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孩蜷在一張床上，並不是那麼擁擠。班布調整舒服的姿勢，問：「怎麼了？」
米蘭先檢查了一遍班布有沒有被自己扯疼，又反省了一下要適應自己的體力強度之後，才把班布往懷裡拉拉：「我有點累。」
班布很聽話地順著力道，往米蘭懷裡蹭：「嗯。」
「要不是你拉著我，我腦子裡的弦就繃斷了。」米蘭歎口氣，「跟克勞恩上校說話，比和老爺說話還累。再怎麼說，聯邦和帝國的立場問題都沒法協調啊。」
啊，立場問題。既然已經瞭解到他倆聯邦公民的身份，那麼作為帝國方，有所防備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米蘭鑽空子，繼續使用星光的代號，宇盜不分國籍，沒有衝突。
「還有，短期內又沒法子見米納爸爸了。」相比之下，這才是讓米蘭更加沮喪的事情。
他們馬上就要躍遷到阿特利帝國境內，別說兩國局勢緊迫時出入境的麻煩，現在沒有坐標，叫米納爸爸怎麼找過來？
「至少可以報平安。」班布說。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光是能和米納通話這一點，他和克勞恩上校就糾纏了半個小時，克勞恩上校起初堅持不能聯繫，他們行蹤必須保密，還拿叛國罪和間諜罪威脅。
米蘭說自己之前就已經聯繫到爸爸，爸爸正在趕來，靠著傭兵工會的努力，會發現35號行星的異常，克勞恩上校一行人的蹤跡就會洩露。不如直接和爸爸再次聯繫，爸爸不著急，就不會有懷疑。
這樣合情合理地虛張聲勢，正好克勞恩上校考慮到欲擒故縱，才點頭同意。
——米納可是現今公佈的、星光號唯一的倖存者，要不是影響力比較大，克勞恩上校怕打草驚蛇，驚動到可能潛藏在傭兵工會的內部勢力，也想乾脆就直接拿這兄弟倆當做誘餌，把米納也吸引過來了。
不過現在也一樣，光腦可以竊聽，他相信會聽到有用的信息。
「如果真的和聯邦作對，怎麼辦？」班布追問。
「不知道。咱們跟兩方面都沒仇沒怨的，戰爭不是小孩子控制得了的事情，戰爭之外，我們也都只能聽話，先保全自己再說。我們連十四歲都還沒到，不是我們的責任。而且，我們能涉及到什麼國家機密？」米蘭安慰班布，「我覺得情況似乎沒有我想得那麼糟。」克勞恩上校說過魯本等人也很安全，雖然沒有透露具體打算，但罌粟頭骨肯定不會放棄這些未來的小宇盜，就不是他擔心的事了。
「為什麼？」
「克勞恩上校確實真的能分分鐘碾死我們，他是個高手——不止是他，我們看到的人，無論是正面打擊，還是精神力偷襲，碾壓我們完全不費力。但是他竟然會和我們談判，還退讓了很多步，太不正常。」米蘭說，「我甚至試著提出更加苛刻的條件，他也沒有生氣，只是用一條條的道理說服我。」
「再看看契約？」班布扒拉過米蘭的手腕。
雖然他看過一遍並且記住了，但跟著米蘭再看一遍，沒準兩個人能從中發現點新東西。
米蘭順從地抬手，把3d光屏投向半空。
主要條款就佔了半張a4紙，補充條款一共十八頁。
「……我覺得我們好像佔了很大便宜。」班布指著契約，「人身安全和人身自由都有保障，我們只要提供自己知道的信息，聽他安排進行測試就夠？而且對於個人*也相當寬容。測試不涉及人體實驗——就算他們真的往飯菜裡投放藥品，我們也感覺不出來，還寫成了條款的形式。」
精神力契約不同於電子簽名契約，構建結構十分特殊，不以國家和身份為限，雙方以精神力天賦值為擔保，違反精神力契約，會傷害到自己的精神力，永久性傷害。
更絕的是，精神力契約有兩種訂立方式，一種是雙方以相等量級的精神力作擔保，另一種是以相同比例的精神力作擔保。前者經常發生在同級或上下浮動一級之間，後者雖然不常見，但是精神力高本身就意味著強大，願意放下身段簽契約，肯定是重要之極的事情。
米蘭和克勞恩上校簽訂的精神力契約就是後者，傷害程度按比例而不是按量級。
精神力一級和七級，強大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七級的精神力儲備量是一級的成百上千倍。在訂立契約的時候，同樣使用50%的精神力，哪一方違約，都同樣受到50%的精神力損傷。
「我也覺得這樣不正常。我們身上又沒有什麼秘密，我曾經懷疑他們是不是弄錯人。」米蘭思考問題，無意識地撥弄班布軟軟的頭髮，「難道經過湮滅，我們有了變異？還是說『蛇貓一窩』有問題？或者35號行星真的有寶藏？還是他們想對罌粟頭骨動手？蛇貓一窩跟帝國沒有衝突，聯邦的行星也和帝國沒直接關係，我們並沒接觸過罌粟頭骨的高層機密，這些都克勞恩上校把咱倆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連格雷格的事情都知道……格雷格？」
想了半天，終於想到另一種可能的米蘭，撥弄班布頭髮的動作停下了。
