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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子干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小傢伙,當他的目光第一次光凝在小傢伙身上的霎那,腦子裡就如架起了一台放映機,往事如膠片一般,一幀一幀地飛速從心海劃過。許子幹此時哪裡還不知道眼前的這對兄妹就是「她」的孩子。薛向生得壯碩高大,英俊挺拔,極類其父。可小傢伙卻生得和幼時的「她」如一個模子般鍛出來一般,許子干自幼和「她」一起長大,此時見了小傢伙,宛若回到了兒時,回到了那個扎羊角辮的「妹妹」一聲聲喊「哥哥給我抓雀」的年代。
原來,許子干幼年父母雙亡,恰逢戰火紛飛,一路乞討過活,七歲那年,被李萍的父親也就是薛向的外公收養,此後,便拜當時還是戲班子班主的李父為師,生長在了李家。當時,李萍尚在襁褓,許子干便接過了照看「幼妹」的任務。忽忽十五年,李萍漸漸出落成了人見人愛的大姑娘,許子干業已二十二歲,到了成家的年紀。李父視這個關門弟子為己出,幾次幫著他張羅婚事,都被許子干尋了理由推了。誰也不知道,許子干竟對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妹妹」生了愛慕之心,一根情絲竟牢牢縛在了李萍的身上。又一年,許子干終於忍不住遐思的煎熬,將心中綺念對李父和李萍道出。當時,李父勃然大怒,就要將許子干就地正法。在李父看來,許子干猶如自己親子,哪有以兄娶妹的道理,這不是亂了倫常麼?李父當即就奔了廚房,拖出砍刀來,要將這個忤逆之徒斃於刀下。
許子干直跪當庭,閉目待死,還是李萍拚死相阻,拖著他逃出了家門。李萍雖然知道自己和許子干並無血緣關係,可心裡一直視許子干為親哥哥,卻無半分兒女之情。是夜,李萍將自己心中所思告知許子干,便又悄悄溜回家給他偷出了乾糧和錢鈔,讓許子干外出暫避一段時間。許子幹此時心若死灰,只覺了無生趣,接過包袱,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年,朝鮮戰爭爆發,許子一心尋死,自忖尋短見不若為國捐軀,便報名參加了當時的531敢死隊。世道往往無常,造化最是弄人,閻王爺似乎一點也不喜收那些一心尋死的傢伙。許子干歷經數常惡戰,非但沒蹭破塊油皮不說,職位卻從小兵飛速提升到了連長。後來更是參與了圍攻美帝第七師、87空降團,上甘嶺戰役等多場惡戰。戰火紛飛,許子干居然如有神助,連連立功,朝戰三年結束,二十五歲的許子干竟然成了一名團長,陞遷之速,幾乎破了建國後的j方陞遷記錄。又二十多年過去了,許子干早已軍轉政,步步為營,辨天明時,緊靠大樹,竟然以區區四十九歲只齡登上了天官之副,已然是權威赫赫的一方人物。
許子干軍旅、仕途一番風順,李萍一家卻命途多舛。58年,李家亦發生饑荒,未過半載,李父為了省下糧食供應李萍,患了浮腫,未幾,便一命嗚呼。時年二十歲的李萍不得不避走他方,投親戚,托熟人,歷經千辛萬苦方才進入京城的朝陽鋼鐵廠,成了一名光榮的女工。後來就遇上了已經成為廠軋鋼車間主任的薛定遠,未幾,兩人相戀成婚。
從許子幹出走李家到李父逝世這八年間,許子干多次給李父寫信,希望可以回家盡孝,都被李父去信喝罵,連許子干送回的東西也一併扔進了廁所。李父去世後,許子干悄悄返回李家村,跪在李父墳前放聲痛哭。許子干尊重李父生前遺命,自此避見李萍,就是組織將他工作單位安排在京城,他也會主動申請外調。73年,李萍不幸辭世,許子干更是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一整天。這時,他已經有了妻子,且許翠凰、許翠鳳兄妹已經十五六歲了,可他心中的那縷情絲終究沒有斬斷,此後,李萍這個名字便葬在了他的心裡。73年下半年,許子干方從荊楚省調職入京,他從未打聽過李萍的丈夫是誰,只知道姓薛。他怕聽了心會痛,更加不會打聽李萍的家庭情況。因此,薛向幾兄妹這些年那般落魄,他也未曾耳聞。孰料,小傢伙和李萍幼時長得實在太像,許子干一見,不問便知眼前的這對兄妹是誰的孩子。他心底的思念彷彿破閘的洪水,幾十年來壓抑的洪流終於咆哮著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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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子干盯著桌布發愣,心中感概萬千,彷彿被思緒拉進輪迴,又活了一遍。而小傢伙只覺得面前的老伯伯古怪極了,不僅笑得難看死了,而且看著他就覺冷颼颼地。小傢伙不願和他親近,小身子從椅子上溜了下來,拽著椅子就往薛向這邊拖。直到和薛向的椅子併攏,她方才張開手臂,要薛向把她抱上去。小傢伙這一連串舉動,終於把許子干拉回了現實,看得他心中五味陳雜,直欲掉淚:她到底不是你,你小時候是願意和我親近的。
