樹靠了,思索如何破局。他萬萬沒想到一個苗疆省的位子竟是牽一髮動全身,據安老爺子概述,會上是振華首長提名的許子干,證明振華首長那邊已經被許子干走通了,而吳老雖未提出人選,卻是強烈反對許子干的任命,還要求派員去探望正在病休的許子干,其中之意,正是暗諷許子干裝病。

    振華首長如今一飛沖天,他的提名份量極重,本來極有可能通過。可一直極少出席會議的季老突然發言了,也提了個人選,當下。就把局勢弄亂了,成了相持不下。要知道季老份量極重。且資歷極高,在黨內地位幾能與南老並駕齊驅。他老人家發話了,會上的氣氛就沉悶了,因著誰也沒把握拿下那個位子,因此,就沒舉手表決,把爭議擱置下來了。

    薛向倒在一棵老榕樹下靠了,那榕樹枝椏極茂。且樹葉稠密,壓得三五枝椏快垂到了地上,思極無謀,薛向順手扯過一片樹葉,在指間翻來覆去地顛轉,心中卻仍是在思索著怎麼破局,可此刻的他之於那些頂級大佬,無異於塵埃,即使腹有良謀和一肚子道理,來證明許子干是最合適人選。可誰聽他的呢。

    就算他能告知振華首長,且振華首長聽他的,可眼下的事兒。已經不是振華首長能一言而決的了,況且,振華首長已經提名了許子干,亮明瞭自己的態度,不依舊是個僵持的局面?

    「唉,季老揮手如山,如橫天絕壁,叫人如何攀登,季老。季老……」薛向心中默念著季老,忽然。靈光一現:季老揮手如山,可不同樣還有另一人反掌成天麼?

    那人自然就是南老!

    可薛向腦子裡剛閃出這個念頭。隱隱約約就要將之掐死。他算是極有自知之明的,他和南老只不過見過一面,那還是假借替薛安遠拜年才尋著的由頭,而去年拜年就沒輪著他去,實在是當時的梅園戒備森嚴,除了南老至親和軍政大員,其他人員是萬萬不得與入的,且各大員均知道規矩,皆未帶家屬或子女前去,薛向自然未能成行。

    此刻,薛向想來,那日南老待己甚至親切,還多方回護,可那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其中大部分原因,恐怕還是因為自己伯父當時尚陷囹圄,南老感念其情的緣故。而如今薛安遠高官得做,駿馬得騎,豈不是多賴南老之力,先前的悲情牌哪裡還能打。

    就算南老待己如故,可終究是把自己當孩子在看,若是貿然說出許子幹的事兒,說不得換來的就是一頓呵斥,畢竟軍國大事,哪個政治人物會拿來送人情?就算是送人情,那也一定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與人作政治上的妥協或交換,豈會為私情而為。

    薛向心中思忖得很清楚,他知道無論從哪方面想,自己去找南老為許子干說情,都是冒失、無理、幼稚乃至荒唐的舉動,可他最終決定還是得去,不為別的,只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縱是不成,自己也算盡了全力,對得起許子干了。

    一念至此,薛向站起身來,就跨上了飛鴿,朝西北角的四海副食店奔去,那處有一公用電話。因為,現下不比以往,南老身負國鼎,整日裡處理國家大事,自然不可能時時居住梅園,多數時間恐怕還是居於大內。而此刻,薛向也就只知道梅園的聯繫方式,那還是關春雷告知的,當初說讓他沒事兒的時候,就來梅園玩兒。

    可梅園豈是供人玩耍之地,薛某人就算膽子再肥,也不敢沒事兒就上那處溜躂,是以,梅園他再未得去,那電話自然一次也沒用。今次,卻是不得不用了,不然他還真沒地兒去找尋南老,總不能給薛安遠打電話吧,若是那樣,一準兒得挨薛安遠的呵斥。

    薛向本來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誰知道電話一要過去,竟直接就是關春雷接的電話:「啊哈,是你小子啊,要我說你小子還真不地道,去年過年你不來給老子拜年也就罷了,怎麼著,回京這好幾個月了,今兒個才知道給老子打電話?我猜猜,我猜猜,你小子一準兒是遇到麻煩了,不然你小子才想不起你關伯伯勒…」

    關春雷是個炮仗脾氣,說話又急又快,薛向剛報了個名兒,他就自顧自打了陣機槍。

    一時間,薛向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關春雷說的都是實話,他確實是有事兒了才找。好在關春雷性子直爽,倒也沒繼續找他茬兒,道聲「首長就在梅園,趕緊過來吧」,說完,就把電話撂了。

    薛向再不遲疑,掏錢結了話費,調轉車頭。便朝梅園奔去,到得胡同口,不待他掏證件。就有專人過來,問明姓名。便領著他一路穿越重重警戒線,最後領到梅園的左側耳房處,作了個請便的手勢,便自己退開了。

