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筐橘子中,各坐著一個小小的男童。其中一人五六歲大小,另一個,不過才一歲多。
許是許久沒看見陽光略有不適,二人都舉起了小小的手,微微遮住雙眼。看向江雲昭的眼睛,帶著惶恐與不安。
江雲昭見過兩人多次。此時此景下相見,莫名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伸出手,輕輕碰觸了下孩童們的手指。大的那個用力回握了她一下,小的那個,卻是緊緊抓住了她的指尖,許久之後方才撒手。
江雲昭感受到了他的緊張,心中不忍,再次低聲問廖鴻先:「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宮裡不安全。楚家也不安全。魯國公府,更不安全。月華說想讓釗哥兒在你這裡躲一段時間,姨母和元睿都答應了。我去帶釗哥兒的時候,姨母讓我把元聰也帶上。」
他口中的『姨母』,便是皇后娘娘。
兩個孩子,大些的那個,名喚陸元聰,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幼弟。小些的那個便是陸應釗,為太子和太子妃唯一的嫡子。
江雲昭初初看到他們時,心中只有憐惜。聽了廖鴻先的話,她細細思量了下,方才驚覺,若是皇上與太子有個三長兩短,這兩個男童……
便是最佳的即位人選了。
江雲昭慢慢側首,望向身邊的少年。
廖鴻先似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輕輕頷首,「昭兒,月華讓我跟你說聲對不住,把你們也牽扯進來了。可她實在沒了法子,除了家人外,只敢將孩子托付給你。」
聽了他這句話,江雲昭眼前彷彿浮現了楚月華無奈而又期盼的模樣。
想到江承晞出事時自己心中的那種焦急不安,江雲昭又握了握小傢伙們柔軟的小手,朝他們露出了微笑。
陸元聰稍微懂些事了,能感受到家人緊張的心情,此刻依然板著小臉。
但陸應釗年歲尚小,天真懵懂。看到江雲昭朝他笑,他便甜甜地笑了,露出還沒長齊牙齒的小嘴巴。
但是,小傢伙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就連笑聲,也未發出來。想必是被家人特意提前叮囑過。
江雲昭一瞬間心痛難當,稍稍探身向前,用臉頰蹭了蹭他的小腦袋。
手上傳來暖心的熱度。
是廖鴻先握住了她的手。
江雲昭知道他是為了寬慰她,勉強笑了笑,抽出手來,說道:「事不宜遲,我去叫母親,讓她幫忙來把孩子們悄悄帶進去。」
廖鴻先拉住她又立刻鬆了手,笑道:「哪就那麼麻煩了?」他探身向前,伸手抓起一隻橘筐,往上舉了舉,「我把他們拎過去就可以了。」
江雲昭看得目瞪口呆。
筐子不算小,能各容納一個孩童,旁邊和上面還可以鋪上一些橘子……
她神色複雜地看了廖鴻先一眼,說道:「你力氣真大。我哥哥是舉不起來的。」
廖鴻先不甚在意地道:「小孩子能有多沉?便是你,我也能……」
他忽地頓住。
其實他想說,便是你,我也能一手抱起來。
可是這些話說出口,她怕是要不理他了。
江雲昭不知道廖鴻先為何忽然變了臉色,臉頰還微微泛起了紅。
但是時不待人。
這個念頭只在腦海閃過,她就將視線移到孩子們身上,緩聲說道:「等會兒你們千萬不要亂動。我叫你們的名字時,你們再出來,可以嗎?」
陸元聰緊繃著小臉點了點頭。陸應釗癟了癟嘴,也點了一下。
江雲昭暗暗歎息著,正想伸手摸摸他們的小臉頰,旁邊那人卻是比她更快。
廖鴻先拍拍他們的腦袋,輕輕說了聲「乖」,分別揉了揉二人頭頂的軟發,示意他們蹲下,這便將橘子和粗布小心地蓋了上去。
他這般溫柔細緻,江雲昭不由就想起了那日他幫忙挑刺的情形,脫口而出道:「其實,你認真起來,也蠻貼心的。只是很多人沒有發現罷了。」
廖鴻先猛地回頭看她,目光灼灼,暗藏烈火。但只一瞬,他就又轉回了頭,繼續整理粗布的邊緣。
就在江雲昭以為剛才那一眼是幻覺時,廖鴻先突然開了口:「你知道就行了。旁人怎樣想,我不在乎。」
