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霎時悲絕,身體單薄如紙,縮緊了身體也感覺不到半絲熱氣。盧姨的女兒對穆薩翻譯完最後一句話後,或許也意識到她再沒有存在的必要,率先退了出去。原本就空蕩的包間裡,如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被媽媽拉拽著站起,我的身體還在發抖,腳卻像焊在地裡,沒有挪動絲毫。
「汐汐!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他剛才的話,還沒讓你明白過來嗎?」媽媽見我滿臉淚痕,又是痛心又是失望,「醒醒吧,不要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眼睛,和他一起,你未來不會好過的。」
睏倦與悲傷排山倒海,從心臟抽疼到指尖,殘酷艱澀的現實讓我喘不過氣,難道我就要這樣離開穆薩嗎?好不容易闖過藩籬與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僅僅是想多一點時間苟且愛他而已,為何要遭受那麼多當頭棒喝般的制止聲音。
「媽媽,別這麼說,他對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裡發苦,嘴裡也發苦,「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做過違背你和爸爸意志的事。您就縱容我一次,再給我一些時間……」
媽媽歇斯底里地抓狂了:「縱容一次,或許會害你一輩子!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中國男人那麼多,你和誰在一起不好,偏偏要招惹一個外國人。外國人也就算了,可這個男人,還是個崇尚一夫多妻的外國人!」
媽媽的憤怒,我的哀求,穆薩雖然聽不懂,卻能清楚地感到氣氛的悲愴。他撲上來攬我的肩,我的身體便立刻如同一灘泥,癱軟在他的懷中。
媽媽見狀,伸出手,強硬地想要把我拉出穆薩的懷中:「你沒骨頭嗎?給我站穩了!馬上跟我回去,不要再跟這個人來往!」
穆薩穩穩扶著我,那驚痛交織的眼神彷彿一把帶齒的軟鋸,在我的眼底與內心拉扯出陣陣的劇痛。他張了張嘴,想要同媽媽說些什麼,可隔著語言的障礙,卻什麼也無法傳遞。他搖著頭,眼淚堵在腺體裡,只能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最簡單的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生澀的發音,哽咽的聲線,一聲比一聲懇切,一聲比一聲無奈。我最後的堅韌被這一聲聲的「對不起」裹覆侵蝕,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向媽媽,滿臉淚水,聲音痛極反而堅定冷靜:「媽媽,我知道錯了,可是,你讓我此時此刻拋開他,我做不到。」說我傻也好,說我不要臉也好,說我不自量也好,我愛穆薩,這是確鑿無疑的事,無論父母如何痛心疾首,我都難以在這樣痛絕人寰的境況下放手。
媽媽頓時愣住,也哭了起來。她抹了抹眼淚,滿臉恨鐵不成鋼的痛惜,厲聲問道:「你到底回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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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個想法同辛格說了,他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這大概是因為,我們的經歷相似。」
我知道,辛格指的是從前他同一個穆斯林女孩朦朧的愛戀,想起他之前對我的種種勸說和告誡,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現在明白了,你當時說的,都是對的。」
辛格擺擺手:「話不能這麼說,其實當時,我雖然在勸告你,可心底卻隱隱希望你和穆薩能夠成功,也算圓了我心中的遺憾。」
我的唇畔勾起一絲苦澀的笑,目光黯淡下來,低頭用劉海掩住眼中的失落和自嘲:「但還是,成為遺憾了。」
辛格伸手拍拍我的肩,想要安撫我,卻意外瞥見了我脖子上的項鏈,好奇地問:「這串著的是什麼?能看看嗎?」
我猶豫了一下,覺得沒什麼關係,便把項鏈從衣領裡拿出,露出那枚閃閃發亮的戒指。
「這戒指,花了不少錢吧。」他隨口說道。
我舔了舔唇,繞開不答:「你一個男人,哪懂這些。」
「印度人,無論男女,都喜歡戴首飾的,我怎麼不懂?」他饒有興致的回問,「項鏈上掛著戒指,你知道著意味著什麼嗎?」
我只覺得這是個紀念,並未想太多,愣愣地問他:「代表什麼?」
「兩種含義,一種是代表著失落的愛情,這枚戒指永遠不會戴在手上,卻又無法忘記;另一種理解,便是等待的愛情,當你找到你的另一半時,就把項鏈上的戒指給他,兩個人便會深愛一世。」
失落的愛情,等待的愛情。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不知道穆薩送我的時候,可曾想過這些?我是他的失落,還是他的等待?亦或是,他在祝福我早日找到深愛一世的另一半?