    薛向推開房門,但見關春雷正穿著件大白褂,敞開了衣襟,抱著個大西瓜啃得汁水飛濺。見得薛向進門,關春雷也不起身。抬手指了身側的紅木桶,口齒不清地道:「自個兒拿,老子昨晚吊

    在深井裡冰的,可比勞什子冰箱好使多了,三伏天裡,吃一口,透心涼,你小子倒是好運氣。」

    薛向聽話,也不客氣,抱起個渾圓的翠皮西瓜。觸手間,果然冰凌凌刺著肌膚,輕輕一掌。西瓜便精準地從中裂出兩瓣,接著,便是一通胡吃海塞,片刻功夫,一個七八斤的大瓜就下了肚。他中午本就沒吃飽,這會兒心急火燎之餘,吃一個冰鎮西瓜,端的是既飽肚,又靜心。

    薛向這邊如下山猛虎。片刻就掃完了,驚得正把腦袋埋進半邊瓜肚子裡的關春雷猛地抬頭。比出個大拇指,道:「你小子。行,比老排長可厲害多了,當年,論吃飯喝酒,老子可是把他甩得沒影兒,你小子這回倒是替老排長找回了臉面。」說完,又指著桶,讓薛向接著掃蕩。

    卻說薛向此次是真的來辦事兒的,方才吃一個,純是應景兒,給關春雷面子,這會兒哪裡還有心思繼續胡吃海塞。

    「瞎著什麼急,急也沒用,老子心裡還能沒數兒?現在振華同志正在和首長談工作呢,你小子要這會兒進去?我看還是接著陪老子吃瓜吧!」關春雷人粗心細,自然知道薛向心中所想。

    薛向無奈,只得又從桶裡挑了個個兒小的,哪知道他這邊剛把瓜拍開,耳房的電話響了。

    關春雷接完電話,笑道:「你小子倒是好運氣,首長知道你來了,叫你現在過去。」

    「什麼!」

    薛向吃了一驚,手上一鬆,托著的兩瓣西瓜霎時便朝地上落下,他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一抄,將兩瓣西瓜穩穩抄在手裡,卻是忘了這不是兩個半球,無數瓜汁飛濺出來,灑在他的白襯衣上,立時在襯衣前印了一灘紅印。

    這下可麻煩了,那邊的衛士已經到了門外,而薛向這副邋遢樣子,無論如何不好出現在老首長面前。誰成想,他找關春雷借衣裳,關大炮乾脆就揚起比薛向身上那件還紅艷的白大褂,問他要不要,弄得薛向徹底無語。

    薛向正張羅找哪位衛士借衣服,可那衛士個個跟木頭人一般,壓根兒不接茬兒,無奈之下,他只好在關春雷的吆喝聲中,頂著這件糟糕的衣衫,隨了衛士前去。

    此前,薛向只來過梅園一次,其內山水田園的風情,卻讓他記憶猶新。只不過,這回再來,滿園的冬裝,已換作夏服,上回的一片純白世界,此刻已化作色彩繽紛,有翠竹成林,有紅花盛開,有芳草掩映,有芙蓉綠波,唯一不變的則是那彎曲水,依舊流水淙淙,撞在凸起的迴環上,叮咚作響。

    當然,變化最大的當屬那曲水後的一片農田,去年冬天,薛向記得種的是小麥,這會兒卻換作了稻穀,且是已經成熟的稻穀,滿眼望去,斜日餘輝下,金燦燦一片,田間,竟還有兩個農人,戴笠持鐮,在收割谷子。

    薛向心中一直好奇,梅園中種了這些農作物,到了收貨季節,該是請左近的農人幫著收割,還是由園內的衛士代勞。這會兒,見了兩頂斗笠,卻是迷糊了,心中嘀咕:就這兩人,這一片田地,該收割到什麼時候啊。

    他這邊心懷疑問,腳下卻不停步,沿著曲水邊的石板路,跟著衛士行得甚急,那曲水彎到農田左近,薛向離那兩位俯身揮鐮的農人,不過四五米處,前面的衛士忽然止住了腳步,朝田間一指:「薛向同志,首長就在那邊。」說完,一個立正,調轉身子,留下滿臉驚愕的薛向,大步去了。

    「傻小子,看什麼呢,還不下來搭把手。」左邊的農人忽然揚起斗笠,沖岸上目瞪口呆的薛向喊話了。

    薛向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斗笠下那張愁苦的老臉,不是振華首長又是何人。

    這時,右邊的農人也直起了身子,高大的身材極是顯眼。不待他揚起斗笠,薛向便看清了那寫滿滄桑卻又儒慈祥的臉來,正是老首長。

    「叫人家作甚。人家可不耐煩種地。聽說人家下到山溝溝裡,也從不往地裡去一回。都是安居高堂而指手畫腳,看看,人家這才是當官的威風嘛。」老首長性子本詼諧,竟接過振華首長的話頭,拿薛向在靠山屯的作風開起玩笑來。

