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杭!」「雲杭!」「雲杭!」
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讓雲杭皺著眉頭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四周。陳舊的衣櫃緊挨著牆角,一張掉了油漆又重新塗抹過的飯桌上,擺放著三菜一湯。熱騰騰的米飯冒著香氣,引的雲杭肚子咕嚕嚕一陣亂叫。
「阿媽!阿媽!」雲杭驚喜地跑到院子裡,她認得那張桌子,左下角的桌子腿上,一個紅色的小巴掌印,正是自己在阿爸抹油漆的時候調皮按的。
「雲杭!你個死丫頭又叫喚什麼?還不趕緊去叫弟弟妹妹吃飯!」舅媽是個矮小的女人,肥圓的身體,將衣服撐的鼓囔囔的。見雲杭起來了,扭著水桶腰走了。舅媽是個大忙人,在每日準備好飯菜之後都會去隔壁做手工串珠的作坊裡趕工。
雲杭急急止步,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轉身走回屋子裡。心中疑惑,這明明就是自家的飯桌,怎麼會無端端跑到舅舅家裡。阿爸也真是的,送錢也就罷了,怎麼把傢俱也送來了。舅舅更過分,這麼破的傢俱也要。
雲杭敲了敲門,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雲杭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地敲著,依舊無人回答。雲杭當然不會自己推門進去,她不會笨到給任何人欺負自己的理由。當然也不能被舅媽埋怨,雲杭轉著眼珠,瞥見桌子上擺好的飯菜,極迅速地從自己兜裡掏出一個塑料袋,嘩嘩將兩人份的飯菜全倒了進去。回身跑回院子裡。高聲叫道,「舅媽,我們去上學了!」
雲杭跑出大門都沒有聽見回應,心裡忍不住偷笑。這麼久了,舅媽從不懷疑,為什麼中午放學,都是雲杭從外面進來,而自己的孩子是從家裡出來。在舅媽心中,自己的孩子是絕頂聰明的,是不屑於每日都死守到最後。等著老師抽出丁點的時間去指導的!舅媽從來不知道。每一次得來的獎狀,都是雲杭在考試之前將可能考到的習題寫出來讓他們死記硬背背出來的。而這背出來的獎狀正好堵了老師的嘴,把經常的遲到也看成天才的癖好。
只有十三四歲的雲杭是沾沾自喜的,這是唯一的樂趣。在寄人籬下的生活中。自娛自樂!偶爾一次的破綻也會在自己精心編製的謊言裡得到圓滿。雲杭偷偷讀過很多書。在窄小的圖書館裡。有個人說,要想一擊即中,就要抓住對方心裡最渴望的東西。他是唯一的圖書管理員。蒼白著臉帶著厚重的鏡片。被很多人叫做精神病,咧著嘴,露出長滿黃漬的牙齒,將佈滿灰塵的書遞過來。雲杭覺得,他是個隱世的英雄。如他所說,每個人都有一擊即中的軟肋。
舅媽最渴望的是望子成龍,弟弟妹妹最渴望的是毫無付出的讚不絕口。而雲杭最渴望的,是活著,為出走而活著!
雲杭每日的早飯,午飯都能吃的很飽,這就足以讓她滿足。雲杭背著書包,今天的她覺得事事透著詭異。明明應該睡在自己家裡,為什麼會跑到舅舅家裡。阿爸阿媽去了哪裡,當年教自己的老師去了哪裡,破舊的圖書館去了哪裡?雲杭想不起來了,整個腦袋裡昏昏沉沉的,就像隔著無數層紗,卻隱隱約約能聽見所有人說話。清晰的,模糊的,熟悉的,陌生的。恍惚間,她看見漫天的雪花自天上飄來,多美啊。雲杭伸出手,閉上眼享受著。冰冷的,粘稠的,落在掌心,化不開,流不掉。撲面而來的不是冷冽的清香,而是濃郁的血腥之氣。
雲杭睜開眼,漫天飛舞,哪裡還有一絲白色。猩紅的,帶著猙獰的笑聲,怪異的,恐懼的,直直撲了過來。
「啊!」雲杭驚出一身冷汗,直直地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你這孩子,可算醒了!」吳剛大吁一口氣,將手裡的毛巾重新換過,帶著溫熱的氣息伏在雲杭的額頭。「好了沒事了,醫生說你只是感冒發燒了!打了針,已經沒事了!」
雲杭呆愣地看著吳剛,許久,吐出一句話來,「我舅舅,是不是出事了?」
吳剛一怔,隨即笑道,「你胡思亂想什麼?就算我再不喜歡他們,總算也是他們把你養大的!你放心,我絕不會動他們!」
雲杭細長的眉毛皺在一起,她無法忘記最後的影像,一個肥胖的矮小女人,腦袋歪在肩膀上,嘴裡流著血,雙眼突出死死地盯著自己。
「真的沒事?」雲杭伸手抓住吳剛的胳膊,小小的身體顫抖著,帶著恐懼不安。「你派人回去看看,如果不是你,必定還有旁人!你派人去看看!」
吳剛無奈,伸手抱了抱雲杭,蒼老的聲音滿滿的慈愛,「雲杭,如果我真的派人去看,不是更加突顯了他們的特殊。我怕到時候,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雲杭一怔,慌亂地攏了下頭髮,點頭說道,「對,對,不能去看!」
吳剛見雲杭已經清醒,撥了床頭上的電話吩咐老李送飯上來。回頭就看雲杭大睜著眼睛盯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怎麼了?」
