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轉折之大,就連身經百戰的小神棍也難免被晃了一下神,忍不住反問了一句:「什麼符玉?」
曾靜軒看起來也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嗎?掛在你脖子上那塊玉牌,乃是龍虎山真傳才會製作的法器,在玉上銘刻符菉,可以驅邪避凶,保護佩戴之人的安全。這次你碰上黃胄還能安然無恙,全都是靠這枚符玉保護。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魏陽這次是真有些傻了,不由抬手攥住了緊貼在胸前的玉牌,這塊玉他從小戴在身上,是父母留給他的遺物,雖然玉質很是一般,雕工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從未讓玉牌離過身,也是他唯一可以寄托哀思的東西。這麼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牌,怎麼可能突然變成了什麼龍虎山法器?然而那只成了精的黃鼬想要殺他的時候,的確有刺目白光閃現,幫他攔下了攻擊……
迎上對方探究的目光,魏陽定了定神,辯解道:「這塊玉是父母留給我的遺物,從沒有人跟我說過什麼龍虎山的事情……」
「等等,這是遺物?」曾靜軒一愣,突然打斷了他,「你父母是二十年前去世的?」
魏陽並未作答,而是有些防備的望了回去。曾靜軒苦笑一聲:「看來你確實毫不知情,就算是龍虎山本宗,會做符玉的人也不多,這塊玉裡蘊含的正是我姐夫張懷言的真力,他生前做得最後一塊符玉本應由他的獨子佩戴,但是當年我找到小齊的時候,他身上並沒有符玉的影子。也就是說,在姐夫遇險亡故之前,他曾經遇到過你的父母,並把符玉交給了你,而那也恰恰是在二十年前。」
「不可能!」魏陽的腦子已經完全亂了,直覺說道,「我父母是車禍身亡,生前也不過倒賣些假貨,怎麼可能跟龍虎山扯上關係?!」
「車禍?」曾靜軒反問了一句,「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爺爺親口……」魏陽突然卡殼了,在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爺爺魏長風從未跟他說過任何玄之又玄的故事,甚至言傳身教讓他知曉了大部分怪力亂神之說都是騙局,可是同時,老人又千叮萬囑,讓他好好保護父母留下的遺物,別讓玉牌離身。
如果老人不相信怪力亂神之說,為何會讓自己寸步不離一個龍虎山符篆?而如果老人相信這些,甚至知道內情,又為何從來不對自己講起?要知道,他可是位舊社會的金點先生,妻子還是遠近有名的神婆,若是想要瞭解這些的話,恐怕沒人比他更具備接觸的土壤了。難不成,爺爺對我隱瞞了什麼?
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魏陽咬緊了牙關:「可是我爺爺也早就去世了,他從沒跟我說起過這些事情。」
「那你呢?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嗎?」曾靜軒似乎心有不甘,又追問了一句。
「我當年害了一場大病,忘掉了三歲之前的所有事情……」魏陽說不下去了,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所知道的,所信任的全部都是虛妄,為何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又為何從沒人跟他說起……不,不對,還是有人說過的,他奶奶就說他妨家,妨大仙……
曾靜軒這時也住口了,看著面前緊握玉牌、兩眼發直的年輕人,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線索再次斷了,他還以為這次算到了關竅,可是現在看來,依舊是竹籃打水,如果姐姐還在世……閉了閉眼,那抹悵然消失不見,曾先生又恢復了往日氣度,沉聲道:「我知道了,看來你也並不清楚當年之事,我們只能再想他法……」
「等等!」魏陽突然開口,「應該還有一個人知道吧?你不是說符玉本來是那位張天師的獨子戴在身上,你還救下了他,他呢?他難道不知道當年的事情嗎!」
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問,曾靜軒沉默片刻,拉過了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年輕人:「他不記得了。」
魏陽一怔,不由也看向那青年,雖然一直站在身邊聽他們談話,但是這人的表情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改變,就像聽到的東西跟他毫無瓜葛一般。魏陽還以為這是曾先生的弟子或者跟班,沒想到竟然會是自己所問之人。
張了張嘴,魏陽乾澀的從喉中擠出一句話:「他怎麼了?也失去了當年的記憶……」
「他丟掉的一枚主魂。」曾靜軒的聲音低沉,透出一絲疲憊,「我趕到時,姐夫已經嚥氣了,小齊則渾身是傷,人事不知,這些年龍虎山和曾氏想盡了辦法也沒能召回他的魂魄,只得用秘術穩固其他兩魂,讓他能夠自行習法,保護自己。只可惜,這法術用的有些岔了……」
並沒有解釋岔子出在哪裡,曾先生頓了頓,低聲說道:「我本想從你這裡找些線索出來,可惜事與願違……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魏先生,這麼說可能有些冒昧,不知你能否在這幾個月內收留小齊一段時間呢?」
曾靜軒的語速不快,吐字也很清晰,然而聽完之後,魏陽還是茫然的重複了一遍:「你讓我收留他一段時間?」
「沒錯,我現在還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沒有時間送小齊回去養傷,他這種情況我又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請你照顧他一段時日,不論什麼條件都好說。」
