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在窗前呆呆坐了兩日,全然沒有留意看見了些什麼,只聽著這籟籟的風聲,彷彿訴說著這世間難以言喻的憂傷,這陰差陽錯,從來不曾停歇。
一切的夢都碎了,夢裡的人好似落水一般的無力和悲傷,再看前方,就像一個深得沒有盡頭的黑洞,是任何光線都抵達不了地方。
瞬息而已,那個我以為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竟難再相見。
父親日日憂心忡忡,亦不知如何勸慰我,只恐說多了徒惹我傷心罷了,母親更是沒有半點法子,成天淚流不已,終是不忍送我去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府中看不見一張喜慶的顏色,皆知這聖旨蹊蹺,卻又無人敢提。
采女?我怎麼就成了入選的采女了?三年一次的采女遴選皆是自願應選的良家女子,我未曾參與分毫,怎麼就位列之首。只是重重疑慮弄清楚了又怎樣,還能抗旨麼?沒有反抗,就再無轉還之餘地。
心口不由得一陣強烈的劇痛,壓抑在那裡,連眼淚都忘了要流下來了。
弟弟展賢10歲了,自然也明白得家中雖無端來了這樣大的喜事,卻看不出有任何喜氣的緣故。
他紅著眼圈跑進來,我竟還要安慰他。
「姐姐要走了嗎?當真不回來了嗎?」他是用足了力道強忍著眼淚不叫他流下,只在眼眶裡打轉。
「這是做什麼,姐姐是要享福去了。」
「那還回來嗎?」
「來」,我拉他在身邊坐下,「你是男孩子,總有一天,家裡的擔子要落在你身上的不是?」
他點頭,似乎是明白一些了,卻還是不住地問我,還回不回來。
「自然會回來。」
「這幾天娘親日日流淚,我聽她說,怕是日後難再見姐姐。」一說起這這話,他復又抽泣。我安慰了許久,他才肯些許的相信,待我進宮後,家人總還是能見的。
天色暗下來,夜色如水一般沉靜,竟是這樣的蒼老、鬱悒,點點星光映襯在這如墨一樣的夜色裡,也不見什麼光亮。
窗前偶有幾隻飛鳥在低空盤旋而過,那聲音聽來竟也甚是絕忘。錯亂的晚風陣陣吹過,我呆呆的看著這天空,月色迷濛,空了思緒。
帝王?這個離我的生活這般遙遠的一個人,就這樣沒有半分預兆的走進我的生命。
好像只是偶爾聽父親提起過關於當今聖上的一些事情,我卻從來都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只因我從不曾以為這個君臨天下之人會與我扯上絲毫的關係。如今我只知道他14歲登基,雖是少年皇帝卻是勵精圖治。
可即便他是帝王,即便他是明君,即便他是千千萬萬人中的獨秀,即便天下的女子都想成為他皇城中的女人,可他到底不是我心中的人。我心裡的人,此刻還在沙場之中,此刻仍是命懸一線,此刻依然牽掛著我。此刻還以為我在等著他。
「小姐,您都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多少吃一些吧,熬出病來可怎麼好。」
瑾蓉端著飯菜進來,到底是與我從小一同長大,親姐妹一般的情份,我這幾日的情形也是她暗自著急。她將我拉到桌前坐下,準備的都是我平日愛吃的東西。
我坐在桌前,看著這些精緻的菜餚,仍是沒有絲毫的胃口。
「小姐心裡若是有不痛快的,哪怕哭出來也是好的,若是整日這樣憋著,老爺夫人擔心不說,叫奴婢心裡看著也不好受啊,您自己的身子也受不了。」
她俯身蹲在我的身前,方才就看到她眼角的淚痕,此刻勸慰了幾句,她又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我伸手屢了屢瑾蓉被眼淚浸濕的頭髮,「你這又是做什麼呢,我都還沒有哭,你倒先為我哭了。」
