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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68 破碎 文 / 酒澈

    穆薩呆住,眸色漸漸黯淡,肩膀微微地塌了下去。夜色疲憊,他瘖啞著嗓子,沉聲歎道:「我猜到過你不願意,但我沒有想到……你的反應會這樣強烈。」

    我直直盯著穆薩,心中,像有一條鞭子正在痛苦地抽打著,「既然你心裡知道我不願意,又為什麼要和你母親提出?」我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痛,繼而自嘲地笑道,「莫不是你以為,只要你家同意了,我就會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在一起?」

    他搖了搖頭,剛毅的臉部線條隱藏在失落之下,「cece,我同母親的談話,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對我向來很寬容,我們之間就像朋友的傾述,並非是越過你直接同我父母談婚論嫁。」他頓了頓,微闔雙目,又說,「更何況,如果我父親知道了,我現在說不定已經被禁足在家,也不可能坐在這兒。可我母親不會如此,我說出來,只是想聽聽她的意見,僅此而已。」

    聽了這話,我憤怒的神色終於緩和了幾分。好歹,他並沒有完全忽略我的感受,也令我知曉了他的苦衷。

    我放緩聲調,已是比方才平靜了些,問道:「她給了你什麼意見?」

    他眼神瀲瀲,沉默半晌,抬起頭來看我,表情充滿了矛盾和猶疑:「我不知道如果說出口,會不會傷害到你,其實——」說到這,他停住了,搭在沙發邊沿的手捏得緊緊的,彷彿難以啟齒。

    我不知道穆薩要說些什麼,瞧著他的神色,應該不會是什麼中聽的話。可強烈的**不停地驅使著我,令我想要知道,想要瞭解,不覺用忐忑的目光看著他。

    但他就那樣捏著拳頭想了許久,我有些著急,不爽快地插話道:「你有話就快說,大不了,我當作耳邊風。」

    穆薩陰鬱著臉,眉頭皺緊。突然,他歎了一口氣,「cece,我只是照實說,希望你能夠理解。」

    我輕哼了一聲。

    他垂下眸子,終於說道:「我母親的意思是,有我父親的阻攔,再加上婚期在即,就算我們互相喜歡,我肯定也不能娶你。」他嚥了嚥口水,話語越來越艱難,「我從小就被叮囑,將來一定要娶一個穆斯林並且是阿聯酋人,和其他的女性,最好是連最淺淡的接觸都不要有。但是……如果我已經娶過一個傳統穆斯林,多周旋一段時間,再迎你入門,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抬起頭,目光無奈而深沉,喉嚨哽咽著:「cece,如果我沒有先娶穆斯林,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所以,這樁婚事,無論我們今後能不能走到一起,我都必須先結婚……」

    我愣住了,片刻後,啞然失笑,問他道:「所以,你和別人結婚,本質上是為了爭取我和你之間的幸福?」

    心臟緊緊縮成一團,像被四面八方的呼嘯聲包裹著,我微薄的冀求與希望在他的話語中漸漸搾乾,化為渺無聲息的一攤泥,癱軟在心碎的當口。

    而在我這樣的問語下,穆薩竟是輕輕地、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多麼荒謬,多麼可笑,我與他之間的情誼,竟需要用他同別人的婚姻來成全。我突然想起中國古代的高門府第,貴為妻,必得門當戶對,嫡傳血脈;賤如妾,便是卑賤出生,不足掛齒。而我身在開化的現代,居然還能遇上這樣的事,實在不知該作何滋味。

    難以呼吸,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叫囂。我舔舐掉唇邊的苦澀,強撐出一個笑容:「你的意思是說,如果努力一把,我還是有可能被允許成為你二老婆?」

    穆薩大概覺得我已有動容,目光相當誠摯:「cece,沒有大老婆和二老婆之分,你們會是平等的。」

    「平等?」我虛偽地做出一個滿含期待的表情。

    「對,平等,絕對地。」他說到「absolutely(絕對地)」這個詞的時候,語氣相當篤定,像是鄭重的承諾,「起碼表面上,你們絕對平等。如果不能公平對待,你有權利去法院提起訴訟。」

    「對呀,還有法律保護呢。」我的笑容愈燦爛,悲傷便愈加濃郁。不是為我,而是為穆薩。我晶亮著眸子,湊過身看他,不給他絲毫逃避的機會,「那麼,你給的感情呢?感情,也是完全平等的嗎?」

    穆薩愣住了。

    他緊了緊扶在沙發邊沿的手,思索半晌,只苦笑著、模糊地說了一句話:「我和她,只見過寥寥幾次,在父母的陪同下。」

    這是在婉轉地告訴我,我和穆薩之間的情誼更深嗎?

