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等了。」雪鶴說出第三句話。
這三句對與左炎而言,簡直是*裸的挑釁,他正打算將這小個子推一邊去,雪鶴的第四句話卻讓他生生壓制住這股衝動。
雪鶴的第四句話是,「敏敏姐姐要離開了。」
「離開?去哪裡?!」左炎突然覺得很受傷,他直覺是方敏敏為了躲避他才要離開的。
「敏敏姐姐離開可不是為了你,別把自己想的那麼重要。她要離開不是因為任何一個人,而是她自己。」
「她怎麼了?」左炎問的急切。
「她累了,要過平常人的日子。她不再是鵬城有名的方敏敏姑娘了。」
「什麼?!」左炎瞪大了眼睛,「那她打算去哪裡?」
雪鶴笑了,「你打算她搬到哪裡去,你便站到哪裡去麼?左炎,真是白瞎了程大將軍那麼器重你,你好歹是一個新秀將領,這麼做就不怕他人笑話?」
左炎突然暴怒,「你懂什麼?!你這個連長都沒長全的小娃娃!」似乎是極度失望,左炎頹然後退幾步,「我喜歡方敏敏!我想見她一面又有什麼不可以?!他人憑什麼笑話我,就因為我真心喜歡一個人麼?!」
雪鶴一時語塞,她竟不知左炎會說出這話來,她頓了頓,語氣中沒有了戲謔,她問,「你不在乎敏敏姐姐的身份麼?」
「身份?」左炎笑了,「那是你們漢人的東西!我可不是漢人,憑什麼要按照漢人的規矩做事!我告訴你胡為,無論敏敏如何,無論她身份如何樣貌如何,我都要娶她,一生不變。」
一生不變。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只是在青樓裡那驚鴻一見,便注定了他喜歡她。
他想娶她。不為身份地位。只為他的心。
「好,是條漢子!」雪鶴突然爽朗地笑起來,她竟很是友好的拍了拍左炎的肩膀,低聲而迅速的念出兩個字,「月城。」然後在左炎瞪著眼睛不知所云的時候,她又是習慣性的提了提腰帶,歪過腦袋喚葉詢,「葉小九,走!我們喝酒去!」
雪鶴和葉詢兩人很快走遠了,不一會兒,人已經消失在巷子那頭。
週遭寂寂,唯有海棠苑門前的燈籠發出微微紅光。
左炎望著雪鶴消失的地方,出神。
這世間,最膩人的是情這個字,最苦人的也是情這個字。
有人為此赴湯蹈火,有人為此碎斷心腸。
雪鶴不是個博愛的人,她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過得快樂。
——左炎,帶上你那軸到死的韌勁到月城,到敏敏姐姐的新家門口繼續站著吧。
小雪綿綿。
已經入夜,天色早就黑透。鵬城最有名的酒樓六月樓掌起了一盞盞大紅燈籠,溫暖的紅色在寒冷的雪夜中微微搖曳著。
行人漸漸少了。喧囂聲也就此消失。
葉詢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他望向窗外一派塞上蒼涼的夜景,突生一種寂寞之感。
桌上的小炭爐正溫著酒,酒是好酒,醇香異常。
葉詢的手心發燙——他喝的有些多了。
坐在他對面的雪鶴夾起一筷子已然涼透的菜,塞進嘴裡,然後拿起溫的滾燙的酒壺來,給葉詢的杯子填滿,再給自己倒滿。
「來來來……葉小九,我們喝酒!」她招呼道。
葉詢淡淡道,「時辰不早了。」
雪鶴笑,「我自然知道。」
「該回去了。」
雪鶴搖頭,「不行。」
「為何?」
「等一個時辰——」雪鶴見葉詢沒有要喝酒的意思,乾脆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子夜。」
「子夜?」葉詢挑起眉毛,眼中隱含疑惑。
雪鶴不做回答,而是自語道,「這個掌櫃的,做事怎麼這麼不上心?叫他去了這麼久還不見回來……」
正說著,就見六月樓那胖胖的掌櫃滿頭大汗的爬上樓來,他喘著粗氣,見了雪鶴那不耐煩的臉色後,他嘿嘿一笑,「胡將軍,我來了我來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叫您久等了!」
雪鶴不看他,兀自倒酒,「怎的去了這麼久?害我差點睡著了。」
那胖掌櫃將手上的東西小心的放上桌子,解釋道,「將軍,您也知道的,明日就是花燈會了,可是個喜慶日子,因此這幾天哪有人會賣這東西呢?我叫人跑遍了整個鵬城,才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您可得體諒我們這些生意人啊,不容易!」
雪鶴瞟了一眼桌上的東西——那竟是一打用金紙製成的紙元寶,和一些白蠟燭,「嗯,東西尚且可用。」說著她起身,將最後一杯酒喝了,將那吊紙錢提起來,爾後吩咐胖掌櫃,「掌櫃的,找人好生護送這個公子回客棧,今日的酒錢和冥紙錢找允之付就好!」
葉詢問,「你去哪裡?」
「出去透透氣!」雪鶴扯了扯自己的衣領,「這裡太悶了。」
葉詢笑了,「出去透氣用的著帶上這些東西麼?」
