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一場百村大會，終於在傍晚時分落下了帷幕。早有準備的塗家村中丁壯在村中場院週遭燃起了熊熊篝火，頓時便將夜晚寒風帶來的陰寒驅散得無影無蹤。從各家搬來的、勉強還能見人的大桌子上，各樣山間野味、陸上珍蔬全都是拿大瓦盆裝了，熱騰騰端了上來，聞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從村旁老樹下挖出來的大土罈子拍開了泥封，琥珀顏色、蜜糖般黏稠的陳年老酒倒進洗淨的大瓦盆中，再兌上村三成中丁壯翻山越嶺從何家大集買來的新酒。都不必再把酒燙熱，冷冽酒香已然醉人。
各自扎堆圍攏著坐在各色桌子旁，剛剛經歷了百村大會這般熱鬧場面的各村主事人物依然意猶未盡，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著：「我還當是把村裡丁壯送去武工隊，學成了本事立馬就能回村辦事呢，鬧了半天這武工隊裡還不收短工，只認樂意當長工的？這回沒轍，豁出去從村子裡送去五個壯棒小子，只盼著這五個壯棒小子能早點學成了本事，能幫襯著村子裡趕緊支應起自保的手段吧」
「要說武工隊不收短工的路數，倒也算不得不公道。這老話早有人說過，一朝隨師學藝、三年勞作報恩。哪怕是學個木匠行的手藝，學成了還得跟在師傅身邊白干三年，算是報答師恩呢。更何況這武工隊教的是亂世保命的本事，哪兒就能容得人學成了就走呢？叫我算計著，咱墨斗村送去八個壯棒漢子參加武工隊，怕還是少了些」
「這八路軍武工隊給咱們各村丁壯發傢伙什的規矩，倒也算得上是新鮮？要看各村民兵隊的本事大小發傢伙什？這規矩我怎麼琢磨著像是房樑上吊著糖塊哄孩子——蹦高了才能舔一口？」
「你當八路軍那傢伙什是大風刮來的？那都是八路軍武工隊豁出去性命從鬼子、二鬼子手裡奪回來的，哪兒就能跟送野蘿蔔似的，見人就給倆？既然人家是靠本事奪來的，那咱們各村也靠本事去得來，公公道道！」
「可靠本事也得不來那許多呀？大村撐破天了能給個十桿大槍，小村到頭了也就三五支傢伙什，子彈還得論著顆算，這可哪兒夠使喚吶？」
「那武工隊栗隊長不都說了麼？打一場勝仗，啥都有了——鬼子、二鬼子身上的傢伙什可不缺！我也不瞞著老兄弟幾個，我是早瞧著村外十里那二鬼子的稅卡不順眼了！每回村子裡送油出去，那稅卡上的二鬼子都要伸手強搶硬訛的扒拉下些好處。等八路軍給村裡丁壯的傢伙什到了，頭件事我就得砸了那二鬼子的稅卡！我早盤算過了，那稅卡上能有三條大槍、不少子彈吶！」
「仔細盤算起來，還得說大武村裡江老太公是明眼人吶！早早就安頓了莫天留、沙邦淬這樣的壯棒小子去了武工隊學本事，人家都學成了手藝能扛事兒了，咱們這些村子可是才剛起頭！都不用多琢磨，大武村裡的民兵隊、婦救會、兒童團，怕就得是清樂縣裡頭一份！」
「說的就是吶！要師傅有師傅，要人丁有人丁，聽說大武村中江氏一族還有藏著糧食、銀錢的暗倉。只要江老太公捨得豁出本錢，啥事弄不成啊？」
「話說到這兒莫天留、沙邦淬在哪兒呢？不光是他們倆，這百村大會這麼熱鬧的場面，咱們可都沒見著大武村中先去了武工隊的那些丁壯吶」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背後念叨著自己的名字，坐在一張小板凳上的莫天留猛地打了幾個噴嚏，這才使勁抽了抽鼻子，掰弄著手指頭大聲背誦起來：「出發叫出發，站住叫立グ止ネペ，彈藥庫叫彈藥庫，機槍叫機關銃，子彈叫彈丸。睡覺是寢ペ，吃飯吃飯吃飯叫米西米西！」
顯然都知道莫天留最後一句說得不對，同樣坐在小板凳上的不少武工隊員，都咧開嘴大笑起來。而被眾多武工隊員圍在當中的何齙牙，也訕訕地賠著笑臉低聲應道：「前頭都對，就是最後一句吃飯用日本話來說，叫食事。還有就是那個發音，不能太濁著勁頭，要輕輕朝上挑」
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一眾武工隊員認認真真地再次念誦起來：「出發叫出發，站住叫立グ止ネペ，彈藥庫叫彈藥庫，機槍叫機關銃吃飯叫食事」
耳聽著眾多武工隊員愈來愈熟練地念誦著與中相對應的日語單詞，何齙牙禁不住偷偷長吁了一口氣
自打在泉子溝一戰中被八路軍俘虜之後，何齙牙幾乎是立刻被蒙著眼睛押解到了這片荒僻的山林當中。才剛剛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厚厚黑布，何齙牙已然看見了佝僂著腰身站在自己面前的何財主。