他的語氣那樣認真,江雲昭聽了,心頭微震,好似察覺了什麼,但是仔細去想,又尋不到苗頭。
蔻丹正等在偏門裡頭。
她看到廖鴻先一手拎了一個大筐,也是唬了一跳,忙道:「這種重活兒哪能您來做?交給奴婢吧。」
廖鴻先說道:「你拎不動。」
他雖愛開玩笑,但也只是對著友人和江雲昭。與旁的女子說話時,除非對方是長輩,不然語氣都很冷淡。
蔻丹看了看那橘筐,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正猶豫著該怎麼辦好,旁邊江雲昭喚她道:「你去母親屋裡看看都有誰在。一會兒我和廖世子會把橘子直接送到母親屋裡去,希望到時屋裡只有母親一個人。」
蔻丹聽出了不對勁,本想聞訊,被廖鴻先輕飄飄看了一眼後,又絕了那個念頭。她快速思量了下,向二人行了個禮,急急奔往寧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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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其他三房人已經盡數搬離,侯府裡只有大房和安園的人住著,空蕩蕩的。廖鴻先跟著江雲昭抄小道避開人多處一路行來,竟是沒遇上多少人。
不知蔻丹是如何與秦氏說的。二人進了寧園後,才發現院子裡的人也被遣開了,並沒多少伺候的人在,只有兩三個負責灑掃的婆子,悶頭清理著邊上的落葉。
秦氏屋子的門口,只有鄭媽媽一人守著,其他人不見蹤影。
看到廖鴻先和江雲昭過來,鄭媽媽目不斜視,規矩地行了個禮,撩起了簾子。
秦氏端坐在屋中,靜靜看著少年一手拎著一個橘筐,輕鬆地側身過了屋門。細觀少年神色,一如既往地帶著絲捉摸不定的笑意,額上僅僅微有薄汗。
待到江雲昭進到屋內順手帶上房門,秦氏方才笑道:「鴻先今日怎麼有空來了?」
廖鴻先小心翼翼地將橘筐擱到地上,接過江雲昭遞來的布巾,慢慢擦拭著雙手,說道:「昨兒南方又送了些橘子來。我記得昭兒上次說好吃,就拿些過來。」
語畢,將布巾擱到右邊案几上,他朝江雲昭看了眼。兩人一同上前,將橘筐上的粗布給掀了開來。
秦氏正拿起手邊茶盞,沒料到粗布下的筐內會是這樣一番情形。雙手抖動了下,茶蓋猛然擦過茶杯沿,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那摩擦聲驚到了兩個小傢伙。他們探出頭來四處張望,看到秦氏後,明顯地縮了縮脖子,又遲疑著坐回了籃筐之中。
——江雲昭時常受邀去宮中玩,陸元聰和陸應釗都見過她多次,知道她是楚月華和廖鴻先的好友,看到她後便沒太大反應。
可是秦氏甚少去宮裡,只與他們見過寥寥數回。雖說秦氏認得兩個孩子的相貌,但幼兒忘性大,孩子們已然忘了她是誰了。
陸應釗年紀小,有過在宮中被母親緊張叮囑的經歷後,乍一看到『陌生人』,就有些害怕。雖未出聲,可淚珠子已經在眼眶裡滴溜打轉了。
陸元聰笨拙地學著廖鴻先之前的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頭。
陸應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伸出手,眼巴巴地望向廖鴻先。
廖鴻先歎息了聲,伸手將他拎了出來抱在懷裡。
江雲昭小心地拍去陸應釗衣衫上的灰塵,又把陸元聰抱了出來。
秦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直到此時,方才平靜地說道:「廖世子的橘子好生珍貴。」
廖鴻先輕拍著陸應釗的後背,認真地道:「就是因為珍貴,所以特意送來給昭兒和夫人。」
他這話說得直白,『昭兒』在前,『夫人』在後。主因為何,一目瞭然。
秦氏聽聞後,非但不惱,反而露出了一絲笑來,「如此看來,應是太子妃的決定了。」
她這時的語氣已經收起了先前的疏離。廖鴻先聽聞,暗暗鬆了口氣,說道:「原本是表嫂提議,後來姨母和表哥也覺得很有道理,故而將兩人都送了來。」
