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敖燁當真訂了一個超大的包間,連帶著k歌的設備,陶野進去的時候真有些吃驚,看來人口大國的飯店的包容性就是要強些。
是的,她還是來了,時麒開口,她就只能來了。
早上的時候,看著八點要到了,她就準備回去,時麒攔住了她,這是她們很久以來的單獨面對了。之前每次練拳的時候,不是有徐意萱在身邊,或者就是江夢源,總之也許不止是自己,都在刻意迴避著獨處的尷尬。但這一回時麒不開口,陶野也是知道她要說什麼的。
「我……就不去了。」陶野收拾著衣服,抬起手來從身後抽出一條毛巾。這是練拳的大媽大爺們教她的方法,出汗太多也麻煩,沒有時間沖澡的話就在後心窩裡壓一條純棉的毛巾,像小孩子一樣,又方便又簡單。
「去吧,難得大家聚聚。」時麒說,看著她紅潤的臉色,「最近氣色好多了。」
「啊?」對於時麒跳躍的思維陶野顯然沒有跟得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真正練拳的就沒有氣色不好的。」時麒笑,「不過練太多也不好,過猶不及。晚上我去點一個補氣的菜,大家一起補補。」
都這麼說了,陶野也覺得自己不宜太矯情了,只得應了下來。
當天不是週末,原本不該出現的江夢源也來了。她一到尋見了敖燁就「嗷」一嗓子地撲了上去,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師妹你曠課?」敖燁笑咪咪地問。
江夢源也是時散鶴的入門弟子,這個小師妹才是正宗的,至於陶野,那都是大家叫叫而已,徒弟與學員之間,還是有很多區別的,陶野也是後來才發現,江夢源每次叫時教練都是叫師傅,和她們不一樣。
「我請假了。」江夢源最喜歡這個大師兄,可惜年齡相差太大,還不等她長大,人家就有嬌妻相伴了,去年還添了一個女兒,寵得跟什麼似的。
「都要高考了,別還心不在焉的。」敖燁掛著這只考拉往前走,一邊招呼著大家入席。
江夢源噘起了嘴,小女兒態畢現:「煩不煩啊你,別提行不行。」
「好好好,」敖燁把她按進坐椅裡,「我就猜到你要來,特意準備了可以唱歌的房間,你好好放鬆放鬆。」
「啊,還是師兄最疼我。」江夢源尖叫一聲,又從椅子裡彈了起來。
「坐著,吃了飯再說。」走到一旁的時麒把她又按了下去。
「師兄你看,師姐就會欺負我。」江夢源連忙告狀。
……
和以往一樣,入席時的坐位剛剛滿,等到吃完了,早就擁擠不堪。後來大人們都在談話的時候,年紀輕一些的都轉移到k歌那邊的區域去了。大家先是把時散鶴請上去高歌一曲,要說練拳的氣息就是不一樣,那嗓門洪亮又悠長,博得大家陣陣掌聲。時散鶴不唱了,小輩的鬼哭狼嚎就開始了,江夢源尤其是箇中高手,她一個人唱還不盡興,非要拉著敖燁對唱情歌,大家就開始打趣了。
「嫂子不在,師兄就是我的。」江夢源抱著敖燁的一隻手臂把他拖到前面去,很是張狂地說。
「那我要不要拍下來做個紀念啊?」時麒樂呵呵地掏出手機晃了晃,「下次也給嫂子看看,我師兄多吃香啊。」
敖燁瞪了她一眼:「你是報復我早上摔你摔狠了點是吧。」
時麒摸了摸手臂,上到肩下到腕,哪個關節都被敖燁擰得酸痛。其實太極拳裡的推手,也是一些纏絲擒拿的動作,無非是逆著身體的自然規律走,怎麼讓你彆扭怎麼算;彈抖發力也近乎詠春的寸勁,所以太極拳是不能將手伸得太直的,「沉肩墜肘」就是保持著的一個蓄力的弧度,進可攻退可守。
被通知了在下午的時候及時趕來的徐意萱夫妻也坐在一旁,等江夢源她們唱完後,也被推上去唱了一首情歌。可憐的劉成平時一天都不吭三聲腔,這天硬是被逼著把高音都飆了上去,然後也有些詫異地表示他以前唱不上的,不知道是不是練了拳的原因,氣也不那麼短了。
「這話好,」時麒哈哈大笑,「可以做太極拳的廣告詞了。」
江夢源當然也不會放過她,非要她也找一個人去對唱情歌,可在坐的都已經上去了,然後她就一把抓住了從始至終非常安靜的陶野。
時麒看著她拉到燈亮下的那個人,眼都直了一下,頓時心裡把江夢源踹了幾腳。
「我不行……」陶野掙脫江夢源的手,連連後退。剛才在酒桌上的時候,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喝了一點酒,這會兒正頭昏腦漲著,江夢源讓她去唱歌,她只怕話筒都拿不住。
「怕什麼,合唱,你唱不下去的時候時麒會幫你頂上。」江夢源不依,只叫喚著讓時麒出來。
陶野這才聽清她們在鬧什麼,讓……她和時麒合唱?陶野迷迷糊糊地看著從沙發裡站起來的那個身影,血液一下子就湧上了頭頂。
「她都醉了,還是我一個人來唱吧。」時麒從陶野手裡抽過話筒,但沒抽動。她微微垂眼,就見陶野瞪著眼睛看著她,那眼底一閃一閃的,彷彿盛了淺淺的清水在那裡。
只這一瞬間,那個坐在床頭櫃上低著頭跟她告白的女人就又回來了。
「不准哭。」時麒皺眉,嘴唇輕輕一動,很低聲地說。
陶野低了一下頭,時麒就看見一道水光落了下去,再等她昂起來時,眼裡果然已經幹掉了。陶野抓緊話筒的手慢慢地鬆開。她很想,但做
