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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裡是驚喜,簡直是驚雷!
薛向顧不得細看報紙,猜也猜得到裡面的內容該是如何的極盡誇讚之能事,畢竟安在海連「天下第一」都替他吹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薛向又折身奔回堂屋,拽了電話就往房裡走,砰的一下,拍死了房門,看得正看著電視的薛林幾姊妹莫名其妙。
電話接通了,是打到靠山屯的,他走前怕眾人打電話來拜年,怕人多嫌麻煩,就沒留下他在京的電話,這個電話還是他臘月二十一回京,到今天正月初八,近二十天的第一個電話。薛向剛通了姓名,那邊說話的人竟是老薑。
「哈哈,原來是大隊長啊,你可真賊,電話也不留一個,害得咱們想給你拜年道喜,也找不到人,大隊長啊,不得了啊,你高考成績下來了,全縣第一啊,我的個乖乖,曲星下凡啦,哈哈,還有一喜,咱們靠山屯火了,真的是火了啊,咱們全村在收音機裡都聽到中央台播了,榮耀啊,我老薑這一輩子從來沒這麼榮耀過啊,大隊長,您是不知道啊,縣裡的,地區的,省裡的,大報小報,大車小車,天天來,這個採完,那個訪,您還別說,我老薑這幾天燒火,燒得膀子都是酸的,還是李隊長從紅廟村把蘇大勺借了過來,才勉強頂住,不過,這點兒累咱不怕。怎麼說也是咱屯子十幾輩子難得的喜事兒啊,這不,明天聽說還有外省的領導過來參觀。我可得多弄些蔡………」
老薑看來不是憋了一天兩天了,逮著機會。上牙打著下牙,竟跟縫紉機似地,密密匝匝,讓人沒插嘴的地方。好在薛向也沒打算插嘴,老薑交代的雖然瑣碎,確實將這些天靠山屯的變化交代了個清楚。
其實薛向能想到靠山屯這幾天會有多熱鬧,畢竟一個山村上了《百姓日報》,那是多大的政績。各級行政區能放過才怪。
「只盼你們現在搶得起勁兒,到時莫要後悔才好。」薛向心中苦笑,好容易等老薑鬆了口,才出聲道:「老薑,找老李過來說話。」
「李隊長不在。」
「那就找老韓。」
「韓隊長也不在,就連鐵隊長,小孫書記都不在,都被請到縣裡去作先進事跡報道了。」
「什麼時候去的?」薛向心頭陡然浮現一絲陰霾。
「喲,您還別說,有兩天了。前天就去了,縣裡辦公室打來電話說,還得到鄰縣去參加報道會。恐怕得等些日子。」
薛向聽完,心中陡然繃緊,虛應了幾句,打發完老薑,一個電話撥到耿福林辦公室,電話卻是秘書小馬接的,說是耿主任和縣磚瓦廠的廖廠長去了省裡,談買機器的事兒,末了。又加了句,是郭主任點的將。
薛向草草結束了和小馬的電話。又把電話打到了陳光明處,接電話的居然也是秘書。說是地區黨校開學,陳主任進修去了。
薛向悚然大驚,這浩劫時期中斷了許久的黨校,才開張不足三月,怎麼就相中了陳光明,若說是巧合,那靠山屯的整個管委會班子,外加耿福林這第一副主任都聯繫不上了,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薛向幾乎已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抬頭似乎能看見一張大網正朝自己蓋來。
薛向當機立斷,打開房間,將電話抱了出來。這會兒,薛安遠已於正月初五去了嶺南軍區,因著薛向預測的那場必將發生的戰爭,薛安遠忙著整訓部隊,也就沒帶小傢伙前去。
而初三那日,薛向在家宴請過趙國棟三人,又帶著在滿四九城的景點遊覽一番,第二日領著三人登了許子干的門兒,初五那天,三人便告辭回江漢去了。是以,這日就薛林領著三小在家。
薛向壓住步伐,悄悄拉過薛林,說了自己要提前回靠山屯。薛林不愛看報,這會兒還不知道靠山屯出名了,但知道薛向是屯子的當家人,自不好攔他,又擔心小傢伙知薛向要走,多生變故,應下後,讓薛向悄悄走。
薛向交代完薛林,又拉過康桐,讓他這幾日就呆在家裡,哪兒也別去,就是下嶺南軍區報到,也等過了十五以後。康桐性子木訥,從不多問,卻堅決執行薛向的指示,當即便點頭應了。
薛向安頓好家裡,披了軍大衣,又回房拽出一沓錢、票,塞進了兜裡,順著牆根兒悄悄溜了,三小被電視上精彩的節目吸引,竟是誰也沒覺。
………………
薛向到靠山屯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初九深夜。一路行來,他是晝夜兼程,到了江漢,顧不上應酬胡黎明的相請和誇讚,直接要了胡黎明的司機,深更半夜就殺到了靠山屯。
薛向到時,靠山屯的一干黨員竟齊齊在他辦公室開會。
