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宥只是提出了這個猜想,但很快便拋開了。
「算了,明天盡早將他送回便是。」
這種小事,何飛自然也沒放在心上,何宥有了主意,那按他說的辦就好。
兩人的話題告一段落,注意力回到當下。
何宥問道:「大哥今日順利否?」
何飛的眼神隨著何宥的問話轉到孫賀身上,孫賀很是適時地□□話來:「還未請教兩位如何稱呼?」
「我是何飛,我二弟何宥。看在朝華妹子的面子上,你可以叫我們何大哥何二哥。」
「謝姑娘?」孫賀愣了下,大雍國民風開放,女子也較自由,除卻少數高門大戶的閨閣女子仍謹守女訓教條,大部分百姓家的女兒也能如男子一般不受拘束,何況謝家出身江湖,謝家的姑娘甚至都自小習武,這一點孫賀是早就知曉的。只是,從兩個身份不明的男子嘴裡聽見自己未婚妻子的閨名,且疑似交情匪淺,仍是另他心中錯愕。
「兩位與謝姑娘相識?」孫賀不太確信地開口問道,與謝家姑娘的親事乃家中長輩所定,他與謝姑娘本人素未謀面,對她容貌性情一無所知,家中背景也是聽旁人說來,除了名字,他也只知她年方十六,而他們將在過完年的三月裡成親。
何飛卻沒想順著他的意跟他一問一答,反而氣勢逼人地追問道:「小子,我問你,你知道是什麼人花錢找我們買你的命嗎?」
孫賀搖搖頭,誠實地交代:「在下實無頭緒。」
「告訴你,就是你那繼母弟弟,孫年。」
孫賀臉上一怔。
何飛又接著說道:「雖然他百般掩藏身份,不過那點兒伎倆實在經不得看,早就暴露了。」
何宥看孫賀好似受了打擊,一時緩不過勁來,怕何飛又出言魯莽,令他難堪,便溫聲解釋道:「我們飛天寨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地方,至少那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事是肯定沒做過的。偏偏孫年不知道打哪兒聽了些胡說八道的東西,竟暗中找上門來,使銀子要我們綁架你,然後殺了你。」
何宥說著左手在脖子上比了個手勢,再看孫賀,他眼裡湧動著複雜的情緒,卻始終沒有過激的行為。
「我們與朝華妹子有些淵緣——這個來日細說——總之一聽名字想起來是你,自然要幫幫你,因此便假意答應了孫年,先把你綁了來,至於後面要怎麼做,還要看你是何想法。」
「我……」孫賀心中五味雜陳,他母親生他時難產去世了,三歲時父親娶了續絃夫人,他因為胎中帶來的毛病自小體弱,繼母因而待他格外關照,從未薄待,他對親生母親沒有印象,自小也是將繼母當親母看待,對繼母所出的弟弟也是視如一母同胞的親弟。何況,他們本來就是親兄弟不是嗎……
孫賀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磨嘰。」何飛哧了一聲,到底沒再多說什麼。
屋裡一時有些沉靜。
「我要回去。」
何宥反應了一下才發現說這話的是坐在床角一直沒說話的少年。他心中是有些愧意的,本來便是他們粗心大意把人無端端綁了來,今天又扔在這兒不聞不問了一整天,因此對容青君說話便格外和藹。
「今日天色已晚,不好入城,你且安心睡下,明日一早我定遣人將你送回。」
容青君卻是不肯聽他講理的,在他看來,他們既然能在夜裡把他帶來,又有什麼理由不能在夜裡將他還回去呢?