不到,和時麒對唱的話,她怕她腦子一熱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來。她已經衝動很多回了,但都沒落得什麼好下場,人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太過分,真的就會讓人嫌棄了。
時麒上去點了一首歌,前奏的鼓點一響,江夢源就歡呼一聲把敖燁拉了起來,將他推到沙發前面去。
敖燁萬般無奈地拿手指點著時麒,時麒送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給他。據說當年敖燁就是憑著這首歌把嫂子拿下的,但他不是唱,而是別人在唱的時候,他被推出來打了一套太極拳作為伴奏。
相比只會鼓個掌搖個鈴的無聊伴奏,太極拳頓時顯得特別高,尤其敖燁的拳打得極好,音樂快,他的拳快而有力;音樂慢,他的拳溫柔綿長,簡直就像演練過無數遍一樣天衣無縫,頓時虜獲芳心一枚。
「我……站在,烈烈風中,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
時麒嗓子一開,頓時驚了包廂裡所有的人,包括在談話的大人們都停了下來,圍到邊上來看敖燁練拳。其實練太極拳是不需要用音樂來桎梏節奏的,但是在有音樂伴奏的前提下,尤其是中國古典音樂,練太極拳又會變成格外令人享受的一項有氧運動。而太極拳的快慢是可以隨著音樂的快慢自由調整的,那麼樂感其實也是很重要的東西,沒有樂感的人,打拳都找不到節奏。
時麒的樂感自然是好的,敖燁也是,所以兩人的配合自然是非常好。
被江夢源抓出來的陶野沒再回她的那個角落去,在她還來不及走到那邊時,時麒已經開唱了。
其實……這應該不是她第一次聽時麒唱歌,可是那一天她的心思全部放在和珊珊的說話中,時麒唱了些什麼,她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這一回時麒一開口,她就再也沒能走出一步,只是轉了個身,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唱歌的人。
高音過去,時麒的聲音倏而變低,敖燁跟著把風格一轉,柔和緩慢起來。
「人世間有百媚千紅,我獨愛,愛你那一種……」
西楚霸王在虞姬耳旁暱喃細語,這切切之聲也入了在坐的每一個人的耳朵。自然,陶野是聽到了的,她不但聽到了,也不可自抑地沉淪在那畫面之中。她覺得可能她是真的喝多了,以至於身邊又出現了幻覺,她的耳邊又泛起了溫熱的呼吸,那個人不是貼著話筒,明明是貼在她的耳邊。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好像有人在笑,有人在鼓掌,所以她也笑起來,也鼓起掌來。可是那聲音只是戲耍她一般近了又遠,遙不可及。腦子裡開始一跳一跳地生疼,笑僵在臉上後,陶野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木訥,一定和這整個環境都格格不入,但她現在真的提不起勁來牽動嘴角了,她想她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歌聲好像漸漸結束,大家都在說笑著,這個時候走動一點也不引人注目,陶野就又走到一邊去倒在了沙發裡。
太累的結果就是,陶野在一片喧鬧聲中,居然睡了過去。她是在一片輕微的震動中醒過來的,首先耳邊是一片安靜,睜開眼視野略暗。
「你醒了?」時麒的聲音從旁響起,這回是真真的。
陶野立即就全醒了,猛地坐直了身子,發現自己坐在汽車裡,但是之前的記憶卻像是丟失了,自己怎麼坐進車裡的,她完全想不起來。
「你剛才睡著了,我們現在送你回去。」時麒解釋。
開車的人是敖燁,他從後視鏡裡看了看這個女人。能在那麼嘈雜的環境裡還睡著,如果不是真心內心淡定,就是心事太重。這個女人看起來顯然是後者。
車子很快到了目的地,道了謝後推開車門的時候時麒的聲音在後面問:「要送你上去嗎?」
陶野的背影僵了一下,低聲說:「不用。」就合上了車門。
一直看著確認她進了樓道口消失不見,時麒才告訴敖燁可以走了。
「這女人什麼情況啊?」敖燁好奇地問。
時麒撐著肘靠在車門前,看著車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敖燁納悶地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剛才不是玩得好好的?」
剛才是玩得好好的,可無疑陶野是很掃興的存在。那樣興奮的環境裡她都能睡著,江夢源對她還頗有意見。偶爾聽到有人說她性格溫是很溫存,就是孤僻了點。似乎,是在珊珊說了那些話後,她就更加的不與人來往了。原本與自己是沒有關係的,時麒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只是,時麒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只是她想到了那一線眼淚,她似乎還是能輕易地影響到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