他字字句句不提身份只說親情,可見這事是以私人身份相托。
秦氏的表情開始凝重起來。
京中局勢緊張,她是知曉的。卻沒料到,已經到了為保血脈而將孩子送出宮的地步。
思量半晌後,她說道:「那麼就讓他們住在昭兒的屋裡吧。」
廖鴻先和江雲昭也想過這個問題,聞言齊齊頷首。
孩子們斷斷不能另尋個地方待著,那樣太危險。秦氏是當家主母,她屋裡時常有管事婆子進出,匯報府中事務。若是突然嚴封起來,反倒引人懷疑。
倒不如江雲昭的屋子。
閨閣少女的房間,等閒人進不得。只要防得嚴,孩子們悄悄在她那裡待上些時日,也是能夠不被人發現的。
秦氏問江雲昭:「你屋裡,誰最可信?」
「蔻丹。」江雲昭說完,頓了頓,又道:「還有紅霜。」
「其他兩個?」
「紅螺心思太活絡,紅纓心裡裝不住事。雖說也很可靠,但此事容不得馬虎,必須完全妥當,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岔子。」
秦氏說道:「如今府裡人手不夠,新選了些小丫頭進來。既然如此,這些天便讓她們二人去□□那些小丫頭罷。吃住都在一處,倒也閒不著。」
江雲昭屋裡的李媽媽因著老母親生了病,眼看今日侯府無甚大事,便告了假回鄉探望母親去了。
秦氏思量著只有兩個沒經驗的丫鬟來幫忙照顧孩子們,終究不妥,便問江雲昭道:「不如讓劉嬸去你屋裡伺候幾天?」
江雲昭本欲頷首,想了下,又改了主意,「劉嬸照顧暉哥兒多年,雖說經驗豐富照顧妥當,但是突然將她調來,難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秦氏淡淡地「嗯」了聲,說道:「那就讓鄭媽媽過去吧。」
「鄭媽媽?」江雲昭忍不住出聲,就連廖鴻先,也將視線從陸應釗的身上挪向秦氏這邊。
鄭媽媽跟了秦氏幾十年,最為衷心妥當。她一向貼身伺候秦氏,秦氏這邊,大部分的事情都需要她幫忙處理。
「對。鄭媽媽看大了你和曄兒,照顧兩個小的不在話下。我這邊的事情不急,若是需要的話,可以讓曄兒幫下忙。」
母女
倆又快速商量了下,定下來這些日子裡必要的一些規矩——鄭媽媽、蔻丹和紅霜三個人必須守好江雲昭的屋子,確保沒有任何人進入。無論何時,都要保證三人中至少有兩人當值,以便隨時應對各種狀況。
大致商定好後,也不過才一炷香的時間。
秦氏對一旁廖鴻先歉然道:「剛剛說著事情,竟是忘了時辰。」
廖鴻先說道:「無妨。夫人的一片心意,我明白,定會好好告知姨母他們。」
秦氏沒想到廖鴻先竟然領會了她的意思。
她當著廖鴻先的面一項項詢問、一項項安排好,也是有她的思量。
無論哪個孩子,都是父母心頭的寶。既然對方那麼信任江家,將孩子托付過來,她好歹得讓對方知道,他們的寶貝接下來的日子裡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無論好壞,起碼心裡有個底。那樣孩子的父母親,才能專心於他們要做的事情。
這是她從為人父母的角度來考慮的。
只是這話她不便明說,便想著廖鴻先看到了,若是皇后她們問起,他也可以答得上來。卻沒想到這少年心思機敏,竟是明白了她的想法。
秦氏對廖鴻先的看法又深了幾分。
兩個小傢伙頸間各有一個信物。
廖鴻先走前,特意將此事告知了江雲昭母女,又道:「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夫人可憑信物尋幾位大人。他們定然能夠出手相助,保護兩個孩子。」
這就是在做最壞打算,若是宮裡的發展與預料不同,應當如何應對了。
江雲昭來不及細想所謂最壞打算意味著什麼。
她只是凝神細聽,與母親一起,將廖鴻先說的那幾位大人的名字暗暗記下。
待到此事已了,廖鴻先便得回宮覆命了。
他朝門口走了兩步,只覺得每一步都重逾千斤。眼看著已經到了門口,終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回望向江雲昭,輕聲說道:「你難道不準備送一送我?」
他素來張揚不羈,此刻面對著她、等待著她的答案,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飛揚灑脫。
