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消息只比風紓難的晚了一天就來到了紀府,白母聽到後當場昏厥,白錦葵嚇得撲在白母身上哭個不停,白揚就好似被人抽離了魂魄,對眼前的現實難以置信,紀家原本喜氣洋洋的氣氛也一下子沉寂了下來,所有人臉上都沒了笑。
容青君前一天與風紓難很晚才睡,今天起得也就晚,醒來時風紓難已經不在。
小院裡有棵樹,樹下有桌椅,容青君前一天出過門,今天便只搬了茶具在樹下坐著慢慢打發光陰。他的茶來自自己的藥園,葉子翠綠欲滴,是細細長長的半月牙兒的形狀,名喚月芽禪,本身就有排除毒素清理肌體的功效,容青君在見過飲茶的技法後,將月芽禪用於泡茶,出來的茶水色澤清麗香味幽遠,他自己非常喜歡,風紓難也極為讚賞。
烏雷被留在客房小院裡陪著容青君,這幾年在楊銳的訓練下他已沉穩許多,但今天風紓難與楊銳都不在,白家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就有些故態復萌,話多了起來。
「聽說刺殺白家的人來頭特別大,都是真死士,身手厲害還不要命,來了十幾個,我們的人加上白家的人大約有二十個,打到最後是兩敗俱傷,他們殺了白揚公子的父兄後,只剩兩個人拚死逃了出去,我們和白家加起來也就剩五六個能站著的,別說有多慘烈了。」烏雷一邊說一邊拿手比劃著,說到最後咋了下舌,好像他親眼看到了那場面。
容青君喝著茶,聽他說故事,因為心情不錯,還親自倒了一杯遞給他。
烏雷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嘗了一口,接著又說:「來報信的小六就是少數幾個活著回來的,昨晚我們去看他了,我瞧著他心裡也挺難受的,雖然說做我們這行的早就有自知之明會有這麼一天,可一下子死了那麼多兄弟……唉,漢子也抗不住啊。幸好聽楊統領說小六有帶回了敵人的身份線索,主上也下令徹查了,到時候一定能給地下的兄弟報仇。」
說著烏雷又端起茶杯,一口飲盡。
「出了這麼大事,也不知道主上會不會回京城。」出來前雖然說過這次要雲遊天下,幾年都不會回去,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白家發生那麼大變故,一家人淒淒慘慘,這個時候置他們於不顧,還去遊山玩水,烏雷覺得多少會顯得有些薄情寡義。
「不回京城。」容青君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呃……」烏雷一時語塞,摸了摸鼻子。他知道主上一向對容青君言聽計從,雖然容青君不常提要求,但只要提了,主上就一定會滿足他,這次多半也不會例外。郡爺的事他是管不著的,可是他總覺得這兩人有點怪怪的。
下午風紓難回來,楊銳跟在他身後。
「主上。」烏雷問候了風紓難後走回了楊銳身邊。
「青君,吃過飯了嗎?」風紓難坐下,倒了一杯月芽禪給自己。
「沒吃,等你。」
「好。」風紓難唇角勾起,吩咐下人去準備膳食。
「今天都做了什麼,沒出去逛逛嗎?」
「和烏雷聊天。」
「哦,聊些什麼呢?」
「不回京城。」
風紓難頓了下,放下茶杯,傾身過去用額頭抵著容青君的額頭。
「好,我帶你走遍在大雍天下。我們明天就走。」
烏雷看到風紓難的動作,尷尬得眼睛亂瞟不知道視線該往哪裡放,聽到風紓難的話又是一愣,轉頭去看大統領,楊銳正眼觀鼻鼻觀心,八風不動的模樣。居然明天就走,都不多留幾天嗎?話說紀老的大壽也還沒過呢……
不管烏雷怎麼想,風紓難已經雷厲風行地準備了起來,大晚上就命人收拾行李了。
「青君,有什麼地方想去的呢?」
聽到風紓難的問話,容青君拿出了山海志和大雍地圖,在桌子上鋪了開來。
風紓難把這兩樣東西給了他之後,他就翻來覆去讀了好多遍,地圖上用毛筆勾勒了許多個圈。
「這裡、這裡、這裡……」
風紓難一一看過去,容青君的記號上包含了眾多名山大川,和山海志中記載過的許多有趣的地方。
正當兩人秉燭夜話時,門上傳來「扣扣」兩聲和白揚的聲音:「風兄,是我。」
「進來吧。」
房門沒有關嚴,白揚一推就進來了,他看了看風紓難,又看了看容青君,然後在風紓難的示意下跟著他到另一邊坐下,之後也不說話,低著頭難掩失落。
風紓難給他倒了一杯茶,沒有急著催問。
「風兄,你真的不跟我們一道回京嗎?」白揚啞著聲開口問道。
「不了,我另有要事。」
「就是為了他嗎?」沉默了會兒,白揚忽然抬高了音量,手指著容青君,眼睛通紅:「風兄,你知不知道你變了,曾經的你是多麼意氣風發,自從遇到了他,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你要拋棄家人拋棄朋友拋棄一切嗎?你知不知道長公主對你有多失望,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人有多寒心!你——」
