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小半個時辰,著團花綢衣的方榮急趨而入,在樓下邊喊:「大兄!大兄何在,我請罪來遲了!」
那趙百萬皮笑肉不笑地與他寒暄:「方郎君一向可好?」
方榮面現愧色,「大兄,是小弟教子無方。請大兄罰我,千萬莫要與我生分了!」
趙百萬搖頭大笑,「上來罷!許久不見,也該好生敘敘舊,吃兩杯好酒。小孩子的事情,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方榮如蒙大赦,一行快步上樓,一行厲聲吩咐跟著的家丁:「叫小郎君領完罰自己滾過來!抱上那一罈子醉顏酡!」
他自幼多得趙百萬照拂,視其為親兄,思及獨子行事,不由大為羞慚,幸而趙百萬並不計較。
趙百萬與方榮多年不見,免不了敘舊一番。方榮因問及趙百萬為何會突然從洛陽來到江夏——生意越做越大,趙百萬帶全家搬到了洛陽,輕易不再過江來。
「那劉家姑娘,你大約也是知道的。」趙百萬吃一口才烹好的茶,與尋常加入鹽、胡椒、生薑後煎茶湯吃的烹製法不同,這樣炒制後以滾熱清水逼出的清香令他眼前一亮。
「你我能有今日,與那姑娘脫不了干係。可你也知道,她當日幫我,是有要求的。這一次,便是那件事情有了眉目,我想著不是小事,特親自來告知她。」不論真假,這親自前來的情誼,便足以讓他得到更多好處。
「進城不久買了個賣身葬父的丫頭……」趙百萬拍拍方榮,示意他莫要掛心,不過是偶然起意罷了。「到底是老弟你家家規好,賣身葬父的丫頭,沒幾個安分的,正該與青樓女子同列。」
國朝規矩,士農工商,商在最末。然而商人亦是良民,自然看不起賤籍中人。
方榮苦笑起來,兒子真是讀書讀傻了……
一時,方錦台抱了一小罈酒進門,認真地同趙百萬見禮:「侄兒不知是伯父大駕,輕狂無狀,請伯父責罰!」
趙百萬見他老實,也不肯多做計較。他見多識廣,什麼樣的事情沒有經歷過,怎會為這點子小事便與人置氣?
不過是看這年輕人太傻,實在太傻——
方錦台挽袖子斟酒,口中道:「原是侄兒魯莽,蒙伯父寬宥,侄兒不勝慚愧。」
那位碧色衫子的姑娘幾句話挑開了柳氏的真面目——既是賣身,賣給誰不是賣?誰家好女兒尚在孝期便能說出願委身與人的話來?不過是看著自己年輕又頗有財力,便思謀飛上枝頭罷了。
趙百萬這才滿意了:「這侄兒迂腐是迂腐,倒還沒傻到家。」因悄聲問:「你看那訓斥你的姑娘如何?」
若是……雖是自己妄想,可若成了,必是意外之喜。
方錦台變色,連連搖頭道:「悍婦,悍婦!」那姑娘只是咄咄逼人說了幾句話,不知怎麼,就在他心中留下了悍婦的印象。事後想來,實在是那姑娘氣勢太盛的緣故……
趙百萬搖搖頭,妄想果然是妄想,這侄兒果然還是太傻。便不再多話,盤算起隔壁間那位看了許久熱鬧的郎君來。
趙百萬閱人無數,自是看得出來,那位郎君看似斯,實則氣勢逼人。那是,唯有長期居於人上才能養得出的氣度。江夏這小小的地方,難得遇見這樣的貴人,若是……
方錦台好奇地偷眼瞧趙百萬。這他從未見過面卻從父親口中無數次聽說的傳奇伯父,一見面就被他指斥為強買民女的好色之徒,再見卻是大方慷慨似全無心機。然而此時拈鬚微笑的樣子,實在是——
要知道趙百萬固然身形胖大,但膚色白皙若好女,一叢大鬍子生在他下頷便如粘上去一般不和諧。再加上此刻微妙的表情,方錦台突然覺得,適才伯父問他看那位姑娘如何,八成不懷好意。
他在心中鄙夷自己——那是自己的伯父啊,怎麼可能不懷好意?可又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伯父是不錯,可他不是普通的伯父,是名(無)震(奸)商(不)界(商)的趙百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