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房門,魏老頭身形微微一晃,扶住了門框。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像是某個同伴被房間內的慘劇嚇到,跌跌撞撞逃了出去,他也沒有阻攔,只是勉力吸了口氣,站直身體,一步步向房間內走去。
屋裡亮著燈,兩具屍體橫七豎八躺倒在地,此時男屍早就不再抽動,青黑色的面孔如同脫了水一般,有些發枯發皺,女屍的舌頭則垂在唇邊,顏色跟脖頸上的烏黑手印也相差無幾,在慘白的燈光照射下,這兩具屍體像是馬上就要屍變一樣,看起來猙獰無比。魏老頭哆嗦了半天,什麼都沒說,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白糯米,嘩啦一下灑在兩人身上。
「邪祟已經除去了,不會起屍的。」張懷言隨口說道。
魏老頭看了看毫無變化的白米,木然的點了點頭,那雙渾濁的眼睛又掃了一遍室內,突然問道:「孩子呢?他們應該還有個孩子,三歲半大……」
「還活著,在院子裡。」
這答案顯然超乎了老人的預料,他猛地抬起頭:「孩子沒事?!」
「沒事,跟我兒子在一起……」張懷言的話還沒說完,那老頭就奪門而出。
這時魏家莊的人一半在房間裡收拾殘局,另一半則守在院外,院子裡反而沒什麼人,兩個小孩靜悄悄躲在角落裡,也沒被發現。魏老頭一眼就瞅見了蜷縮在男孩身邊的小娃,快步衝了上去,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顫抖著伸出了手:「陽陽,爺爺來接你了……」
然而面對老人的召喚,那小娃顯然有些驚慌的縮了縮身體,死死拽住了身邊男孩的衣袖,想要把自己藏起來,男孩也有些緊張起來,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的老者,顯然是不相信對方的身份,反而半直起身子擋在孩子身前。張懷言這時也走了過來,看著三人彆扭的情形不由苦笑一聲,然而當視線掃過那小孩適才藏身的水缸時,他突然皺起了眉頭,上前一步往缸裡一探,摸出了樣東西。
那是一截圓柱形物體,看起來像是一節指骨,上面還沾了點紅色血痕,是新鮮的童子血。張懷言用手一摸,就發覺上面銘刻著一圈細紋,似乎是個簡單陣法,這玩意放在常人眼裡估計看不出端倪,但是放在精通陰陽奇術的道士、術士眼中,就是個再典型不過的法器,只是這種骨器韌性不高,又無法攜帶太多咒力,當代會用的人已經沒幾個了。
然而法器依舊是法器,如果沾上了童子血……張懷言悚然一驚,抬腳一踩院牆,飛身飄上屋頂。站在房頂向下看去,他的臉色變了,只見一片漆黑的夜幕中,村落裡還有幾戶亮著燈光,遙遙望去沒有什麼異樣,但是在這個龍虎山真傳眼裡,卻看到了一條流動的生氣脈絡,燈光所處的正是與北斗七星對應的七關方位。七關在道教占研派裡可是大有用處,茅山術用它來除鬼降妖,形勢派則用它堪輿望風,對於龍虎山一脈更是有祈福、占卜之用,只是他自小學得都是符菉篆術,對於這類望氣術不太精通,之前才沒能看出這個陣局的端倪。
眼前這個大陣分明是人為炮製的陣法,逆轉七關,估計要用整村活人的生氣沖煞,不是為法器加持,就是想咒害某人性命,是個十足十的邪門陣法。哪料在起陣的時候,陣眼處意外出現了一枚舊時遺存的骨節法器,又被童子血激活,骨節上的法力便跟大陣陣力相沖,不但毀了陣眼,還把氣脈引入了這個民居之中。
張懷言低頭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小院的佈局,從房頂跳落下來,快步走到院子角落一處空地上,輕輕用腳踢開浮土,只見下面露出半條犬屍。那是條土狗,面目非常猙獰,像是在呲牙狂吠,屍身已經扭曲變形,說不出的詭譎。
打量了一下週遭的環境,張懷言馬上明白過來,把土狗埋入院裡恐怕是為了造假古玉,把新玉放在現殺的狗腹之中,埋入地下兩三年就會生出血紅沁色,能當成古董玉賣上高價,這也算是造假商常用的手法了。然而狗殺的卻不是時候,埋的更不是地方,把剛剛懷崽兒還未成胎的母狗埋在院中死門,本身就有沖天煞氣,再被骨節、大陣一衝,自然生出妖邪。
難怪他在村外察覺到的煞氣跟在屋中遇到的不是一個級別,若真只是大陣運作,這麼巧妙的安排怕是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等到大陣真正成型任誰都無法破壞,屆時陣力生化的邪氣將會浸染整個村落,而非只害了這一家人的性命。
魏老頭這時也湊了上來,面色鐵青的看著地裡埋著的土狗:「先生,這事是不是有人弄的?」
張懷言沒有立刻答道,而是反問一句:「你怎麼知道今夜這裡會起煞?」
魏老頭低聲答道:「家裡有個拜家仙的,夜裡突然收到通知,可惜晚來了一步。」