與何齙牙所想像的全然不同，早已經被八路軍拘押起來的何財主看上去並沒有絲毫受到虐待或拷打的樣子。除了原有的大肚腩消減了許多之外，何財主的精氣神倒是比原來在家中養尊處優時好了許多。
各種各樣翻捲在心頭的疑惑不解，在被關押在同一間屋子裡的父子長談之後變得無影無蹤。按照何財主的說法，自打被八路軍拘押之後，非但是沒受到過任何的打罵侮辱，就連吃食用度上也都沒被剋扣消減。一天三頓雖說都是粗糧，可好歹每頓都能吃飽。隔三差五的，還能得著一頓細糧乾糧打打牙祭。
除此之外，八路軍中還有些看上去就像是軍官的人物來與何財主扯些閒話，雖說那扯閒話的內容很是雲山霧罩，可其中的一切道理聽在何財主耳中，卻都還有幾分入耳。午夜夢迴之時想起早年間做過的惡事，心中也多少有了些愧疚驚惶。
比較之下，被八路軍俘虜來的何齙牙得到的待遇，甚至比何財主還要高了許多。每天天色才剛亮，已經操練完畢的武工隊員和一些經過了精心挑選的八路軍戰士，全都會聚攏到被放出了屋子的何齙牙面前，攤開用樹皮做的本子，用燒焦的樹枝做的筆仔細記下何齙牙所教授的每一句與日語相對應的中詞句，再囫圇吞棗般地記住那些拗口的日語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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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起初的一兩天，何齙牙並不把那些讓自己教授日語的武工隊員和八路軍戰士放在眼中。畢竟這些武工隊員和八路軍戰士連漢字都不認識幾個，更不用提那些拗口的日語發音了。打從心眼裡說來，何齙牙也只是抱著混一天算一天，能活命比什麼都強的念頭。
可在短短的十來天後，何齙牙卻驚奇地發現這些武工隊員與八路軍戰士具有著海綿般強悍的吸收能力。每天教授的日語單詞，在第二天的學習時略作考評，幾乎每一個參加學習的武工隊員與八路軍戰士都能分毫不差地念誦出來。雖然在語音和語調上還略有些瑕疵，但假以時日，這些紕漏全都可以飛快地被彌補起來。尤其是莫天留與其他幾名一看就是軍中悍卒的八路軍戰士，已經開始從單純的鸚鵡學舌，開始朝著模仿自己日語發音的技巧上發展了
或許是因為何齙牙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再加上所有的武工隊員與八路軍戰士全都在聚精會神地念誦著剛剛學會的日語單詞，沒有任何人發現李家順與栗子群已經悄悄地走到了眾人身邊。
看著那些認真學習著日語的武工隊員與八路軍戰士，李家順頓時滿意地點了點頭，比劃著手勢招呼栗子群退後了老遠，方才笑呵呵地低聲朝同樣面帶微笑的栗子群說道：「這幫小子學日本話的勁頭還真不小啊？瞧著他們這認真的模樣，怕是要不了多久，這日本話也就能學個大概齊了吧？」
贊同地點了點頭，栗子群低聲應道：「兵法不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麼？咱們的同志學會了日本話，往後跟鬼子打仗，咱們佔著的贏面就能更大一些了！」
「說起你那武工隊裡的莫天留，倒還當真是個心細膽大的角色？這都沒扛多久的槍，打仗的時候就能學會用腦子作戰。更難得的是還能走一步、看三步，為今後跟鬼子的長期鬥爭做準備老栗子，給你五支三八大蓋，把莫天留換給我？」
「五支步槍就想換莫天留？門兒都沒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眼瞅著打了勝仗，手裡頭的傢伙什也多了，你就想著要從養肥了的武工隊裡抽調好手補養老部隊？我可明白跟你說，你那軍械處的人馬都是我給你弄來的，你可一點好處都沒給我！眼下又惦記著我這莫天留？是想把敵工科給撐起來吧？」
「咱們這回算是把小鬼子給打疼了，不能不防著小鬼子緩過勁來之後反撲啊！這敵工科要是能盡快組建起來，那咱們可就能在鬼子身邊安上不少眼睛、耳朵，往後」
「甭跟我提往後！敵工科是要盡快組建起來，可你手底下也不是沒人使喚啊？那些個老部隊派出來學日本話的人，個頂個可全都是老部隊裡的人精，儘夠你使喚的了！」
「可他們畢竟還不熟悉清樂縣的地形，當地話也還沒學利索，一時半會兒的怕還拿不出手啊」
「嗯？你是不是又琢磨著啥行動呢？要不你也不能這麼著急的跟我要莫天留啊？到底啥事？」
「說了你就把莫天留給我？」
「給你不成，最多借給你用一回，行動得著的好處我還得分一半！快說，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