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那白衣女子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站起身來,看樣子便要回頭。雖然天遊子此時天目已開,早已看破她的本體,但他卻知道一旁的方泊靜所看到的依舊是那水鬼所幻化的幻象。
一般情況下,若是遇到這種以背影示人的凶厲鬼物,它們這一回頭的結果往往不太美妙,不但會露出一個或恐怖或噁心的形貌,而且往往這也是它發動攻擊的前兆。天遊子一邊全神戒備,一邊低聲提醒身後的方泊靜小心。
然而讓天遊子也沒有料到的是,那只水鬼雖然也確實轉了一個身,但她的樣子卻依然還是一個背影。空氣中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聲,水鬼的雙手從兩旁倏地插入自己的軀體往前一推,那具幻象曼妙的軀體居然像一隻河蚌一樣悠悠然向兩旁分開,變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形平面體。
在兩個人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之下,那兩個平面人形手牽手站在船頭,其身軀、面孔都在緩緩地發生著變化,不大一會,在天遊子和方泊靜眼中就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影像:天遊子眼中是兩隻面目可怖的雌性水鬼,而方泊靜眼中則是一對美貌得就連她也自慚形穢的連體姐妹。
只可惜這樣的美人美景轉瞬即逝,或許是明知已經被天遊子看穿裝也無益,也可能是因為被揭穿了真面目惱羞成怒,更有可能是那水猴子要長久維持這種幻象比較耗費精力吧,反正那兩隻水猴子毛手或者說是纖手輕輕一揮,眼前的所有物體全都變了模樣,直到此時,天遊子和方泊靜眼中的世界才變得一致起來。
巨大的視覺落差讓方泊靜一時間有些承受不住,她驚叫一聲,下意識地一把抱住天遊子的一隻胳膊,花容失色,身體微微發抖。她雖然自小生活在蛇王墓中,與那條八百冤魂所化的官帽巨蛇相伴,但那條巨蛇畢竟對她沒有敵意,所以天長日久之下,她對它也沒有了任何恐懼,反倒是將其當成了自己名副其實的長輩和親人來對待。
然而眼前的這些東西卻不同,不但那一對水猴子渾身腥臭刺鼻,長毛下的面龐和軀體也是一種浮腫*、爛肉翻起的樣子,那水塘水面、岸邊更是佈滿了形狀各異的,或斷肢破腹、或污血淋漓、飄飄忽忽、時遠時近的人形鬼物。與此同時,空氣中突然間就盈滿了各種各樣的呻吟聲、慘叫聲、求救聲、詛咒聲,很明顯若不是這些鬼物受到了某種約束,可能早就蜂擁而上了。
眼前的情景雖然宛若鬼蜮,但天遊子倒是依然能夠保持鎮定自若的樣子,他伸手在方泊靜的手背上輕輕一拍,然後從背囊中取出一件明黃色的八卦道衣,一個轉身間已經披在了身上。在漫天陰寒的黑氣之中,道袍上的八卦圖散發出一抹黑白相間且正在不停旋轉的幽光,就像是一個小型的氣體轉換器一樣,那些黑色氣體不絕如縷地被吸入進去,然後又化作白色的氣體被釋放了出來。
不遠處那些躍躍欲試的鬼物如同見到了世間最為可怕的東西,驚叫聲不絕於耳,紛紛向水面上退了回去。
那一對連體水猴子好像頗為惱怒,終於再次發聲:「不錯!果然是真正的道家風範、道家手段!只不過你們貪念橫生,法力雖有,道心卻無,我這屍潭之中萌屍數千,陰兵也有數千,就算你們手段再強,恐怕這裡也是你們難以逾越的天塹!嘿嘿!狐仙符、劉氏秘藏,一個可窺天機,一個富可敵國,但同時也是收割貪慾之魂的利器!如果你們不怕死,如果你們想留在此地成為守護陰兵,那就儘管來吧!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極遠處的水塘深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巨大而沉悶的轟鳴之聲,眼前原本沉靜的水面忽然旋轉起來,隨著旋轉速度越來越快,那水面的高度也迅速下落,那隻小船也隨著水勢閃電般向後退去,船上的水猴子似乎發出了一聲憤怒的驚叫,轉眼間就消失了蹤影。
就好像是有一個巨大的抽水機正在抽水一樣,不大一會功夫,原本佔地極廣的水面就已經完全消失,眼前出現了一個水碗狀的巨大石潭,或者應該叫做『屍潭』?