張懷言頓時瞭然,所謂「拜家仙」就是供奉狐黃白柳灰五大仙*,算是民間跳大神的一種。這種小妖道行有限,碰上凶煞大多是不敢惹的,通知一聲就已經仁至義盡了,也虧得自己來得早些,否則這隊人馬恐怕還要死傷幾個。
輕輕搖了搖頭,他看向正蜷縮在兒子身邊的小男孩,淡淡答道:「不是針對這家,只是陰差陽錯,讓他倆撞了邪。」
的的確確是陰差陽錯,如果那小孩沒有把玩骨器,用童子鮮血激發了骨陣,怎麼可能引發大陣紊亂,氣脈入院。但是同樣,如果這家人沒有把死狗埋在院中,怕是煞氣也不會直接沖身,要了他們的性命。然而這種事情,若是說了,恐怕只會讓人心存芥蒂。只能怪在陰差陽錯。
魏老頭卻似乎聽出了言下之意,他乾澀的笑了笑:「大仙說陽陽妨家,我家老二從來不信,還專門搬到鄰村住,誰知……」
張懷言聞言一歎,朝兒子招了招手:「小齊,你帶那孩子過來。」
剛才為了躲魏老頭,兩個孩子又往後退了些,這時已經快躲到院角了,聽到父親召喚,張修齊猶
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牽著小孩的手走上前來。站在了父親面前,他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父親嚴肅的表情,低頭執拗的說道:「爹,他很可憐,我把符玉給他了,你說過符玉可以辟邪的……」
「無妨。」張懷言蹲下身,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孩子的眉眼,又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面頰和手指:「我不擅長推斷命理,但是這孩子絕非大凶之象,只是趕上了七殺入墓的煞劫,他脖子上這枚符玉就不要摘了,這是龍虎山一脈的保命符,可以驅邪避凶,護住性命。」
跟面對親爺爺時的態度不同,那孩子這時倒是乖巧的緊,一聲不吭縮在張修齊身後,張懷言一笑,伸手抱起那孩子,柔聲說道:「你跟他倒是挺投緣,不過現在不是時候,等我們辦完大事,說不好還能回來看看你……」
冷不妨被人抱起,那孩子登時掙扎了起來,扭身想要逃走,可是抱著他的那雙大手何其有力,他掙扎了半晌也沒能挪動半分,小臉憋的通紅,嗚嗚的哼了起來。張修齊頓時也有些緊張,快走兩步想要拉回孩子,卻又礙於父親的威嚴,沒敢妄動。
一旁站著的魏老頭連忙接過了孩子,用力把他抱在懷中:「陽陽,別怕,別怕,爺爺在這裡,我帶你回家……」
幾句話,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溢出眼眶,魏老頭語帶哽咽的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像是只有用他才能撐住自己老邁的軀體。似乎被這淚水影響,小孩也終於不掙扎了,只是略帶疑惑的看了看抱著自己的爺爺,又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小哥哥,最終伸出小手,按在老人乾枯的手背上。
看著那孩子回到了家人的懷抱,張修齊嚴肅的小臉上顯出幾分糾結,他從小跟在父親身邊長大,學習道法鍛煉體魄,根本就沒有機會跟小朋友們接觸,「救了」這麼一個孩子,的確讓他有些新鮮,也有些不捨。然而畢竟常年在外,只是糾結了一會兒,他就站定腳步,仔細端詳了那孩子幾眼,默默收回了目光。
張懷言撿起了一旁的旅行包,也走到兒子身邊,對魏老頭說道:「這裡的邪祟已經除去,我們還有些要緊事,就先走了。若是有空回來,會再幫你們追查一下事情發生的緣由。」
魏老頭哆嗦著站起身來,深深給對方鞠了個躬:「多謝先生替我們解除禍患,以後若是有用到魏家村的地方,刀山火海,我魏長風都在所不辭!」
「言重了。」張懷言擺了擺手,拉起兒子的小手,「我們上路吧。」
張修齊用力點了點頭,又扭頭看了那孩子一眼,咬了咬牙,暗自在心底下定決心,若是他們辦完了事情,一定要想法拐回來看看這個小弟弟,他叫什麼來著?陽陽?心中雖然想著事,但是男孩腳下的速度依舊不慢,暮色將盡,兩人很快消失在小徑盡頭。
直到這時,魏老頭懷中的孩子像是才反應過來,突然睜大了眼睛,衝著張修齊離開的背影掙扎起來,只掙了兩下,人就消失在視野盡頭,他嗚咽一聲,嚎啕大哭,似乎被人拋棄了一般撕心裂肺。魏老頭心頭一酸,緊緊抱住了孩子,低聲安慰道:「那小哥哥會回來的,陽陽別怕,還有爺爺在……」
小孩根本沒聽到爺爺的安慰,胖乎乎的手指用力抓住了垂在胸前的玉牌,淚滴順著玉牌滾落,浸濕了手心,在他左手的虎口邊緣有一顆鮮紅小痣,被淚水一浸,如同一滴妖艷的血珠。玉牌悄然發出光芒,微光的照耀下,那顆紅痣由深變淺,最終隱在了肌膚裡,消失不見。
烏雲漸漸湧起,掩住了空中暗紅色的月牙兒,魏老頭拍拍孫子的脊背,不敢再耽擱,帶著身後的隊伍和兒子兒媳的屍首,向魏家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