    老首長都這般說話了,薛向哪裡還敢磨蹭,三兩步就踩進了田間,順手抄起田埂上的鐮刀。就朝地裡的莊稼發起了進攻。卻說薛向打架是把好手,做起農活來,完全就不成了,他下手倒是飛快,鐮刀舞得幾乎叫人看不見刀影,稻子也應聲而落,可他割著割著發現不對勁了,地上竟全是倒伏的稻子,雜亂無章撒了一地,叫他無處放腳。

    薛向立時停住鐮刀。偷眼朝振華首長和老首長所在的行子看去,但見二人身後的稻子,碼得雖未必整整齊齊。卻是絲毫不影響勞作。

    薛向拿了眼睛七掃八瞄,卻是發現振華首長和老首長好似沒動靜,一抬眸子,恰好撞上兩道眼神。原來這二位自打薛向下地後,就一直沒動作,笑吟吟地看著他瞎忙活呢。

    這會兒,薛向也直起了身子,沖二人尷尬一笑,卻是想不出詞兒來遮掩。

    「行啦。沒什麼不好意思,你們這代人算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雖然也經歷了些坎坷和波折。總算是比我們幸運得多,不會種田也不是什麼多大的罪過,將軍打仗,書生唸書,各幹各的行當,幹好干對就行。當然,知識自然是掌握得越多越好,不要求你門門精通,但廣泛涉獵卻是必須的……」振華首長倒是沒繼續打趣他,卻是出言替他解圍,言語間,竟似還有幾分教導薛向如何做人為官的意思。

    要說振華同志對薛向的觀感極佳,不說他能有今日飛龍在天的勢頭,多耐薛向那三篇章之功。單是薛向感想敢幹,在靠山屯,能把他自己都是只敢不想不敢做的事兒,付諸實踐,振華同志就感動莫名。而且振華同志猜到薛向今日此來何為,自然對他這種重情重義的舉動,倍加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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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振華同志說完,薛向回了個感激的微笑,卻是沒有說話。其實,自打他和這二位照面,就沒說過話,連問好的話都未出口。倒不是薛向性子靦腆,而是這二位齊聚,讓他倍覺壓力。尤其是老首長,後世已然成神,即使此刻也已是聳立雲霄的大能。

    若是這二位問話,薛向或許還能依言而答,可這二位不是出言調侃,就是閉口不言。調侃他的話,他自不能像對待雷小天、朱世軍那般,反調侃回去,只有低頭受了;而這二位不開言時,他更是不能主動挑起話頭,此處到底不是松竹齋,老首長也不是安老爺子。

    「怎麼,去年過年,沒來給我拜年,現如今心中有愧,不好意思說話嘍?」老首長出言打破了沉默,接道:「那我就好奇了,過年時你不來給我拜年,今兒個不年不節的,倒是主動上門了,還你幫我掰扯掰扯,是何道理?」

    老首長滿臉微笑,雞皮密匝的眼角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薛向的來意,豈能瞞得過他?

    振華首長笑道:「我看多半是來抱佛腳的。」

    老首長笑道:「我這兒可沒有佛腳,臭腳倒是有一雙,不過某人就算是要抱佛腳,平時也該多多燒香才是呀,總不能事到臨頭,頭埋土中,把佛腳一抱,就當萬事大吉嘛。」

    不待薛向接話,老首長又道:「行了,你的事兒,我大概知道了,有些事兒不是你這娃娃能摻合的,你當前的主要任務是搞好學習嘛,聽振華說,把你安排在學校的系團委,本來我是很不同意的,你一個娃娃不要以為寫過幾篇出彩的章,摻合進了一些事情,還全身而退了,就覺得天下大可去得,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光看到表面也是不夠的。現階段,我看你要沉下心來,好好讀讀書,當然,不只是要讀你所選所學的專業類書籍,像振華說的,視野一定要開闊,總之,多讀書沒壞處,開卷有益嘛。」

    說完,老首長不再理他,自顧自上得田埂,朝前行去。

    「小傢伙不錯,就是了躁點兒,好好讀書吧,對了,你幹活兒雖然不成,手腳卻是麻利,趕緊幫著把這塊田給處理了吧,我這老胳膊老腿兒可經不起首長每天折騰。作為回報,透給你個好消息,你的事兒成了….好好幹啊,待會兒我來檢查。」

    說完,振華同志拍拍薛向的肩膀,也去了。

    望著振華同志單薄的身影,再看看這一片漫無邊際的稻田,薛向只覺今天簡直就是自己人生最黯淡的一天。振華同志最後那句「透給你個好消息「,在薛向聽來就是調侃。他何嘗不知自己的事兒成了,因為他看見振華首長的霎那,就知道撞山了,自個兒此來就是多此一舉!

    ps:這幾天被雙十一購物的快遞弄得很亂,我找找感覺,諸位大大毋要著急,會加快進度的,今年又只有五千字,對不起大家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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