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與火的洗禮,終於讓地下之城的天空,染上了一層猩紅的霞光。
第一次,這座以錘煉為生的城市,失去了震顫與波動,淪入一種殘酷的寂靜。
所有人,似乎都打擊得愣了愣,許久都回不過神來——他們都知道,傳說中的七解騎士,是可以一人守一城的存在,但是從來沒有想像過,這樣的力量,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
強過幾萬人經年累月的努力,強過無數的鐵甲與武器,強過所有人、一心求死的壯烈。
強大。強大得令人絕望。
安德裡亞並沒有等待他們的回答,逕自轉身,走下城樓。長長的馬靴落在青石的台階上,馬刺交擊的聲音,在一片驚懼的沉默裡,顯得格外堅硬從容。
她已經警告過他們一次,既然善意的提醒沒有人理會,那麼就用鮮血與生命好了。
她相信,他們會知道,應該怎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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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怎麼樣,好一些沒有?」
「擦破點皮而已!算什麼!」
「我看這些奴隸,已經準備了很久……」女伯爵遲疑了一瞬,斟酌了一下字句,終歸還是把話說重了些:「錘煉之城一旦出現叛亂,整個常青丘陵都會動盪不安,對明珈蘭卡的戰事準備,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不過是一群卑賤的、粗俗的奴隸罷了!能做成什麼事!」矮人卻不吃這一套,趁著傷口癒合,越發暴躁地揮舞著手臂,憤怒地駁斥著。
「父親為了與明珈蘭卡的戰爭,已經準備了十幾年,當初會熱忱地歡迎您,也是希望重振艾斯蘭公國的榮光。如果因為所謂『卑賤的奴隸』,而耽誤了父親的復仇,相信他會很生氣。」
安德裡亞依舊是淡淡的笑容,弧度優完美。
「我才不管這些!人類如此卑劣!不堪!我——」
「既然大師不擅長與人類打交道,那麼,我請求父親,從安黛爾城派一位官員來,如何?」
「那倒不……」
「大師想必也更有精力,為公國奉獻更好的作品。」
直到此刻,黑錘才意識到,眼前微笑的女伯爵,已經很生氣了——矮人到艾斯蘭公國多久,就見證著布洛菲爾德大公為與「神之國度」的戰爭準備了多少年。
毫無疑問,雖然大公對這位繼承人並不寵愛,但依舊讓她完美地遺傳了自己的雄心壯志與執政能力。那溫和笑容、平靜言辭之下,隱隱的不容反抗,已經有了她父親的影子。
或許她還不夠成熟,但已長出了利爪尖牙。
下一位麼,下一位「鷹之帝王」?
「再過不久,奴隸們的代表應該就會到了,希望城主能與其達成談判,盡快開工。」見黑錘再沒有反對,安德裡亞也緩和了語氣,不讓對方太過難堪:「現在奴隸們身上的這一批軍械,如果能夠盡數收繳,然後轉送西北軍,父親應該會很高興。」
敲打過矮人,她又提出了解決方案,一打一拉,倒是收放自如。
「殿下放心,別再叫大公派人進來。」想來是不太擅長規規矩矩地答話,一句應諾,被她說的不倫不類。
女騎士點點頭,沒有再接話,轉身,又揉了揉小牧師的腦袋:「辛苦你了,是不是沒睡醒?」她從懷裡掏出手帕,示意她擦擦自己眼屎都沒弄乾淨的臉。
不管是誰,對著伊蓮笑的時候,總顯得尤其真切。
「那個大混蛋呢?去哪兒了?」她胡亂摸了把臉,把線條整齊的帕子弄得一團糟,有些少女的聲線也被捂在裡面,聽起來,居然有些悶悶的。
「好像是跟希瑟出去了。」
「果然,只知道跟著美女跑的混蛋……」向來精神抖擻、活力四射的牧師,難得一開口,卻弱弱的、軟軟的,只覺得很可憐。
茶色的大眼睛裡,像小鹿一樣,濕漉漉的,蒙著一層水汽。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鑄劍?我這裡有很多五顏六色的礦石,鍛造的時候會很漂亮的,要不要一起來?」安德裡亞很認真地看著她,努力把辛苦的鍛打過程說得精彩有趣些。
「不去,我困。」伊蓮呆呆地搖了搖頭,「我繼續去睡了。」
見她實在打不起精神,女騎士也沒有再強求,跟墨菲擺了擺手,掉頭往外走。