「白揚!」眼看他說得越來越義憤,風紓難大聲喝止,而後道:「我有我的路要走。」
白揚忿忿甩了下袖子,沒再就容青君說什麼。
「卡嗒」一聲,容青君放下了手中的毛筆,筆桿撞在白玉筆枕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穿過整個房間,走到白揚跟前站定。
「你。」兩個男人抬起頭來看他,只見少年面無表情,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滾。」
「青君。」風紓難站起身來,攬住容青君的肩膀,阻止他發怒。
「滾。」容青君盯著白揚,又說了一遍。
白揚臉漲得通紅,看著容青君的眼神像要吃了他,也許是礙於風紓難,終於沒有發作,說道:「風兄,明日一早我就帶母親和妹妹回京了,紀家舅舅和表兄隨我們同去。這裡就當跟你話別了,你好自為之,保重。」
說完白揚便大步離開,門從身後關上的剎那,他聽到房裡傳來的一句:「保重。」
頓了頓,白揚沒有回頭,走出了小院。
門關上,容青君看向風紓難,他無奈地笑了下,拉起容青君的手走回鋪著地圖的桌子旁,道:「我們繼續。」
第二天一早白家的馬車就駛離了紀府。
女婿橫死,紀老也沒了辦壽宴的心情,親自發話讓小輩們都歇了,但發出去的請帖不止一份兩份,許多首尾仍要處理,因此紀府上下依舊是忙忙碌碌。
這種情況下風紓難去拜別,紀家也就沒有留人,說了幾句表達謝意和遺憾的話,就放他們離去了。
走在官道上的時候遠遠看見了白家的車。
「主上,要去打聲招呼嗎?」楊銳問。
「不用了。」
走過蘆葦鄉,兩家就前後奔向了不同的方向,白家沿著來時路回去京城,容青君一行則向東駛向了寧城。
雖然比計劃的早了許多天,他們仍然選擇了寧城作為下一個目的地。容青君還惦記著那個想要他全屍的神秘人。
快走出蘆葦鄉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一會兒,楊銳在外稟報:「主上,前面有人在打鬥,攔住了去路。」
「停下等等,勿要節外生枝。」風紓難眉頭微蹙,吩咐完楊銳後又對容青君說:「我出去看看。」
容青君點頭答應。
在原地停了許久,風紓難仍沒有回來。
聞著空氣中隱約飄散的甜腥味,容青君半瞇起眼睛,那是血的味道。他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往外看,馬車外留守著幾名侍衛,守著不同的方位面朝外警戒,再往遠處看去是蘆葦鄉特有的水道,在陽光的照耀下,水波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即使距離遙遠,他依然看出來水面下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物在快速游動。
腥味越來越重,似乎終於從源頭擴散到了他們這裡。容青君感覺到藥園中的花蟒有些騷動。在西山上的時候他常常放任花蟒漫山遍野地亂跑,經過那麼多年在藥園中的滋養,它的毒性早已天下無雙,堪稱巨毒之王,在西山那樣溫柔無害的環境中,簡直是稱王稱霸快樂逍遙。出京城後這一個月,整日將它拘在藥園中,想來確實是寂寞無趣了。
容青君心念一動將花蟒放了出來,但只許它在馬車裡待著,盤踞在他身旁,不讓它出去。不知為何它有些躁動,嘶嘶吐著信子,長長的蛇身不住游移。容青君一下下地撫摸著它的蛇鱗給予安撫。
隔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外面侍衛拔刀的聲音,恰好風吹起了簾子,容青君望過去,只見遠處的河面上有個黑衣男人正使著輕功飛過,風吹起了他的黑袍,長長的衣擺在空中翻飛,一頭黑髮肆意不羈地散在背後。
似對容青君的目光有所感應,男人回過頭,讓容青君看到了他的正臉,他的額頭上嵌著一枚神秘的綠寶石,臉上戴著半張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從眼睛到嘴唇往上的部位。
那人一眼便看見了坐在馬車中,被巨蛇環繞的清冷少年,不但沒有被嚇到,反而嘴角勾起了一抹興味的笑容,然後轉過頭,踩著水面飄然飛遠了。
風紓難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男人的背影,倏然握緊了拳——
那是夜,拜蛇教的大祭司夜!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