薛向不明就裡,只覺得小傢伙極不給許大部長面子,卻又不便說出來。他腦筋急轉,搜索著話題,心裡也不免埋怨許大部長不分好歹把自己拉這兒來,卻又不說話,還得自己尋覓話題,打破尷尬。好在他腦子靈活,眼睛掃了掃許子干挺得筆直的背脊,心思一動,就開了口:「看許部長坐姿,當年也為共和國流過血?」這句話問得高明,和頑主們盤道無異,只不過他的方式更溫和,隱晦。他本就好奇,許子干為何對自己這般自來熟,饒是他心竅百轉也猜不透其中的曲折,思來想去,只有往伯父身上聯繫,觀他年紀和自己伯父差不太多,一起共過事的可能性很大。
薛向的問題一出,早已收斂心神的許子干心中便是一聲讚歎:這小子果然機靈、油滑,變著法子套我的來路。許子干對他的評價和安老將軍如出一轍,要是讓薛向知道他們都這般評價自己,恐怕要叫起撞天屈:用聰明睿智不可以嗎,非得用什麼油滑。
「怎麼,摸我的底?」許子乾瞪了他一眼,勉強回了這一句話,又閉口不言了。
薛向大感無奈,正另想著招兒,馬永勝又推門進來了。馬永勝後面還跟著兩個端著大紅木盤的服務員,他自己手裡也端著個小號的木盤,原來是上菜來了。馬永勝準備的午餐很精細,四菜一湯、主食、副食看得出來都是花了功夫的。四道菜是清蒸石斑魚,紅燒牛肉,肉末斬蛋,清炒地三鮮,外加一碗三鮮湯,這四菜
菜一湯做得色香味俱全,還未上桌,老遠就聞著誘人的香味,菜雖然都是家常菜,可從配料一看就看出不凡來,唯一的一道素菜——地三鮮的菜盤四周居然裹著蝦仁兒,石斑魚的肚子外微微露出一截火腿,至於另外兩菜一湯,要嘗過才知道內裡乾坤。主食是大米飯,也不知道是什麼大米烹飪而成,居然一顆顆如珍珠般晶瑩剔透,顏色淡綠,鬆散地堆在一個碧透的小碗裡,一碗米飯看起來好似一塊翡翠一般。副食是一大盤水晶餃子,個個飽滿圓潤。
飯菜送上了桌後,薛向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馬永勝,只見這傢伙嘴角微微上翹,顯露得意。馬永勝瞥見薛向投來的眼神,回了個微笑,等兩個服務員退下後,他又獻寶一般,端著小盤來到小傢伙面前,「小朋友,別眨眼噢,請看我為你準備了什麼!」馬永勝腆著笑臉,小心地從木盤上端下四樣物品來。最漂亮的是一個精緻的小花碗,裡面盛著一塊色彩繽紛奶油蛋糕,蛋糕分作四層,每層各不同色,最上面的奶油層點綴著粉紅的草莓和碧綠的葡糖干;最靠近小傢伙的是一個紅色的透明玻璃杯,裡面裝著滿滿一杯雪白的冰激凌,冰激凌上插著一柄銀色的挖勺;冰激凌旁擺著一個粉色的鋁盒,鋁盒打開著,裡面堆著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從鋁盒側面刷著的拉丁字母,可以看出是新進夥伴美帝製作;最後一樣最是別緻,居然是一個小巧的花籃,花籃上端用紅色絲綢打著小結,透過花籃的縫隙,可以看見裡面擺著各種小裝飾和具、玩具,都是小娃娃們最喜愛的頂級玩意兒。饒是小傢伙在薛向的熏陶下,也算是見過世面,開了眼界,可看著眼前色彩繽紛,小巧可愛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以及好看的,大眼睛裡也是星星直冒,一根晶瑩肥膩的小指頭含在嘴裡咬來咬去,渴望之意不言自明。
薛向又撇了馬永勝一眼,對這個傢伙逢迎的手段拍案叫絕。這般洞悉人心、因人制宜、恰到好處的拍馬,無論是誰也生不出厭惡之心。許子干看著小傢伙盯著這四色禮物出神,眼角泛起笑意,溫聲問道:「娃娃,喜歡嗎?」
小傢伙還記著他那難看的笑容,聽了他的話也不敢看他,扭頭看著薛向,小手卻抱著小花籃不鬆手,喜愛之意不言自明。薛向笑著道:「小寶貝,還不謝謝許伯伯和馬伯伯。」他做事兒素來講究,道謝也不會厚此薄彼,讓人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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