她才擦了的眼淚,又流下來:「小姐這幾日的樣子,叫人如何放心的下。」
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要她放心:「我都好,只是沒有胃口。」
瑾蓉看著我的樣子,越發的傷心了:「小姐今日的心結,也不知哪一日可以解開了。可是小姐從來都是個明白人,聖旨已下,即便誰都不知這聖旨怎麼就到了小姐這裡,都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了。過往種種即便忘不了,爛在心裡都不能讓人瞧出來的。」
我注視眼前這個人,她說的可不都是實話嘛,而這些話卻要叫我陷入死一般的絕望。
只是這自小的情分,又豈是一兩日便能忘的。我與他,這樣平凡的兩個人,依然要在命運的維度裡,經歷生離。
「兩日來,老爺和夫人也都是寢食難安,小姐就算為了他們,也應當想開一些,不能終日只想著旁的人和事了,再這樣下去,可要傷著您自己的身子了。」
我看向瑾蓉,癡癡問道:「旁的人?他於我,又怎麼能是旁的人呢?」
「小姐的心思我是最明白的了,這麼多年,小姐和將軍之間樁樁件件我也都是看在眼裡的,可如今,即便不為您自己,只為了他,為了歐陽家與我們慕家永世平安,您想法兒忘了吧。」
她說的這些話,每一句可不都是為了我和他。
難道是真的應了當年那個瘋和尚的話。
「你可還記得那個瘋和尚的話?」
瑾蓉鎮住……
想起多年前,我與母親去廟裡還願,下山的時候,一個瘋和尚,跌跌撞撞跑下山,嘴裡盡唱著些胡諏的渾話,「孽緣起,江山
裡,本無情來卻有情,孽緣滅,佳人去,愛恨茫茫,天下歸一」,我差一點就被他絆倒,瑾蓉嘀咕了幾句,他抬頭,在見到我的剎那,只說我為我算上一卦。
我見他可憐,不過是想討些銀兩罷了,便停下腳步。
「這位姑娘來日的福氣,豈是今日可以想見。」
母親聽了這話很高興,見他衣衫襤褸,便多給了他一些碎銀子,他竟擺手不收,嬉笑道,「可惜啊,所念之人,不共此生。小姐,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吶……」
母親聽著話生氣,不願與她多言,拉著我下山去了,他仍舊是瘋瘋癲癲,嘴裡又唱起,「孽緣起,江山裡……」
我從記憶中抽離出來,那場景竟會記得這樣清晰。
「所念之人,不共此生?」瑾蓉也想來了
「是啊,這就是我和他的結局了,命裡安排,我要怪誰去。」想來真是可笑,我本來不信那些話,如今卻還是在我身上應了。
「小姐……」瑾蓉搖著頭,仍是不願信的,情緒一時間無法控制,甚是傷心。
「只是想再見一見他,再說一說話,一句話也好」,她不曾察覺,我眼眶中的淚滑也落到臉頰,兩日了,終於流下來了。
「若是能等到他回來,再去到那四面高牆的地方,也算是守了當日的諾言了。」
我終於忍不住大聲哭出來,「再見不到他了,見不到了。」
瑾蓉湊近了一些,「小姐,瑾蓉願意替小姐了此心願。若是您還有什麼話要對歐陽少爺說的,我即便冒死,也會替小姐把話帶到歐陽少爺那裡的。」
「不」,哪怕心中萬般放不下他,卻也知道萬萬不能這麼做:「我進宮的事絕不能叫他知道。他如今在戰場上,倘若知道此事,必是要分心了,我不能害了他。」況且以他的性子,若是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我都不敢想。
瑾蓉心疼我,「那小姐,就委屈了自己嗎?」
她握著我的手俯身撐在我的膝上,抽泣著說不出話來,這世上唯有她最能明白我的痛。
我像是從一個沉睡了許久的夢中醒來,可惜他是夢中人,我終究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