所以他只是定定地凝視著何宥,重複了一遍:「我要回去。」
「可是怕你家人擔心?」何宥不知道這少年為何這般堅持,還想再試著說服他:「今日之事確實是我們做得不妥,明日一定幫你找到家人,他們見你無恙,想來也就放心了。」
「我要回去。」容青君還是這句話,連語調都是平平的沒有變化,眸子裡的黑色卻是越發深沉。
何宥一時不知道還能怎麼說了,想不到這少年任性起來跟個孩子似的,怎麼勸都不聽,一個勁要走,完全沒法講理。
何飛就沒那麼糾結,他本身也是個不講理的人:「理他做什麼,明天送回去就是。」轉而又對年輕人道:「孫賀,你想好沒。」
「我……」孫賀拖了長長一口氣,最後還是苦笑了下:「我還要想想。」
「成,那你想著,明早告訴我。阿宥,走,睡覺去了。」
何飛拉著何宥要走,孫賀點了點頭又沉浸到自己的思緒裡。
容青君手指微動了下,忽然起身,在何宥出門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要回去。」
何宥轉身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心裡一悸,但隨即又被那四個字打敗,無奈的感覺一下子蓋過了波動的情緒。
「鬆手,不聽話揍你。」何飛揮開了容青君拉著何宥的手,簡單粗暴地恐嚇完走人。
容青君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眼裡閃過幽光。
半夜,安靜的寨子忽然起了喧囂聲。
何飛從屋子裡奔出來,甜膩的香味使他暈眩了一下,馬上甩甩頭清醒過來。沒空去思索這不尋常的甜香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屋子裡的何宥突然犯了全身抽痛的怪病,正受著折磨。
「來人!快來人去給我找大夫!」
但是本該值勤守夜的人卻沒出現,何飛快走幾步到了寨子前頭崗哨邊:「人都去哪兒了?」
結果映入他眼簾的場景卻讓他心驚,只見兩三個漢子倒在地上摔成了一團,翻著白眼口吐著白沫。
「阿四!小海!」
何飛推了推幾個人,試了鼻息,幸好幾個人性命無憂,只是不明原因的抽搐昏迷。
「葛叔,小牙!都醒醒!」
何飛急速在寨子裡跑了一圈,邊跑邊大聲呼喊叫醒所有人。
這時,也有幾個清醒的人同樣發覺了異狀,紛紛跑到寨子中央的空地上,七嘴八舌地找何飛報告。
「寨主,阿浩突然發瘋了,抱著被子又哭又笑的!」
「寨主,大猴也是,傻笑著在那又跳舞又轉圈的!」
「寨主,寨主啊,他們都得了失心瘋了!」
「寨主……」
何飛聽著他們吵吵嚷嚷地說著,太陽穴一陣一陣地跳:「都給我安靜,一個一個說。」
聽了好一會兒,總算是理清了頭緒,大家碰到的情況基本類似,都是半夜睡得好好的時候,同屋的同伴忽然發起了瘋,或哭或笑什麼症狀都有,奇怪些的比如拿頭使勁磕牆壁,直把自己磕暈了的,大家說起來都是覺得這群體瘋病來得莫名其妙。
何飛聽著不由地想何宥突發的痛症是否和這個也有關,畢竟以前他可是一向身體健康的。鼻子動了動,忽然又聞到了那股奇怪的甜香。
何飛眼睛半瞇,問道:「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眾人聳了聳鼻子,道:「真的有,挺香的。」
「什麼時候開始聞到的?」何飛又問。
這下就沒幾個人答得出來了,大家幾乎都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有一早就注意到的人,說的也是醒來後就聞到了。
何飛直覺今晚的異狀跟這股甜香是脫不開關係的。
這時候,人群裡有個小個子的男人臉頰不自然地動了動,眼神漸漸放空,旁人注意到的時候,就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往前方走去,好像前面有什麼人什麼東西在招他過去。
「木頭,木頭!」
同伴發現了他的異樣,趕緊抓著他的肩膀猛搖,試圖喚醒他,但那人就像全沒聽見一樣,全神貫注地走向前方。
如果有人曾目睹容青君從地底暗河出來那一夜,靈官鎮外山坡上那一幕,會發現場面是何其驚人的相似。
「真他媽見鬼了。」何飛揉著額頭咒罵了一聲,然後叮囑其他人:「都小心點,最好找濕布捂上口鼻,這香味有詭異,別沾上了。孟石樑濤去找大夫,其他人把那些發瘋了的關到屋子裡看好,別走丟了鬧事。」
何飛心裡記掛著何宥,擔心這香味會加劇他的痛症,分配完任務後就快步往回走。
走到屋子前幾步遠的地方,忽然停了下來,屋門口站著一個此時此刻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在何飛看來,容青君一臉的從容淡漠,在這個詭異的夜晚,他蒼白的臉色,黑得看不見底的雙眸,鮮紅的衣物,混合著空氣中越發濃郁的甜香,透著一股子妖異的味道,完全不像個正常少年。何飛奇怪為什麼在此刻之前,他一直沒有正眼看過這少年,沒把他放在心上?
在這一刻,何飛難得地沒有搶先說話。
「我要回去。」容青君緩緩開口,他的聲音特殊到難以表述,語調平平,慢條斯理,但經過了這樣一個夜晚,何飛發現他完全無法忽視他的話語,他就用這樣輕飄飄沒有重量的語氣,將這幾個字狠狠敲進你心裡,好像你不實現他的願望,他會執著地再三訴說,直到你臣服,或者瘋狂。
何飛猛地把手掐到了容青君的脖子上:「是你做的?」
容青君似乎完全無視了他的憤怒與威脅,連嘴角的弧度都一分不差,他只是掀了掀眼皮,告訴眼前的人:「我,回去,不然,他死。」
何飛心中的怒火幾乎瞬間就被點燃,他無法克制地一把揪起容青君的衣領,一轉身狠狠將他丟飛出去。他在空中倒飛了足有數丈之遠,忽然從對面屋頂的暗影裡飛來一個身影,迅速地撲向容青君,將他接在了懷裡。
容青君一抬頭,看到了熟悉的關切的臉龐,身後是他溫暖的胸膛。
是風紓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