「三種可能，灰色星域，湮滅，格雷格。但是——」米蘭繼續給班布梳理頭髮，「我還是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秘密啊，真不爽。」
「會好的。」班布安慰。
「必須會好的。班布，無論發生什麼，你一定要記得要保住自己。無論損失多大，都有補救辦法，命只有一條，命沒了就再也不是你了。」米蘭再次叮囑。
「每次遇上事你都這麼說。每次你都擋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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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班布也沒有後退過一次不是麼。」米蘭回答。
「因為你在前面。」班布不假思索。
米蘭很滿意地笑，捏捏班布面癱的小臉蛋。
班布也捏捏他的：「米蘭。」
「嗯？」
「如果我和聯邦，你要選一個，你選哪個？」
這是一個非常經典的問題，二選一。星網上關於此類的話題比比皆是，比如「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你先救誰」、「我和你爸同時在外偷吃被抓你先保釋誰」之類，經久不衰，雖然眾口不一，但民眾普遍樂此不疲。
班布統計過，也正是因為統計過，才得出成年人諾言的可信度更低的結論。
看到米蘭為聯邦和帝國立場問題糾結，班布順手把這個問題提出來。
米蘭先是一愣，還好他比任何人都習慣班布動不動就會有的「傻問題」——雖然隨著年齡增加，班布的「傻問題」越來越少，但米蘭絕對是有問必答，而且是「有問必認真答」的好哥哥。
愣過之後，回答：「當然是班布。」
「如果會損壞聯邦的重要利益呢？很嚴重很嚴重。」
「班布會主動去做嗎？損害聯邦利益的事。」
「不會。」
「那就是被迫的了。聯邦連自己的民眾都無法保護好，又要求民眾做出犧牲，這樣的聯邦，為什麼會比班布更重要？嗯？」
「可是你剛剛還在糾結立場問題。」班布指出。
「因為米納爸爸還在聯邦啊。聯邦也沒有什麼對不起我們的地方，福利待遇也都不缺，作為聯邦公民，當然要維護國家立場。」米蘭解釋，
「喔。」班布慢吞吞又拋出另一個問題，「米蘭，要是我主動提出，要做損害聯邦重要利益的事情，你幫不幫我？」
這個問題更加尖銳。
米蘭回答的卻更快：「幫。」
這麼一個字下來，穩准狠，班布面癱的臉都流露出一絲疑問：「為什麼？」
「你平時都不做決定，做決定就一定有理由。能被你認可的理由，非常重要。班布，你從小就很懂事，不讓我們擔心，做什麼事一定經過考量。不過——我們將來會遇上更多更大的事情，實在承擔不了，到哥哥這裡，哥哥會支持你的。」米蘭認真回答。
「喔。」
班布回應，但米蘭顯然後面還有話：「班布，他們是不是在我昏過去的時候，威脅你什麼了？」
「沒有。為什麼問？」
「因為你突然問起立場問題，我有點擔心。」米蘭眼裡的班布和腦中的班布輪廓重合，西瓜紅色柔和而穩定。
「沒有。」班布堅定回答。
「沒有就好。」米蘭能從班布的面癱臉上看出什麼，連班布自己都不清楚，偏偏米蘭就有這個讀臉的能耐，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給班布抓抓頭髮：「一會兒我們給爸爸發視訊。」從醒來以後他就沒閒著，現在有了時間，也有了光腦，還有了協議，他當然要向米納報平安。
「米蘭。」班布又叫了一聲。
「嗯？」
「你長大了，會不會變？」他很清楚，成年後，諾言變更率高達43%，並不是偶然現象。
「會的吧，比如兩年前我就沒想過自己會當學生會長，還會擼起袖子跟人幹架。」米蘭笑笑，「不過，再怎麼變，你也是我弟弟啊。我答應你的，什麼時候變過，嗯？」
「那你讓我抱抱。」
「好啊。」
班布往前蹭蹭蹭，把腦袋埋在米蘭胸口，不動了。
米蘭習慣班布的發呆，也並不覺得怎樣，就靜靜躺著，不說話也不動，過了好一陣，班布才仰起臉，說：「……嗯，在星光號上，你騙我不是湮滅，會有人來救我們。」
沒錯，他就是在統計米蘭騙他的次數。米蘭言行在他數據庫裡，單獨列出件夾進行存放，精確到每天。十年下來無比龐大，同時也無比瑣碎。
「對不起，因為哥哥當時很害怕，」米蘭坦然承認，「也很慌張，班布可以原諒哥哥嗎？」
班布蹭蹭米蘭：「這個就算了。還有，你說牛奶少加糖會長高。你和我加糖是一樣的，你比我高，一定不是糖的緣故。」
「……所以？」
「所以以後牛奶可以加兩勺糖？」
「班布——」米蘭立場堅定，及時轉換話題，「爸爸的視訊，我們看看，然後聯繫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