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一聲招呼,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官兵就衝進了方府。
「你們幹什麼?!住手?!都給我住手!」方高懿見湧進來的軍隊,目呲欲裂,他見自己制止不住,抽了牆上的掛劍就要與他們拚命,哪知手臂被人死死抓住,他回頭,見是孟玠。
「太傅大人,這可是陛下聖旨查封方府的,您想抗旨不成?!」年輕的新晉尚書冷冷道。
「孟玠!你這個吃裡爬外的東西!」好歹是在權力的旋窩裡摸爬滾打了一輩子,方高懿登時明白了所有原委,他拔了劍就朝孟玠揮去,孟玠反應極快,他後退幾步,這時已有幾名官兵衝了上來,將二人擋開。
方高懿的年齡大了,身手早已不在,被大兵隨便一擋便向後踉蹌幾步,幾欲摔倒,他看著面無表情的孟玠,回想起這個他一手提拔的好女婿一年來的種種做法,「你、你在騙我是不是?!你騙了這方府的上上下下!你是葉正霖那狗雜種派來的細作?!」
「太傅大人,陛下天威,您怎可這般褻瀆天子?這可是要犯死罪的,不過……」說著他竟笑了,「你早已是將死之人了,陛下早就下旨誅你全族了,你現在唯一能希望的就是,陛下仁慈,賜你個全屍!」
「你!」方高懿指著孟玠幾乎說不出話來,「你騙了方氏一脈,你還騙了柔兒!」想起愛女,他的神情中夾雜著無盡淒涼,「我可憐的柔兒,她竟還懷了你的孩子!」
一說到方柔,孟玠勃然發怒,他大吼一聲,「不要給我提起你那叫人討厭的女兒!若不是要一步步接近於你,我會娶你女兒麼?與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叫我噁心!還有……她肚子裡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我孟玠——不會有血統那麼烏黑的野種!方高懿,枉你聰明了一世,就不知道盛極必衰的道理麼?你以為,陛下是真真榮寵與你嗎?你們方氏一脈,權高震主,朝堂之上壓制著皇上,朝堂之下壓搾百姓,死一千遍一萬遍都不足惜!陛下留你到這時已是仁慈,你也不要做無畏掙扎了,方氏名下的所有產業早昨日全部被封,而與方氏有關的一切人,官武官一律在今早抓獲,陛下是惦念著方氏怎麼也算開國重臣,給你留點面子才讓你活到這時候的。方高懿,你就乖乖的服法吧,別讓我們都難做。」
昔日甚為滿意的女婿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劍拔弩張的敵人,方高懿已是悔不當初,這個心機頗深的年輕人,在得到自己的信任後開始暗中調查方氏在朝廷內外的所作所為,不要說方氏暗地裡買官賣官的行徑,就單單一項私鹽買賣,就足以讓葉正霖抓著不放以至於讓整個家族覆滅!
他方高懿謹慎了一輩子,小心翼翼的不留下一絲把柄,如今卻功虧一簣!
當今皇帝葉正霖,倒真是個敢作敢為的人物,他竟能忍方氏胡作非為多年,就為了今朝致命一擊!
想到這裡方高懿竟自嘲地笑起來,葉正霖啊葉正霖,從他年輕時用鐵血手段將對他有威脅的親兄弟逐一害死時,方氏就應該驚醒了,這個看似沒有作為的帝王,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
這麼多年來,他竟被安逸的生活蒙蔽了雙眼,以至於被暗算了都不知道!
方高懿問,「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剷除方家?」
孟玠道,「從陛下登基開始,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做為他剷除你們的利刃。」
方高懿頹然笑道,「所以,葉正霖選中了你?」
「是陛下厚愛了。」
方高懿瞭然,他點頭道,「知道了,我都知道……」他抬頭望向一片混亂的四周——他苦心孤詣而支撐起的龐大家族,在頃刻間就坍塌了,或許過了今日,北朔將不會留有方氏貴族這一脈。
他們方氏,同程氏,穆氏,蘇氏等大家族一同助力葉氏立國,當年是何其風光?如今,他們大抵都成了葉正霖的眼中釘了。
站在方高懿對面的孟玠突然發現他眼神不對,吃了一驚,飛快下令道,「不好,快攔住他!」然而他話音剛落,方高懿已經雙手握劍,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那裝飾用的掛劍刃磨得不太鋒利,但方高懿是下了狠勁的,一劍下去割斷了血脈,血登時濺出來,灑了一牆。
——而這一幕,恰巧落在了方柔的眼中。
一直被保護得周全的大家小姐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她捂著嘴巴驚叫出來。她本是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恰巧就看到父親自盡,她雙腳一軟,跌落在地,「父親!父親!」柔弱的少女只感覺小腹一陣劇痛傳來,她顧不得許多,掙扎著就要向那具依然還在抽搐的屍體爬去。
「父親……父親……」爬到方高懿身邊的方柔哭喊著,她的手摁住方高懿不停流著血的脖子,卻發現他的身體越來越涼。
「他已經死了,你連這個都不曉得麼?」
一個冰涼的聲音傳來,方柔猛然抬起頭來,看見那昨日還對自己溫存備至的夫君正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孟玠!」她咬著牙,雙眼狠狠盯著這個男人。
她畢竟是聰明的,從那夜石榴園相會……到婚後他對自己所做的種種,她總算是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借那夜石榴園的相會,讓她對他情愫暗生,父親疼愛她,她若不同意,孟玠也娶不上她,往後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只是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這個滿腹陰謀的男人做給她看的!在她滿以為自己找到摯愛時,這個男人或許還在笑話自己癡傻呢!