曾靜軒的聲音非常誠懇,然而魏陽卻不自覺的把目光轉向了那個據說是失了魂的青年,他安靜的就像一塊石頭,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銳意和殺氣似乎都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空白,襯得那張英俊的面孔也木了幾分,像是什麼無機制的生物。
掌心的玉牌似乎有些發燙,魏陽強迫自己挪開了視線:「我見過他除妖,那時候他似乎跟現在不太一樣。」
曾靜軒點了點頭:「負傷影響了他的魂陣,會讓他的思緒更加遲緩,可能需要一點調養,不過你放心,小齊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人。」
「那我呢?你就不怕我害了他嗎?」
魏陽問得有些嘲諷。
「沒有普通人能傷得了他,而且,你戴著符玉。」
一塊由張懷言親手製作的符玉。魏陽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抿緊了嘴唇。
曾靜軒卻像看透了什麼,淡淡說道:「你仔細考慮一下吧,等會兒我再去找你。」
心頭突然生出一陣煩躁,魏陽晃了晃腦袋,抬腳準備往病房走去,突然又停了下來,扭頭問道:「你真的是個『過路陰陽』?」
曾先生微微一怔,突然有些自豪也有些苦澀的笑了出來:「我不是,這代的過路陰陽是小齊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親生姐姐,她已經過世很久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魏陽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轉過身,一瘸一拐的朝病房裡走去。
看著那道背景消失在拐角盡頭,一直宛若頑石,矗立不動的張修齊卻微微一晃,似乎想要跟上去,曾靜軒抬起手,攔下了他:「小齊。」
張修齊扭過頭,面無表情的望了回來。
「我知道,那是你爹做的符玉。」跟面對魏陽時截然不同,此刻曾靜軒身上的精氣神似乎都散去了,變得蒼老而疲憊,「你還記得符玉,對嗎?」
「符玉。」像是在回答問題,又像是喃喃自語,張修齊低聲重複了一遍。
看著對方泥胎木偶般的表情,曾靜軒閉了閉眼睛:「小齊,你不能再跟著我了。舅舅還要去找殺害你爹的兇手,那對你而言還是太過危險……」
二十年了,他沒有一天不在找那次慘案的兇手,找那個可能禁錮了外甥天魂的原因,可是設在張修齊身上的固魂陣卻出了些問題,陣法雖然能讓他學習道法,行動如常,卻也助長了他心頭的執念,讓情緒趨於失控。
作為龍虎山和曾氏兩族著姓的血脈傳人,張修齊本身就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那場慘劇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可以掌管神智的「天魂」,卻留給了他一個無法更改的執念:殺盡一切他所見到的妖物邪祟。
不知是父親的慘死導致這種變化,還是失了陽魂會對陰氣更加敏感,張修齊變了,變得有些難以掌控。若他是個正常人,不過就是個嫉惡如仇的天師傳人罷了,但是他不是,他只是個丟了魂的木偶,是一柄過於鋒利,卻又不會保護自己的利劍。七魄未喪,又沒了六欲干擾,當然可以讓道法突飛猛進,但是放任他遵從本性去廝殺,恐怕剩下的二魂七魄也要馬上煙消雲散。他們想過很多辦法來阻止他,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跟他有些血脈關係的自己外,從沒有人讓他生出半點親近之意,更別說寸步不離的跟隨了。
誰能想到小齊居然會對那塊符玉產生反應,也許留他在這裡會更好些。自己要找的可是那個壞了禁地法度的人,肯定也會出現更多凶險情況,若是帶著他,難保不會讓他陷入險地。
長歎一聲,曾靜軒伸出了手,拂過青年額前柔軟的黑髮:「小齊,那是你爹做的符玉,你能待在那個帶著符玉的人身旁嗎?乖乖聽話,不要亂跑,只要幾個月時間就好,等我抓到了壞人,一定會回來接你,幫你重塑神魂。」
像是聽懂了對方的話,張修齊低低喊了一聲「舅舅」。曾靜軒笑了,眼角一彎,帶出深淺不一的細密皺紋,他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肩膀,柔聲說道:「放心,那小子聰明的很,我想他會答應的……」
這次他算的雖然依舊不准,卻也稱不上全錯,二十年過去了,一線曙光終於出現,怎能不讓他騰起希望……
慢吞吞走進了病房,魏陽跌坐在病床上,剛才捏玉牌時用力過猛,他手心的傷口已經再次崩裂,滲出點血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布。但是這種程度的疼痛卻讓他心底有一些安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不至於陷入更糟糕的漩渦之中。
孫乘風這時也掙扎著轉過頭,一臉捉急的問道:「阿陽,曾先生是怎麼說的啊?他有教咱們的意思嗎?」
魏陽扯了扯嘴角:「估計你開什麼價他都會認。」
「嘿!要錢有什麼用啊,授人以漁懂嗎?」老神棍顯然有些恨鐵不成鋼,就差拍大腿怒罵了,「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知道把握,等會看老叔的!怎麼也要學點壓箱底的……」
魏陽靜靜坐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他能除白毛僵的?」
「當然是看到的……」老神棍一撇嘴,「你別不信啊,我醒來的時候親眼瞅見曾大師挖了個坑,把一具開膛破肚還沒有頭的屍體給戳坑底了,我一看就嚇了一跳,那屍首不就是咱們撞上的嗎,都爛成那樣了還沒留一滴血,那還是人嗎?大師他直接拿五寸鋼釘匡匡一通釘,那屍首就自己燒起來了。若是別人看到怕是搞不清他想幹什麼,可是咱是什麼人啊,一眼就看出這是在打旱骨樁嘛,殭屍都得這麼對付!」
老神棍說的振振有詞,魏陽唇邊卻露出一點苦笑,看看,這還是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隨便轉述一下就成了另一副模樣,那些被人刻意隱瞞的東西呢?他還有機會找到真相嗎……
沒有理會老神棍的嘮叨,魏陽坐在病床上,再次輕輕握起了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