    我眨眨眼,笑著說出了一個事實:「可我和你,也沒見過幾次呀,而且大多數還是在阿尤布的陪同下。」

    聞言,穆薩有些著了急,匆匆解釋道:「cece,這不一樣。我……」他支支吾吾,斷斷續續,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咬了咬唇,無意識地怔怔重複道,「這真的不一樣。」

    瞧著他這樣子,我有些惱火,手臂一甩,呵斥道:「夠了!」臉上的笑容立馬收起,連虛偽的客套都不想要再浪費,我冷冷嗤笑,陰寒的氣息充滿全身,「你不用枉費口水說這麼多了,我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和你在一起。」

    穆薩愣住,無所適從地望著我陰晴不定的表情,突然哽咽:「cece,我……」

    「行了!」我再次打斷他,屏著怒意,句句逼問,「穆薩,你想想看,我們之間究竟有過什麼?不就是意亂情迷的幾個吻嗎?你剛才又是談婚又是論嫁,怎麼說得好像我們已經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這不過是一時衝動,你沒必要為此付出這樣大的代價,我也絕不可能為了你忍氣吞聲放棄自我!」

    空氣一瞬間安靜下來。

    我長吁一口氣。終於,一切都說了出來,以

    我最不願意的方式——我最害怕的,便是穆薩將我們的一切歸為不負責任的衝動,可如今,我自己竟選擇了這樣的做法。

    也好,傷害人,總比被人傷害舒坦些。可是,為何我的心會陣陣剜痛,像是被戳穿了一個窟窿,所有的風都從其中傾瀉而出,椎寒刺骨地冷。

    他驚痛的目光望著我,眼睛裡有暗暗的血絲,嘴唇因為乾燥而微微裂開。時空那麼長,他就這樣望著我,悲傷而痛楚。突然,他搖了搖頭:「cece,我並不覺得這是衝動。」

    我的心「咯登」跳了一下,這是我完全沒有想過的答案。

    「沙塵暴那天夜裡,我沒有意亂情迷,我心裡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黑暗和封閉的環境的確是催化劑,可事實上,就算沒有那一晚,我也早就被你吸引。」

    他的目光誠懇而認真,繼續說道,「遇到你之前,其實我對中國人的看法並不太好,可你總會帶給我驚訝。有時候,看到你的美麗和優秀,我會感到很慚愧。我總是在想,這樣美好的女孩,為什麼不是一個穆斯林呢?一直以來,我的生活都是衣食無憂、渾渾噩噩,我覺得婚姻沒什麼大不了,在和阿尤布的妹妹見了幾面後,很快就訂婚了。我們之間的婚姻純粹是家族安排,沒有任何感情可言。我以為生活就是這樣了,一切都無憂無慮,也無鹽無味,直到我遇見了你。cece,你或許把一切當作衝動,可我是真的喜歡你。只有你能讓我感到從內到外的愉悅,看著你因為沙塵暴抱住我瑟瑟發抖的樣子,我是真的……很心動。」

    他幾乎是屏著氣說完了這一長串話語,話畢,緊迫地喘著粗氣,好像這一番話花光了他所有的氣力。

    我惶然地站在原地,掀了掀唇瓣,終究沒有說下去。他滿腹無奈與深情的話語,將我所有尖銳的稜角都打磨乾淨。心中洶湧澎湃,手腳卻全然無措,只懸著滿鼻的酸澀,呆呆地看著他。

    現在,我們彼此醞釀著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們之間,還能剩下什麼呢?

    說不出是無奈還是苦楚,良久,穆薩又是重重地歎息一聲,喃喃道,「或許,你是對的。我給不了你太多,而你又這樣優秀,絕不會為了我忍氣吞聲。我明白,也理解,我們只能走到這裡,只能到此為止。」他的喉嚨哽了哽,恍然若失,思緒不知已飄到了哪裡,垂下眼眸,失落的喃喃聲飄來,「反正我只不過……是你的一次衝動而已。」

    不!你不是!我在心底嘶吼著,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沙發上站起,看著他走出會客廳,看著他旋開門鎖,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cece,對不起。」

    「砰——」的一聲,室內再次恢復一片寂靜。

    我癱軟在沙發上,目光沉沉沒有焦距。恍恍惚惚中,掃到籃子裡有一個蘋果,機械地拿過小刀來削皮。可是削到一半,蘋果皮斷了。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我呆住了。又不是在切洋蔥,只是一個蘋果而已,竟然會讓我流淚。吃蘋果的時候,我還在哭泣。在咀嚼蘋果「卡喀、卡喀」的間歇裡,響起了淚水滴到皮膚上「吧嗒、吧嗒」的聲音。我窩在沙發裡,邊吃邊哭,清甜的果香和鹹澀的淚水混雜在一起,如同我業已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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