但是他的眼神,卻盛滿了期盼與緊張。
秦氏正在安撫兩個小傢伙,沒有看到。
江雲昭卻是望見了。
她朝他淺淺一笑,點了下頭,去到自己屋裡喚來了蔻丹,讓她去秦氏屋裡先幫忙,又與在屋子門口堅定守著的鄭媽媽微微頷首,這便跟了廖鴻先往外行去。
廖鴻先不時地側首看她,唇角微勾,眉梢眼角滿是笑意。
江雲昭初時還不覺得,被他看得次數多了,便有些受不住,喃喃怨道:「好好走你的路,沒事亂看什麼?」
廖鴻先喟歎道:「昭兒,若是能日日這樣看著你,那便好了。」
江雲昭聽著這話有些怪異,不禁疑惑地去看他。誰知他卻沒再看她,轉而遙望著遠方,擰眉不語了。
此時江雲昭的心情頗為沉重,便也沒再多問,只跟在他的身旁,慢慢前行。
出了偏門後,江雲昭與廖鴻先道別,又叮囑他要注意身體,切莫操勞太過。
廖鴻先一言不發,只定定地凝視著她,眼神黝黯而又專注。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江雲昭不知為何,竟是想起了那日他給她挑刺之後,他握著她的手不放的感覺……
心中莫名有些驚慌,她匆匆說了句「我回去看看釗哥兒他們」,轉身便欲離去。
她剛邁了幾步,身後少年已大跨著步子兩三下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江雲昭微微吃痛,輕呼出聲想要他放開她。哪知他居然趁她不備將她往後猛地一拽。
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江雲昭沒防備,踉蹌了下沒能站穩,直接歪了過去。卻未落空,而是跌入了個溫暖的懷抱。
肩背處傳來緊實的熱度。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被廖鴻先緊緊擁在了懷裡。
男子的氣息縈繞在四周,將她禁錮。急切,熱情,而又濃烈。
江雲昭忙奮力掙扎,卻換來更為緊密的擁抱。
「別動。讓我抱抱你。」廖鴻先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她的發,「一會兒就好。」
他的動作太過親暱,語氣過於旖旎。江雲昭惱了,抬腳去踢他。他不管不顧,依然如故。
江雲昭又掙扎了片刻。
抬腳落腳間,她小腹不經意碰到熱硬的一處。她本還不知那是何物,直到聽見廖鴻先似是痛苦似是喟歎的一聲「別動」後,彷彿明白了什麼。頓時全身僵硬,不敢動彈了。
半晌後,他終於微微鬆開手,粗粗喘息著。
江雲昭一下子推開了他,面上滿是懊惱與氣憤。
恨恨地瞪他一眼,她轉身就跑,卻被立刻追上的廖鴻先攔腰抱住。
「昭兒,別怨我。此事生死難定……我不畏懼死生。只是一想到或許至死都沒法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就覺得,這輩子白活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無法言說的傷痛與不安,「元睿和月華在一起時,我就時時想著,什麼時候
我也能那般牽著你的手,告訴你我的歡喜與憂傷,那就好了。先前只覺得時間夠用,生怕嚇壞了你,只想慢慢讓你看明白我的心意。誰想到竟是會出事……」
「誰准你那麼說的?」江雲昭突地地叫道:「不准提那個字!」
「昭兒……」廖鴻先不知她為何突然發那麼大的火,手下力道不由自主鬆了兩分,「你說的是……」
「不准你提那個字!」江雲昭使盡全力掙脫開來,雙手握拳,死死地盯著廖鴻先,咬牙切齒地說道:「不准說那個字!你不會有事的。月華姐姐不會有事的。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大家都不會有事的!說什麼喪氣的話!你知不知道,一旦沒了性命,至親之人該有多痛苦難過?好好活著!明白嗎?」
死……
前世時,她眼睜睜看著至親逝去。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感覺,她可不想再次嘗到!