原來,韓東臨、李擁軍一眾離開屯子已經足足五天五夜了,竟是連個消息也沒有,這幾天屯子外,隱隱約約有不少老虎皮窺視,先前,眾人只當是保護來參觀領導的,可後來屯子裡派去的人回來說,鄰縣壓根兒就沒搞什麼先進事跡報道大會。
這下,眾人慌了,到公社要人,誰知道公社蔡主任不陰不陽地說李擁軍幾人去了省裡作報道了,這下,眾人哪裡肯信,當下,就要鬧騰,虧得老成持重的回過味兒來,將人都勸了回來,回來之後,黨員們就自發召集起來,開起了大會。畢竟,誰也不笨,這會兒靠山屯形勢一片大好,大隊幹部卻集體不見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能聯想那件事兒。
薛向從天而降,眾人大喜過望,齊齊讓開座位,擺出炭火,讓他取暖。
薛向顧不上寒暄,稍稍彈了彈身上的雪花,問道:「分地的事兒,是不是漏了。」
鍾原搶道:「大隊長,我們也在懷疑,不然就憑咱屯子眼下的成績,誰敢挑理兒,我猜一準兒是哪個王八蛋走漏了消息,叫縣裡的人知道了,才偷偷把李隊長他們幾個給誆走了。」
「上面下來問時,你們就一點兒沒漏?」薛向再問一句。
「大隊長,誰都不傻,潑天的干係,大夥兒都省得。」
「老蘇,我看未必吧,正月初五那天,郭主任親自到靠山屯召開表彰大會,鼓動大夥兒講靠山屯取得農業大豐收的先進經驗,還說就是做了什麼出圈的事兒,只要增產了,說出來未嘗不是先進經驗,到時全國推廣也說不定。當時,咱們都沒回過味兒來,現在想來,姓郭的是在套話兒啊。那天你老蘇似乎就吱吱唔唔說了不少,怕不是就漏了。」
「老陳,瞎咧咧什麼,老子只說生產隊將農田劃定好責任,大夥兒比,幫,趕,超,幹勁兒足,什麼時候說過一個字的分田單干?」
「老蘇,你那句劃定好責任就不該說,說不定…」
「什麼不該說,你老陳也好不到哪兒去……」
「行了,都什麼時候了,還給老子扯犢子。」薛向不耐煩聽二人掰扯,話已至此,他哪裡還不知道,分田的事兒是真的漏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薛向腦子裡飛速旋轉著,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這會兒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沒開,思想領域還處於僵化狀態,就是小崗村爆出分地的消息是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那會兒改革開放的思潮已經成了主流,就這樣,當時對分地單干的爭論也是爆炸性的。畢竟這分地單干,從根子上和當時的集體經濟相左,在一些老派幹部眼裡,無異於否定社會主義,是斷斷容不得的。
薛向正百思不得良法,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暴風驟雨似地拍門聲,眾人齊齊變色,以為縣裡來拿大隊長了,人人抄板凳,尋棍子,就待拚命,暗自打定主意,說什麼也得叫大隊長逃出去。
「是我,鐵勇家的,我聽說大隊長回來了,有急事兒找他。」
門外傳來一道女聲,村民多熟捻,聽聲兒便知是鐵勇的老婆孔桂花,立時有人上前把門開了,門外果然是孔桂花。
大半夜的,天上還飄著雪花,孔桂花似乎是剛從床上起來,披頭散髮,花棉襖也沒繫上,手裡抱著個黑布袋,在門外凍得直哆嗦。
眾人知道薛向不待見鐵勇,也不招呼孔桂花進屋。薛向卻是不會跟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媽的婦女為難,開口招呼他進來烤火。
孔桂花剛進門,便吱吱唔唔地要大傢伙兒都出去,說有大事兒和薛向說。薛向揮手笑道:「桂花同志,這裡都是村子裡的黨員同志,都不是嚼舌頭根子的人,再說,事無不可對人言,沒事兒,說吧。」大冬天的,薛向自然不能講眾人轟到寒風暴雪裡。再說,孔桂花也不過三十七八,頗有幾分容貌,他這大隊長無論如何得注意影響。
孔桂花也不再多言,將懷裡的布袋遞了過來,說道:「半年前,俺當家的就和俺說了,若是有天他不在了,就讓俺把這個布袋親手交到大隊長手裡,如今,俺當家的不見已經五天了,我尋摸著該把東西給大隊長了,裡面是兩個本子,俺也不識字兒,不知道裡面記的什麼,反正就俺當家的話辦了,行了,俺走了。」
孔桂花倒是乾淨利索,說完,開門,就一頭撞進了風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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