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車糧草,卻是這許多婢僕侍衛,如何能夠撐得到新安!這一夜,謝府諸多院落的燈火都不曾熄滅,郎君們在擔憂南遷之事,而婢僕們卻都害怕會被留在建康,個個心驚膽戰偷偷哀泣。一時之間,謝府一片愁雲慘霧。
桓宣的院子裡,不當差的侍婢們都擠在一處,低低歎氣猜測著誰會被留在建康,如今已是人人都知曉,一家只得十車糧草,自然不會把所有人都帶走。
孟洛沒有與她們在一處哀歎低泣,她有幾分愣怔地坐在角落裡,抱著腿想著自己的心事。
如今這情形,只怕南遷迫在眉睫,桓家此次來的不過是桓宣與桓七郎兩位郎君,然後卻是帶了於老與幾位頗得重用的家僕前來,更有侍衛數十人,婢僕近百人,卻只有十車糧草,遠遠不夠。如此一來,能夠跟著桓宣等人南遷去新安的,除去侍衛與於老等人,大概只有十數人。
孟洛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其中,先前桓宣說過她只會是個侍婢,再不會理會她,那麼這一次恐怕會留了她在建康。或許這樣也好,雖然羯胡即將殺到建康,但這城中還有謝家人,未必就是死路一條,還能離開這些虎視眈眈的人,對於孟洛而言,這並不算壞。
「阿洛,郎君命你去廂房伺候。」外邊進來一名侍婢,臉色不大好看地望著孟洛,連帶著房中的其餘侍婢也都是冷眼望著她。在這個節骨眼,能夠去建康的只會是她們之中少數,孟洛顯然是郎君看重的,自然會被她們敵視。
孟洛淡然起身,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廂房中,桓宣沉著臉坐在席上,一旁墨香正忙忙碌碌收拾著書卷,明日便要動身南遷,這些書卷自然也是要帶去的。
孟洛進來拜倒在桓宣面前,低著頭沒有開口,她知道桓宣讓她過來,必然是有話與她說。
「你起來吧。」桓宣望了一眼拜伏在地的孟洛,卻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孟洛依言緩緩起身,神色恬靜地立在他面前,等著他開口。
「明日便要隨皇族出城南遷,你……」他望著安靜的孟洛,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你今日就留在這裡伺候,明日隨我一道登車去新安。」
此時能夠帶走的婢僕有限,他不想留下孟洛,卻還是不肯讓如她所願作為一個侍婢隨行,他要她,要她承認自己的卑微,心甘情願心存感激地成為他的姬妾,隨他一道去新安。
他不信,在這等大亂臨頭之時,孟洛還會拒絕。
只是他話音未落,門外有人高聲道:「郎君不可,切切不可。」
卻是於老大步邁進來,臉色鐵青狠狠瞪著孟洛,向著桓宣拜下:「恕某直言,此女切不可帶去新安,只怕會惹出禍端來。郎君萬不可因為一時私慾,帶她南遷,後患無窮呀!」
桓宣縱然是對於老尊敬有加,此時也是變了臉色,隱隱有怒強自按捺道:「於老何處此言,不過是一婦人,雖說糧草不多,但少帶些婢僕也是足以到新安,為何會說惹來禍端後患無窮。」
於老歎口氣,瞧也不瞧一旁立著的孟洛,只是望著桓宣道:「郎君莫要忘了,此次我等俱是隨南晉皇族一道南遷,避開羯胡的奔襲,雖說各世家皆有侍衛,卻是不過數十人之眾,豈能在這等大亂之時保護周全,還需仰仗皇族護軍的庇護才可安然無恙。」
他轉過身,滿目鄙夷地指著孟洛:「而此女先前乃是被太子看重,竟然出入太子寢帳,人人皆知,若是帶著她南行,只怕引來太子注意,到時候惹出了什麼事端,不僅安危難料,更會壞了桓家臉面。切切不可帶她南行!」
於老一番話讓桓宣臉色沉重下來,他皺眉思量起來,並沒有開口說對或不對。
孟洛對著於老鄙夷的目光,微微一笑,向著桓宣斂衽作禮:「郎君,婢知已為負累,自請留在建康,待羯胡大軍退去,郎君回歸之日,再侍奉於左右。」
此言一出,引來於老的震驚,他不由地深深望了一眼眼前從容淡定的女子,明明她知道留在建康極有可能是死路一條,她竟然沒有哀求五郎帶上她同行,卻是自請留在建康,她究竟是打算如何?他目光中濃濃的不屑和鄙夷不由地少了幾分。
桓宣卻是一驚之下,沉沉望著孟洛,心裡湧起一股憤怒,她是故意的,故意藉著這個機會不肯留在他身旁,便如那日所說,她寧可死,也不肯為他的姬妾,所以她寧可選擇留在建康,與謝凡同生共死,也不肯與他去新安保住性命!
他很想狠狠問她,究竟是何,難道做他的姬妾就這樣委屈她?又想狠狠羞辱她一番,讓她知道她的身份,除了他,沒有人會看重她!
可是他是何等冷靜自持,什麼也不會做,只是冷冷地望著她,於老說的不錯,他不能帶著孟洛南行,這一路上桓家人要托庇於皇族,不能開罪太子,但桓宣也不能放任太子對孟洛動手,那樣他先前的高傲便成了笑話,如此只有將孟洛留在建康,才能確保路上不會多生枝節。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桓宣轉過身去,不再看她,「我會吩咐人與你們這些留下的侍婢一些銀錢,以作不時之需,若羯胡退兵,我們便會回來,那時候……再帶你回琅琊。」沒有人知道有沒有那時候,也沒有人知道那時候是生是死,只是這句話他還是要說,若有安然重見的一日,他一定要帶她會琅琊,不管她情不情願,都要讓她留在自己身旁。
孟洛低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的冷笑和對未來的茫然,欠身拜倒:「多謝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