十指翻絞來翻絞去,我可以克制自己不再見穆薩,卻似乎無法克制滋長萌發的思緒。過了一會兒,我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搖了搖頭,隨口應對道:「只不過是我隨意串著玩一玩而已,從來沒想過這麼多。」
聞言,辛格笑了兩聲,低頭觀察著岩石在顯微鏡裡的形態,再次恢復專注。
開學一個星期後,學校的郊遊活動開始報名了,地點在阿萊茵。
阿
阿萊茵是阿聯酋最大的綠洲,隸屬於阿布扎比,離迪拜只有百餘公里的路程。不同於其他酋長國沙漠綿延的景象,阿萊茵被綠樹清泉環繞著,是沙漠中最天然的一抹綠色。
幾乎所有我們年級的中國留學生都迅速報了名,只有我一直拖著,遲遲不表態。
連翩瞪大了眼睛,有些詫異:「汐汐,你不會不去吧?整整一個星期呢,你要是不去,悶在學校多無聊。」
我安撫著她詫異的情緒,言道:「我不是不去,而是想等著最後再報名。我得先確定郊遊時沒有我不想看到的人……」
連翩看過我脖子上的戒指,歎了一口氣。
「汐汐,你怎麼這樣傻呢……」
理智寬心如她,給的建議是取下項鏈,也免去了傷悲。
我搖搖頭,軟弱地拒絕,說服自己道:「只是一條項鏈,一個道別的紀念,一種好聚好散的禮節。說到底,其實也就是個飾品而已。」
她定定地看著我,心疼憐惜的目光。過了一會兒,那眼神越過我,看向我身後,露出詫異的表情。
「怎麼了?」我順著她的目光,也往回看去,竟是看到穆薩和嘉軼並行著,正有說有笑地從圖書館走了出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可是大中午,上自習也不會這麼勤快吧。」連翩問我。
我聳聳肩,也是不解:「不清楚,可能是小組討論,剛好缺了一個人,就剩他倆了。」
連翩頓時露出同情的表情:「這才剛開學,你們老師就佈置題目了?」
我仔細回憶了一番,最近的確沒有任何作業和資料需要討論,那他倆又是在幹什麼呢?據我所知,穆薩可不是鑽研學術的材料。
話剛說完,就見嘉軼和穆薩分開道別,兩個人向相反方向走去。而嘉軼,正迎面朝我和連翩走來。
「嗨。」嘉軼明顯意氣風發,相當高興,「你們倆杵在這兒幹嘛呢?」
「剛巧路過,就瞥見你了。」連翩撇撇嘴,最近嘉軼對她不冷不熱,沒了刻意的追逐,關係反倒比從前自然了許多。連翩不再故意躲著不見他,而是坦然相對,少了從前惶惶的芥蒂。
我躍動著好奇心,想要問問他同穆薩去做了什麼,可抿抿唇,又覺得自己不該再問,免得再生波瀾。
我這廂正猶豫不絕,連翩就徑直了當地替我問了出來:「你和那個白袍,大中午在圖書館上自習?」
嘉軼很是爽朗地哈哈大笑:「是啊,愛學習吧。」
「我才不相信。」連翩揣起手,「以前汐汐和白袍們一個小組的時候,我可是看在眼裡的,從來不討論,怎麼犧牲大中午的時間去學習?笑話。」
「不騙你,真是去學習的。」嘉軼喜上眉梢,帶著點得意的炫耀:「只不過沒有討論,只是我單方面輔導他。當然嘛,這個報酬,也是很高的嘿!」
我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困惑,還是問了出來:「他現在,這麼刻苦?」
嘉軼擺擺手:「不是專業課啦,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錯亂了,偏偏要學習中,還不讓我告訴別人。」他呵呵一樂,笑道,「不過,告訴你們應該沒事。他保密的目的,肯定不是針對你們倆。」
我癡癡怔住,唇抿成一線,不知不覺中,又掉入了思念的泥潭。想起了辛格告訴我戒指項鏈的寓意,不禁胡思亂想。
難道他,還在嘗試著努力嗎?
若不是如此,又怎會專門去查中國的地質概況,又怎會隱瞞著他人學習中?在我一步步想要遠離他的時候,他還想要一點點地靠近我嗎?
眼底的光與心內的火剎那明滅,無法盡訴這紛擾雜陳的絕望。
想愛他,沒運氣;想恨他,沒借口。
想躲避,沒地方;想接納,沒勇氣。
無論哪一種方式,都無法滌盡內心深處盈盈一握的蠢蠢欲動。
只是這蠢蠢欲動,不能說、不可說、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