方柔定定看著自己這個深愛過的男人,一字一頓說道,「孟玠,你會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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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報應?」俊的男人突然扭曲了臉色,「我為什麼會遭報應?!如果報應真的會應驗的話,最早遭到報應的應該是你們方家才對!」他蹲下身去,一把捏住了方柔的下巴,「柔兒啊,你真是什麼都不懂,你這一生過得太過順利,你嘗過沒有吃飽飯的滋味嗎?你沒有,可是我有……」孟玠指了指自己的胸脯,「我兒時餓的快要死的時候,你們方家卻是用上等的牛肉餵狗!多麼高貴的家族啊,比我們這等賤民要高貴不知多少倍,你知道我娘親是怎麼死的麼?娘親為了我不餓死,去偷你們施捨給狗的飯!人竟然餓得和狗在爭搶食物!」說到這裡,孟玠似乎氣極,他將方柔推坐地上,「因為我娘親搶了你們狗的東西,所以她被發現後,就被你們活活打死了!她一個柔弱的婦人,被打時連還手都不敢,只能哀求你們饒過她!可是沒有人饒過她,因為在你們貴族的眼中,賤民連狗都不如!」男人的眼眶通紅,這段回憶叫他痛苦備至,「方柔,你有過這等記憶麼?你怎麼能想像到我曾和狗爭搶過食物?這就是你們方家曾經做過的業障!」
方柔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曾有這麼淒涼的過往,她器械地搖著頭,似乎在說服自己一般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方家不會這般做的,父親從來沒有告訴我這些!每年家中還會開倉接濟百姓!他們怎麼會這樣做?!」
孟玠冷笑,「怎麼不會這樣做?你們方氏一脈所壓搾的錢糧何止濟民那點銀子的千萬倍?方柔,你真是個蠢貨啊,還要我告訴你再多點的事情麼?三年前,澄河大堤被洪水沖垮,沿岸百萬百姓受災,萬頃良田,盡成澤國,而方氏把控了全國私鹽買賣,你們竟然乘這時候囤積糧食,哄抬鹽價,導致難民吃不到鹽,買不起糧!僅僅半個月的時間,澄河沿岸就死了十萬難民!還有,方家在全國各地瘋狂圈地,以半斗米的價格收購十畝良田,不從者便活活打死,這又是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因為這個死去的人又何止堪堪那十萬難民!」
「別說了!我求求你不要說了!」方柔摀住耳朵打斷了孟玠的話。
孟玠輕蔑地看著這個單純的少女,「就說這麼一點你就受不了了?那來日到了公堂上,待例出方氏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後,你還不得羞死過去?」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方柔不停低聲重複著,她好像失了魂魄的偶人,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只有眼淚流個不停。
「哦,對了!」孟玠一拍腦門,他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聲音竟變溫柔了許多,他伸手,將方柔額前的亂髮理好,緩緩說道,「敏敏,你看我都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現在也無人為你慶祝了吧?但為夫還是記得你的,還為你精心挑選了禮物呢。」說著他撇過頭去,對身後的人道,「把那東西拿來。」
即刻,一個大兵手捧著一個做工精緻的圓盒上來,雙手交到孟玠手上。
「來,敏敏,你看看吧,我精心為你挑選的禮物。」說著他揭開盒子,將那禮物呈現在方柔的面前。
那是一盒成套的點翠首飾,共有兩對簪子,一對篦梳,一隻步搖以及一副花勝。首飾上的花紋雕刻的精緻靈動,翠羽更是顏色純正,再鑲上數十顆圓潤的珍珠和透亮的紅寶石,足顯這套首飾昂貴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