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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8章 戰之罪 文 / 納蘭朗月

    次日,一葉輕舟送劉蘇與無咎,並宋嘉禾與她的老虎小白離開君山島。沈拒霜忙著勾搭雲姑娘,道是過幾日再回千煙洲。

    船上,宋嘉禾抱著小白給順毛,講她與吳越的事情:「我從前都是與小白一起的,時間太長,都不會說話了。不過後來遇到了阿越,他教我學會了好多。」

    所以你從前都跟野獸一起生活,如今才回歸人類社會?劉蘇忽然就明白這姑娘為什麼說話能噎死人了——想來都是那個「阿越」教的。

    宋嘉禾笑:「阿越他……跟別的人都不一樣,你若見過,一定能認出來。」

    劉蘇無奈攤手,這姑娘也是個花癡啊。回頭去看無咎,他本是面無表情地盯著水面,見她回頭,便露出個清清淺淺的笑。她便回他如花笑顏。

    「哎喲妹子笑得真好看吶!來給爺笑個五毛的!」宋嘉禾出語驚人,劉蘇幾乎一下趴在船上——「你!」

    無咎拉她起來,警惕地看宋嘉禾。她拍拍無咎:「我無事。」

    轉向宋嘉禾,用見鬼的表情盯著她:「你……」她太清楚,這個時代的人,即便風流如沈拒霜,不羈如衛夫人,神經病如浮戲山主,都無論如何說不出「給爺笑個五毛的」這種話來。

    「天王蓋地虎?」聲音都顫了。

    宋嘉禾桃花眼一亮,起身脆聲道:「寶塔鎮河妖!」

    「我天!」一萬頭神獸打心頭奔過,劉蘇感到了宇宙深深的惡意。

    這一次她撲倒在無咎身上。無咎很喜歡她這樣的親暱,低頭用手指順她被大風吹亂的頭髮。

    劉蘇給無咎一個鼓勵的笑,被抽走了骨頭一般趴在無咎膝上,懶洋洋審問宋嘉禾——實則已無力吐槽——「你打哪兒來的?」

    「山裡啊。我阿兄阿嫂不願養我,阿嫂趁阿兄不在家,把我扔進山裡。是小白的阿娘救了我,我與小白一起吃阿娘的奶水長大的。」

    「……」怎麼回事!劉蘇疑雲叢生,猛然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什麼:「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阿越啊!他可有意思了……」

    宋嘉禾絮絮叨叨著有意思的阿越,劉蘇的思緒早已飛遠。

    懂得那些奇怪的話的,不是宋嘉禾,而是她口中的吳越。吳越……是與她來自同一個時代的人,甚至可能就是——超然台上,將一枚狙擊槍彈,打入襄王身體,之後又瞄準她許久的那個人!

    「認得這個麼?」掏出隨身攜帶的金黃色彈頭,在宋嘉禾眼前晃一晃。

    宋嘉禾驚喜:「你果然見過阿越!」

    那就是說,超然台上的狙擊手,就是宋嘉禾要尋找的吳越。劉蘇收起彈頭,微笑:「阿甜,我未曾見過吳越。」

    看著桃花眼少女的臉垮了下去,她又道:「但我知道在哪裡能找到他。你願意與我一道麼?」

    「我願意!」宋嘉禾笑得又甜又軟。

    其實劉蘇並不知吳越如今在何處,然而有宋嘉禾在手,吳越定然會找上門。她只需放出一些消息去,就足夠了。

    阿甜,你的男人是我必須要見的。或許面對狙擊槍,彼時我唯一的倚仗就是你,所以,對不住了,我不是要幫你尋人,而是要以你為人質。

    既說定了一路,宋嘉禾便一點都不見外地一路蹭吃蹭喝,三人一虎沿江下豫章。山花如繡頰,江火似流螢,生在南方秀美山河中的人們,大多數甚至不知帝國的北方已陷入一片戰火。

    征西將軍王朋緊守函谷關,與親率大軍的代王趙壅相對峙。長安以西,朵顏蠻族與西戎的聯合大軍,已越過宜祿縣淺水原,裹挾百姓沿涇河橫穿豳地。

    神武將軍杜綿奉命出征時,蠻族大軍已北折繞過斷涇,向東直擊筍。軍帳中,杜綿拈鬚長歎:「若涇陽龍氏還在,僅本地豪強就足以對抗蠻族多日,戰局何至於糜爛若此!」

    然涇陽龍氏已覆滅二百餘年。自前朝末年黃巢之亂後,長安以西百姓早已習慣帝都側富足安逸的生活,面對蠻族軍隊,唯有扶老攜幼逃往長安。更有不及逃走的百姓,被蠻族俘獲,驅趕著成為先鋒,以對抗晉軍。

    西六師措手不及,竟節節敗退。西六師統帥段明捶胸頓足:「明無能,明無能啊!兀那蠻族以我大晉百姓為先鋒,吾戰亦罪,退亦罪!我西六師兒郎,背負不戰而退之惡名,全因明無能啊!」

    「知常,」杜綿叫段明的字,「此非君之罪,乃戰之罪也!」蠻族過處,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孰能忍?