雪鶴掙脫葉詢的手,「葉小九,你喝多了,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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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你喝的比我更多。」
「我的酒量可你好。再說了……」雪鶴好似突然反應過來一般,「什麼時候我做事都要經過你同意了?我去哪裡你管的著麼?」接著揚手一揮,掙脫了葉詢,她一手提著紙元寶,一手捏著一瓶喝了一半的酒瓶,三步一斜的走下了六月樓,六月樓的掌櫃的不敢追上去,葉詢竟也沒有追上去。
但聰明如葉詢這樣的人,即便不問,也是知道的,雪鶴此去定是去為了祭奠什麼人,這種事情,他無權陪同,再說以雪鶴在鵬城的名聲,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少年見雪鶴下樓後,靠向窗戶,看向酒樓下的街道,不久後,他便看見薄雪中,一個瘦削的身影走了出來,長街無人,她就一個人這麼孤零零的走著,行走在燈籠橙紅的光線與雪花中。
此後六月樓的掌櫃盡責的將葉詢送回到客棧。
整間客棧都叫鶴騎包下來了,待葉詢走進客棧,才知道與雪鶴同來的四位鶴騎統領竟也沒睡,大家圍著火盆,似乎在討論著什麼。
見了葉詢孤身一人回來,允之問,「咦?公子,頭兒怎麼沒有隨你回來?」
葉詢答道,「她喝了些酒,帶著冥錢不知祭奠誰去了。」
允之聽葉詢這麼說,也沒有吃驚,他喚來小二,帶著葉詢回房間了,還交代了要好生伺候。只是這客棧不隔音,即便葉詢回房了,還是能清楚聽到他們四人在說什麼。
四個少年相互看了一眼,平安很是為雪鶴獨行擔心,「阿鶴一人出去,不要緊麼?」
駱禹說,「她每次不都這樣?出去幹什麼也不告之一聲,再說了,以往這個日子她也是要獨自出去祭奠夫人的,任何人都不能跟隨,跟了倒給她嫌棄。」
平安瞪了駱禹一眼,「那以往都是在燁城裡頭,如今在這裡可不一樣!」
駱禹平素最喜歡和人拌嘴,馬上又回了一句,「有什麼不一樣?燁城可是前沿陣地,關內不比燁城安全麼?」
「你!」以平安的心智自然是說不過駱禹的,於是開始摩拳擦掌,準備以武力說話。
十個小隊長中,駱禹最是不讓人省心的,嘴皮子利索,誰都不給面子,因此群架裡總有他一份。允之見他們之間有火藥味,趕緊調停,「好了好了,這點小事也要吵麼?待會兒叫上幾個人去尋頭兒,叫他們默默跟在頭兒身後保護就好了。」
駱禹聽了,說,「那叫我隊裡的人吧,我隊裡的人尋頭兒很多次了。這作死的頭兒,怎樣都給人省心。」
允之知道駱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禁笑了,「好吧,就叫你隊裡的人去尋。」
「那我就下命令去。」駱禹說著便起身要離開,可他前腳剛跨出門檻,又扭過頭來對其他人說,「你們幾個小子可得給我長點心思,我不在,你們照樣要好好為頭兒置辦生辰知道麼?等我下完命令就回來!」
眾人七嘴八舌的應承了幾聲。
承修懶洋洋的靠著椅子裡,道,「好了,生事的走了,我們可以好好謀劃謀劃了,」說到這裡他又慶幸道,「還好這次沒讓長英那幾個臭小子來,若是再加上長英麟軒幾個,我們這會子特定要打起來了。」
允之依舊是笑,「說起來,長英那幾個小子倒是有心思,為頭兒準備的生辰禮物他們已經準備了,下午剛差人從燁城送來了。朗雲衛遠那兩小子,雖然是被派去關外執行任務了,但也沒有忘了這事,禮物早早就送到了。還有,頭兒的勁弩不是丟在那依密林了嘛?照生哥他早早又做了一架,偷偷給我,說是待到頭兒生日了便送給她。」
承修道,「那麼說來說去就是我們最不上心了?這可不行啊,不叫頭兒感知到我們一片赤誠忠心,明年怎麼叫她多撥點餉銀給我們?允之,長英那幫傢伙送的禮物是什麼?」
「他們三人合夥湊了銀子,為頭兒買了一副銀鐲子。」
承修聽了立刻表示不屑,「嗤,我還當是什麼?原來是鐲子,那種娘們兒家的玩意兒頭兒才不會喜歡呢。」
允之搖頭,「頭兒是不喜歡那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兒,不過聽長英說那鐲子是麟軒從西域商人那兒特地定做的,鐲子裡藏有暗器,是大馬士革打造的刀片,鋒利無比。我想拿玩意兒精巧,指不定頭兒喜歡。」
平安問,「那朗雲和衛遠送的是什麼?」
允之答,「他們倆總是一起的,送了一條白貂尾圍脖,說是他們親自在關外打的。」
承修攤手,「那完了,我們沒希望了。要不然……」他突然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把那幫臭小子的東西據為己有,然後對頭兒說是我們送的吧,反正他們都不再這裡……」
允之聽了竟認真地思考一番,「這個主意……貌似不錯。平安,你看呢?」
平安點頭,「好主意!」
客棧外小雪紛紛,三個少年圍爐夜話,時不時的玩笑幾句,而在客棧二樓的上房裡,葉詢躺在床上,他睜著眼睛,望著屋中默默燃燒的火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