她不願身邊的至親好友再有人出事!
「昭兒,你這是在擔憂我?」廖鴻先不敢置信地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剛觸到眼角的那滴淚,就被她一掌揮開。
廖鴻先順勢握住了她那隻手,輕笑道:「既然你不想我出事,那我便會盡心盡力保住自己,回來看你。」
江雲昭沒好氣地睨他一眼,轉身要走,又被廖鴻先橫臂給攔住了。
「你還要做什麼?」江雲昭氣道。
她話音未落,眼前一閃,脖頸處接著一涼。再看廖鴻先,手裡卻是多了一塊玉墜,上面還掛著被掐斷了的一截紅繩。
江雲昭摸了摸已經空了的脖頸,氣惱道:「廖鴻先!你這是做什麼?」
廖鴻先並不答她。
他輕輕解開自己頸間的紅繩,將江雲昭的那塊玉墜穿了上去,與他先前的那個擱在一起,打了個結拴緊,這便又繫了回去。
擱著衣衫摸了摸胸前拴在一起的兩個玉墜,廖鴻先望向江雲昭,語氣堅定地低喃道:「等我回來。」說罷,轉身去到馬車旁,又回望了江雲昭一眼,這便駕車離去。
江雲昭望著馬車走遠,又靜立了許久,這才慢慢轉身回去。
陸元聰和陸應釗便在江雲昭的屋裡住了下來。
二人只能在她屋裡活動,片刻也不能出去。
鄭媽媽大部分時間在裡間陪著兩個小傢伙,無事時便去外間休息會兒。紅霜和蔻丹則是基本在外間活動,隨時留意房間外有無旁人過來,且要不時地進出安排吃食和點心。
好在江雲昭本就是愛靜的性子,先前平日裡除了去秦氏那邊學著管家外,其餘時候也是窩在屋內看書寫字。如今不過是更加安靜了些,大家只是感歎一下,便也沒甚旁的話說。
兩個孩子都極其懂事,若是不讓他們開口,他們半個字也不說。偶有事情問他們,也是點頭,搖頭,或者擺手。
到了晚上,怎麼睡覺,成了個難題。
陸元聰倒是好說。年紀大些了,凡事都能忍受些。為了安全起見,他就在江雲昭臥房的榻上睡了,中間只隔了個簾子。
但年歲尚小的陸應釗卻有些麻煩。
他乖巧,卻認生,不與陌生人親近。
晚上睡覺時,紅霜和蔻丹輪流在門口歇著守門,鄭媽媽便打算摟著陸應釗在外間睡。
陸應釗扭著身子掙脫了她的懷抱。也不說話,就這麼眼巴巴可憐兮兮地看著江雲昭,鼻子一抽一抽地,像只被人遺棄了的小兔子。
陸元聰拍了拍自己的軟榻,示意他過去睡。他也不理,依然那樣看著江雲昭。
江雲昭遲疑著彎下.身子,對他拍了拍手,又張開個懷抱。
出乎她的意料,陸應釗竟然真的跌跌撞撞朝著她跑了過去,一頭扎進她的懷裡,死死摟著她不撒手。
陸元聰眼神黯了黯,竟是破天荒地開了口,「釗哥兒想他母親了。」他默默地爬到榻上,拉過小薄被蓋到身上,悶住頭,甕聲甕氣道:「我也想母后。」
江雲昭望了望自己寬大的床,抱著陸應釗坐到床沿,猶豫了會兒,拍拍床的最裡側,說道:「你要不要一起過來?」
她第一次進宮時,陸元聰才不過半歲大。當時暉哥兒和晞哥兒才剛過了百日宴不久。雖然當時未能見著,但是以後的日子裡,她陸陸續續見過他不少次,是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的。平日裡兩人閒聊,江雲昭沒少提起自己的兩個弟弟。
那兩個小傢伙與陸元聰同齡,僅僅差了幾個月而已。在江雲昭看來,眼前這個彆扭的小少年,這就跟自己第三個弟弟似的。
陸元聰沒有再說話。
片刻後,他掀開薄被,坐起來看了江雲昭一眼。慢吞吞地下了榻,穿上鞋子。忽然緊跑幾步,到了她床前,踢掉鞋子,快速爬上床,鑽到床的最裡側,面對著牆躺下了。
江雲昭莞爾。
她慢慢放下陸應釗,半攬著他讓他睡在自己懷裡。又拍了拍陸元聰,示意他往這邊靠一靠。