說它叫做屍潭,是因為潭水消退之後,潭底出現了數以千計形形色色的屍體。或許是因為水流衝擊的緣故,潭底的屍體越往深處就堆積越多,邊沿處還只是零零散散的一層,但到了四五十米之外的中心地帶,卻已經是堆積如山了。這些屍體上無一例外地包裹著一層綠油油的水藻,散發著幽幽的微光。
雖然離得挺遠,洞裡的光線也非常暗淡,但兩人還是隱隱約約地看到在潭底屍體堆積最多的地方,好像露出了一些大樹枝幹一樣的東西,就好像是有一株枯死的大樹直插潭底,也正好擋住了那些屍體被水流帶走。
天遊子嘴裡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無力的呻吟,他腦子裡迅速浮現出了《青絲卷》中所記載的,與『千鬼聚陰惑神陣』齊名的陣局——『陰河千屍鎮棺局』。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在這樣一個地方會出現那麼多的陰靈,而且會有一個實力接近於陰神的連體水猴子的出現。歸根結底一句話,這一切都是人為造成的,這數千具屍體放在這裡,就是為了讓那些陰魂相互搏殺吞噬,最終形成一個最強大的屍煞。而這個屍煞的作用卻也只是一個陣眼,它的作用是『鎮』,鎮住某種實力更強、活動範圍和危害性更大的邪物。如果這種理論真的成立,那麼屍潭中心那個枯樹一樣的東西應該並不是樹,而是一口異形的棺槨,那個被鎮的邪物,必然就藏在那裡。
一個實力接近陰神的連體水猴子就已經是逆天的存在了,那被它作為陣眼聯合數千萌屍陰魂所鎮住的,又能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東西?雖然這裡邊的邪物千差萬別不能一概而論,但天遊子卻非常清楚地知道,那東西絕對不能放出來,它一旦出現,那就絕對不是自己現有的條件所能夠制服的。因為他們只是在倉促中闖進洞來,並沒有做什麼應有的準備,一些必要但平時極少用到的法器、鎮物都沒有帶來,若是單憑身上的三柄劍、八卦仙衣、五帝錢和一些符菉,那是絕對不足以應付這種明顯是由道家邪派養屍高手所煉成的邪物的。
 
不過讓天遊子難以理解的是,這種陣局中的鎮物和被鎮物之間並不是一種合作關係而是敵對關係,也就是說,如果被鎮之物被放出來的話,那麼它首先要對付的不是別的,正是這一直鎮壓著它的鎮物——在這裡就是那只連體水猴子。而且這鎮物和被鎮物之間的屬性往往也是相反的——水猴子死於水而困於水,雖然其法力來源於水,但這水對它而言卻也是一把雙刃劍,因為這水而使它不能進入輪迴,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水對它來說是一個難以逃脫的網羅;又因為水而成就了它幾乎是無盡的生命和無窮的力量,所以這水又是它的母體,總而言之一句話,水就是它能夠存在的先決條件。
那麼既然作為鎮物的水猴子屬於水屬性的物種,那被鎮之物則必然厭惡水,要不然當初佈陣之人也不會煞費苦心地布下這樣一座水屬性的陣局,用水猴子作為陣眼來鎮壓它。
既然如此,那只水猴子又為什麼要自毀長城,將它自己仗義生存的水源放走?難道說它自知不敵,想要放出被鎮的邪物來對付自己?然而這顯然是說不通的:他們還未曾動手,而且它不會不知道,放出被鎮之物對它而言無異於自殺!
正在天遊子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身旁的方泊靜突然叫了起來:「天居大哥,我好像感受到了小靜的氣息,他們應該就在那裡!」
天遊子回頭一看,方泊靜面色惶急,纖手所指,正是潭底屍體堆積最多的那口樹形的棺槨。天遊子腦海中靈光一閃,驀地明白了一件事:這潭中之水之所以會突然間退去,應該是被陳半夜他們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從另一個方向破壞了這裡的平衡,所以才導致潭水快速地流到了另外一個更低的空間。他想起了剛才那只水猴子消失之前發出的那一聲憤怒的驚叫,也就是說,它也沒有預料到這件事情的發生。
那麼那只水猴子又去了哪裡?陳半夜他們又呆在哪裡?難道那個樹形的棺槨,本身就是從這裡通往另一個空間的入口?
然而還不等他從這千頭萬緒中理出頭緒,眼前的一切竟然又一次發生了變化:屍潭中心地帶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忽然間一陣蠕動,所有的屍體竟然全都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彼此踩踏,張著一張張腐爛的大嘴,爭先恐後地向他們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