    「知常,如今蠻族前往攻擊筍,我知你西六師在斷涇以北尚有一部,何不擊其中段,斷其後路?」

    段明本是一員驍將,只因不忍攻殺同族,節節敗退之下,既憂心自己前途性命,又恐蠻族進逼長安,故而方寸大亂——須知前朝安史兵亂後,回鶻軍進駐長安,彼時暴行,令長安人至今不寒而慄。

    被杜綿一提醒,段明曉得自己該如何做了。蠻族軍戰鬥力是不錯,然而缺乏戰略與統一指揮,糧草供應更是遠不如漢民族。他們的中段,可不會有太多晉朝子民存在。

    「明即刻前往斷涇以北,襲擊蠻軍中段。若存助我一臂之力!」鬥志一起,段明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狂熱的戰鬥*充滿了他的內心。

    杜綿慎重保證:「知常攻其中段,我必隨後掩殺而至。」二人分頭下發命令。此時,蠻族軍距長安已不足三日路程。

    兩日後的凌晨,斷涇

    涇以北的高原上大霧瀰漫,此處並無大城,卻有著一連串的軍寨,本是晉軍為防衛所設。在晉軍面對本國百姓無奈撤退後,倒是便宜了蠻軍。

    濃霧中傳來細密的沙沙聲,軍寨刁斗上,一名蠻族士兵凝神細聽片刻,又極目四望,見並無異動,只當是風吹草動的聲音,於是低頭繼續打盹。

    霧中,黑衣玄甲的西六師人銜枚、馬裹蹄,悄然掩至三百步內。段明端坐馬上,一刻鐘後,八名士兵陸續趕到——帶著其餘八個城寨的消息——稟報:「一切就緒!」

    段明舉起右手猛力一揮,一支弩箭射出,「奪」地一聲,將負責眺望的蠻兵釘死在刁斗上。弩箭奇準,對方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音。

    陸陸續續的,斷涇北高原上九連寨的刁斗在不知不覺中已失去作用。蠻軍懵然不知,沉浸在美妙的睡夢中——風吹、草地、現牛羊。

    弓箭手已近至九連寨一百步內。段明又一次揮手,所有弓箭、弩機裝上了特製的箭頭,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瞄準曾是自己營盤的城寨。

    「放!」斬金截鐵的一聲。

    無數箭支撕裂空氣,造成恐怖的聲響。特製箭頭在高速飛行中,猛然燃起火光!縱然準頭大大下降,但殺傷力變得更強——是沾了火油的火箭!

    霎時間,人喊馬嘶,蠻族軍營一片大亂!時運不濟的那一部分,早在睡夢中便死於火箭之下;又有一部分,被無法撲滅的火焰焚燒致死;乃至有在大亂中被馬匹踩踏傷殘、死亡者,不計其數。

    第二輪騎射後,戰鬥力較弱的蠻軍已蕩然無存。然而此時殘存的三分之一不到的蠻軍,乃是精銳中的精銳,火箭對他們已沒有太大殺傷力。

    蠻族男女老幼皆擅騎射,其中精銳更是即便在高速運動中也準頭驚人。一輪反擊過後,晉軍弓箭手亦有不少傷亡。

    段明一夾馬腹,帶頭衝向集結完畢的蠻軍騎兵。黑衣玄甲的西六師騎兵迅速跟了上去,呈尖銳的三角陣型衝殺進敵軍中。

    蠻族勇武過人,然而憋屈了多日的晉軍亦是戰意如火。相比蠻族簡陋衣著乃至於赤身*,晉軍的輕甲——皮甲,要害部位外罩金屬甲片——有效保護了他們的要害。

    段明身先士卒,身中數箭然戰力仍在。反覆衝殺三輪後,敵方本就不甚嚴密的軍陣已被衝垮。

    歷史上,某一部分蠻族或許有著視逃跑為恥辱的傳統,然而朵顏族與西羌絕非如此。他們的傳統是——打不過就跑。

    九連寨全部被攻破,蠻族本就不善守城,見勢不妙立即向西逃亡。他們很清楚,漢人的軍隊絕不會追殺他們直至草原深處,今日逃走,他年才能再來。

    天光見曉,霧氣消散,段明傳令埋鍋造飯,清點戰利品,救治士兵。一時各部裨將來報,西六師大獲全勝,除擔任戰鬥主力的五師傷亡三分之一外,段明帶來的一師傷亡不過四百人。

    段明望著營地裡升起的炊煙舒口氣:這一戰驚險之極,先前兩日秘密行軍若是被蠻軍發現,孤軍深入的他必然全軍覆沒。好在此戰運氣不錯,直至進攻發起之前,蠻族都未曾察覺他的到來。

    收復九連寨只是這場大戰中,晉軍的第一場勝利。然而戰局糜爛,不是這一場戰爭能夠挽救的。戰爭的關鍵,還在於此時的函谷關。

    整軍完畢,段明上馬傳令:「向西南追擊蠻軍!」有晉朝百姓的屍體倒斃道旁,段明心中暗暗道:「若存,我已達成了約定的目標。但願你及時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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