大概是運氣依舊不好,她這次也沒有找到費爾法克斯之石,但就在哨聲響起之前,在七千米外的地方,她碰到了一個燃燒熾烈的岩漿之眼,非常適合鍛燒黑漩鐵,準備在那裡鍛造自己的第二把大劍。
「不是說想試試用冰晶來淬火麼,怎麼又一個人走了?」墨菲看了眼老實許多的矮人,忽然問道。
「什……」
「一起走吧。」
剛剛還殺伐果斷的女伯爵,就這麼輕易地被法師做了決定——她知道,她會聽自己的。
兩人一道走出門外,正遇上伊恩·克拉克,帶著一隊奴隸代表,走過門前。安德裡亞抿抿唇,有些不悅地看著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責怪。
正是這個人,不顧自己的警告,發動叛亂。
伊恩卻只是迷惑地看著她,一臉茫然,相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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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
砰!
「你運氣好,剩下最後一個單間。記得給老子老實點!敢耍手段的!小心你的命!」
鐵門被狠狠地摜上,不知名的奴隸凶狠地訓斥著,熟練的語氣與動作,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常年打鐵、不問世事的人,反而,很像是——慣匪?
簡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鎖鏈,無奈地聳聳肩,找了個角落坐下。
「真的粗暴又無禮的舉動,難道我最近變得不那麼俊美了?一定是地底的環境影響了我的美貌……」詩人自顧自地說著話,聲音依舊是華麗而優的花腔,哪怕是抱怨,都帶著一種天生的專注與深情。
她從後頸的金色長髮裡,挑出一根細小的銀針,用一種高傲得近乎蔑視的表情,隨手打開了鎖:「如今的人,難道不知道,沒有任何鎖鏈,可以鎖住一位技藝高超的詩人嗎?」
剛一脫困,她就從金屬腰帶的最後一環上,取下了如同裝飾的方形儲物戒指,順便拿出了銀色的鏡子與牛角梳,開始整理自己的髮型。
「請……請問……可以幫我也解開嗎?」一個低弱的聲音,忽然從對面傳了出來,似乎有些耳熟。
「不是說好是單間的嗎?怎麼——」簡有些不耐地回頭,「莫德?莫德·克拉克?你不是造反的奴隸嗎?」
「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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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蓮無聊地躺在床上,把自己擺開,又擺直,再側身,又趴下,將白色的被子擠成了一團,揉來揉去,又當成球踢了兩腳,忽然又鋪開來,乖乖地窩了進去。
她呆呆地看著沒有天花板的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雙月,沒有讓自己畫豬頭的混蛋。
她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不高興了。
不高興,睡不著……大混蛋!
我一定是想要她給我做綠茶鬆餅了!
只會看美女……混蛋……
我還要再吃魷魚卷!吃甜甜圈!吃死你吃死你!
經過了漫長的心理鬥爭,小牧師最終決定,好好睡一覺,睡累了就會餓,起來就可以找那個混蛋做大餐!
於是,她合上眼,再次安然地睡去。
她並不知道,自己房間的陰影裡,緩緩出現了一個人——他正倒提著一柄匕首,站在她的床前,靜靜的,彷彿與這沒有月光的世界,融為一體。
匕首的反光,映在她有些稚嫩的臉上,看得到她綿長的呼吸,還有微微張開的紅唇。
毫無戒備的模樣,如同深海中無知的人魚,森林中單純的精靈,眾神山上微笑的天使——襯托一切血腥與殘忍。
手起!
刀落!
銀色的電光劃破一切!
「啊啊啊啊啊——」
光明隕落,天使,湮滅在沉沉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