待到兩個孩子躺好了,江雲昭便抬手輕拍著他們,哄著他們慢慢入睡。
孩子們不知道經歷過什麼。半夜的時候,竟是驚醒了好幾回。
陸元聰醒了,便轉著烏黑黑的眼珠,警惕地看著四周。而陸應釗醒了,就會低低地嗚咽。
每當
當這個時候,江雲昭都會醒來,然後輕拍著他們,讓他們再次入睡。
雖說兩個孩子身份極為尊貴,卻難得地十分聽話。
二人從來不挑食,除非飯菜沒有煮熟,不然他們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二人也不挑揀穿的衣服。不管拿來的是雙胞胎往年穿過的舊衣,亦或是給他們準備了的還未穿過的新衣,小傢伙們都能欣喜地穿上,然後默默地作揖道謝。
鄭媽媽看了不住感慨,說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當真是賢良之人,把兩個孩子教導得這樣好。又說兩個孩子真是招人疼,希望他們的家人都不要有事。不然,可苦了他們了。
江雲昭一直十分擔心宮裡的情形。
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沒有見到過廖鴻先,也沒有得到過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每當獨自清淨下來的時候,她就會想起最後見到他時他的一舉一動。
相交多年,二人之間早已有了一種無法言說的默契。可是廖鴻先那日所說的那種事情……
江雲昭從未想過,也從來沒敢想過。
要知道,嫁娶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道父母定然會為她選擇最合適的良配,就壓根沒有想過,要憑著自己的意願去左右那件事。
可是廖鴻先想到了,並且很明顯,他也曾經試著去努力了。
而她……
居然隱隱生出了一絲期盼。
一想到這些,江雲昭心裡的擔憂就愈發明顯。
——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每次蔻丹需要出院子時,江雲昭都讓蔻丹去吳嬸那裡打探外面的消息。
只是帶回來的信息,卻總是不容樂觀。
街道上白日裡也有士兵巡邏了,與二皇子交好的何大人死了,支持太子的常大人被抓了,開點心鋪子的某位老闆,因著和客人談論了幾句相關的話題,被投入監牢了……
讓人緊張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了出來,一時間,京城之中暗流湧動,人人自危。大家心照不宣地選擇了閉門不出,藉以躲過那場不知何時爆發的大亂。
就在這個時候,侯府卻是迎來了客人。
戶部侍郎豐大人的夫人,帶著女兒,來侯府串門了。
江雲昭記得那位豐姑娘,正是戶部尚書潘大人之女的至交好友。想來潘大人和豐大人的關係應當是不錯的。
潘大人既然支持二皇子,那這豐夫人在這種時候到訪的目的,便很值得推敲。
得知客人到訪的消息後沒多久,秦氏便派了人來與江雲昭說,趕緊換好衣裳,一同過去招待客人。
豐夫人領了豐姑娘過來。作為現今侯府裡唯一的同齡女孩兒,江雲昭不出去招待有些說不過去。
可是一想到今日客人的身份,江雲昭就隱隱有些擔憂。
換好衣服後,她並沒急著過去,而是將屋裡的人叫到一起,細細叮囑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