「你真的沒有?」雲杭說話毫無聲調,就像來自地獄的冤魂附體,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毫無焦點。
吳剛皺眉,抑制住心中翻騰的不安,鎮定地說道,「沒有!」
雲杭突兀地笑了笑,森白的牙齒,整潔冰冷。
吳剛覺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這裡,走的倉皇,竟來不及將手裡還拿著的毛巾放回。雲杭盯著被子上紫色的薰衣草,老李說,每個女孩子應該都有一個夢想。一覺醒來,身處紫色王國,身邊飛揚這薰衣草的香味。那時候雲杭笑他,像個懷春的十八歲少年。
端著早飯上來的不是老李,而是阿三。
「老闆有事外出。師父交代,看著你把飯吃完!」阿三還是那樣,在人前冷酷寡言,只與雲杭單獨相處的時候才會多出一點同齡人的傲嬌和不屑。
「老李是你師父?」雲杭抬眼看著阿三,剛剛噩夢清
醒,臉色蒼白,長長的頭髮散在胸前。
阿三把飯菜放在桌上,遠遠地坐在陽台的籐椅上,背對著雲杭。
「也不算師父,我跟著別的保鏢一起叫的!聽說當年的老李是幫會最能打的人。為老闆訓練了一批能手。可惜。我沒能趕上,不然一定會好好學習!」
阿三說的極為嚮往,雲杭一口一口吃著飯,又回頭盯著被子看了半響。細長的眉毛始終皺在一起。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杭不說話。阿三自然不說。就這樣隔著一個臥室的距離,一個人默默的望著外面的風景,一個人默默的吃飯!諾大的房間。只聽到細小的咀嚼聲,一下一下,極輕極柔,像一根羽毛一下一下刮著人心最薄弱的地方。
總會有一個人無法忍受,而那個人絕不是雲杭。
「你是屬耗子的嗎?吃個飯磨磨唧唧的!」阿三極為不耐地回頭說道。
雲杭卻沒停頓,也沒加快,依舊一下一下吃著。阿三從氣定神閒地坐著到煩躁地站起來,最後變成來回地踱著步。鞋底摩挲著地板的聲音,沙沙,沙沙,掩蓋了雲杭吃飯的聲音,讓阿三舒服起來。
「殺手都像你這麼不冷靜嗎?」不知何時,雲杭站在阿三身後,聲音軟軟糯糯卻嚇了阿三一跳。阿三驚出一身冷汗,為自己的不冷靜,擾了引以為傲的敏銳。如果面前站著的是敵人,自己早就死了。
「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阿三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說道,「你看不出來我很討厭你嗎?看不出來我不願意接受這個破任務嗎?我看見你就沒辦法冷靜,我寧願出去殺十個八個人,也不願對著你!要不是你破好心,非要求我保護你!我才不會被兄弟嘲笑是最沒出息的殺手!」
雲杭看著來回踱步的阿三,說話的時候揚著手,看著底氣十足,實際上,最是心虛!
「你、你看我做什麼?我、我告訴你,惹急了我,我就∼」
雲杭禁不住冷笑,「你就怎麼樣?除了殺人,你也沒別的本事!」
「你!」
「我說錯了?除了殺人你還會做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只你的主子一句吩咐就能讓人血濺當場,你都不會做噩夢的嗎?」雲杭步步緊逼,阿三急急後退。
「殺人!你沒有親人嗎?你知道什麼叫死亡嗎?你只當作雞鴨豬狗,宰了殺了,盼著一場盛宴。可那是人,有思想有靈魂。你根本不懂,接了任務,一刀下去,卡嚓,卡嚓,是不是覺得很爽,心裡bt的舒爽!」
「你站住!」阿三已經被逼到陽台邊,及腰的圍牆咯的人生疼。「我們殺人當然不會平白無故,殺手營有殺手營的規矩,你這小屁孩懂什麼?」
雲杭沒再說話,喃喃自語,「殺手營?吳剛還真把自己當成了皇帝!」
「你說什麼?」阿三皺眉,在他心中,能殺了自己卻不能在自己面前侮辱老闆!
雲杭抬眼看他,眉目如畫,笑容清淺,「阿三,跟我去上學吧!」
「你、你說什麼瘋話!」阿三嚇得急忙後退,可惜身後是牆,退無可退。一張臉,恐慌多於驚訝。
雲杭依舊笑的溫柔,「阿三,跟我去上學吧!我讓你看看,這個世界,除了殺人還有很多事可幹!」
「你、你瘋了!我才不要跟著你發瘋!」阿三笑的極不自然,側身從雲杭身邊閃過,「我是殺手,是殺人的!上學,拿刀上啊!搞笑!」
「你不是說你殺人從不用刀嗎?」雲杭在阿三身後笑的狡黠,「更何況,吳爺爺說過,你以後要聽我的。不跟我去學校,怎麼保護我?怎麼完成任務?」
阿三轉身,指著雲杭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厲害!」
雲杭看著氣呼呼跑出去的阿三,忍不住笑的彎下腰來。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眼神冷漠悲傷。看著桌子上未收走的飯菜,從行李箱中翻出一個盛衣服的塑料袋,將每樣都取出少許裝好放回包裡。
風寒感冒,她才不會相信這可笑的借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