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抗命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坐而論道 文 / 流浪的軍刀

    躬身站在江老太公身邊,管家的話音裡顯而易見地帶著濃厚的苦澀意味:「這才兩天的功夫,咱們村裡就有六十幾號丁壯鬧著要參加武工隊,家裡人哭鬧撕扯都沒用,那些個丁壯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咋都勸不回來!除了咱們村裡的丁壯,還有不少旁的村子裡面,也都有人來大武村尋武工隊」

    微閉著眼睛,江老太公就像是全然沒聽見管家的話語,只是微微地擺了擺手:「都說女大不中留,強留留成仇,後生鐵了心要出門闖蕩,那就更攔不住!眼下村子裡這些後生想要尋條出路、奔個前程,咱們硬要攔著,反倒是無端做了惡人!罷了就照著前天在祠堂前當眾答應的,凡是要去武工隊裡從軍的人家,該給的糧食都給、要想說合個媳婦的,也都問明了他們相中了哪家閨女,這就尋人上門說媒吧!」

    無奈地搖了搖頭,管家輕輕歎了口氣:「村子裡這些後生,口風可都硬得很,只說是自願加入武工隊,也不要村子裡再給一點好處說起來,這都怪莫天留!太公你籌劃得好好的事情,硬生生的就叫這莫天留三言兩語折騰毀了」

    長歎一聲,江老太公慢慢睜開了眼睛,很是無力地搖了搖頭:「人心所向,又哪裡是一個小小的莫天留能夠運籌得動的?去村裡各房各支管事的家裡傳我的話,那些想要從軍的後生,也就由得他們去吧!他們的家人,族中也要依例善待,不可怠慢!那些從外村來投軍的丁壯,吃喝上也不要虧待了人家,全都從族中公帳上撥送錢糧!」

    低低答應一聲,管家剛要出門辦理江老太公交待的事情,卻又猛地停下了腳步,急促地在江老太公耳邊說道:「太公,武工隊栗隊長來了」

    朝著客廳門前定睛一看,江老太公頓時拄著枴杖站起了身子,迎著已經走到了客廳門前的栗子群微微一拱手:「栗隊長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端正地朝著江老太公行了個軍禮,栗子群大步走進了客廳中,迎著江老太公和聲說道:「太公,這兩天我都忙著照應那些來投奔武工隊的新同志,雖說是老早就想要跟太公好好商量些事情,卻是一直也都沒騰出手來。好容易今天找著個空兒,不知太公方不方便」

    微微一擺手,江老太公一邊朝著栗子群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一邊淡淡地朝著栗子群說道:「無有不便,栗隊長還請寬坐。對在下但有所詢問,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穩穩當當坐在了客廳一側的椅子上,栗子群略作思忖,方才開口朝著重新坐回太師椅上的江老太公和聲說道:「太公,旁的客套話我也不說了,只想問太公一句——那天天留在江氏宗祠門前說的話,太公覺得有幾成道理?」

    輕輕歎了口氣,江老太公並沒有回答栗子群的問話,反倒是低聲朝栗子群反問道:「栗隊長,且容在下也問一句——在下所作所為,栗隊長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略一猶豫,栗子群坦然朝著江老太公伸出了五根手指:「將心比心,我要是也管著一族血親,能不能做的像是太公這樣一碗水端平、把事情做到五五平分我當真不敢打這保票!」

    歎息一聲,江老太公臉上驀地浮現出了一絲苦笑:「能得栗隊長一句五五平分的斷語,在下就算是枉作小人,也都心甘情願了栗隊長,我江氏一族自從先人在這鐵屏山下落腳、綿延至今,也是著實不易啊!祖宗篳路藍縷創下的基業,在下實在是不忍」

    很是誠懇地點了點頭,栗子群和聲應道:「太公,有道是破家值萬貫、缺口瓦罐自家寶。尋常一家人過日子尚且如此,更何況太公要顧著整整一族血親?只是」

    不等栗子群把話說完,江老太公卻是猛地打斷了栗子群的話頭:「栗隊長,話說三分意自明,栗隊長言中深意,在下也都明白!大武村中願意投奔武工隊的丁壯,栗隊長回營時只管帶走,在下不再置喙,也就是了!」

    話音剛落,客廳門外確實猛地傳來了個很是帶著幾分冷硬的聲音:「盛世之中,無為而治,倒也算得上是恰如其分。可如今這亂世之中,有哪裡還能關上門來成一統、遑論窗外夏秋冬?置身事外、獨善其身怕是到頭了全是癡人說夢!」

    訝然瞪大了眼睛,江老太公看著倒背著雙手站在客廳門前的韓老先生,禁不住低聲驚叫起來:「韓老先生,大駕」

    淡淡地朝著滿臉訝然神色的江老太公點了點頭,又朝著同樣站起了身子的栗子群一頜首,韓老先生很有些雲淡風輕地慢慢踱進了客廳中,自顧自地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與世無爭、委屈求全,倒也算得上是中規中矩的處世之道。只是這處世之道用在了當下,卻無異於飲鴆止渴、與虎謀皮!太公所慮所憂,無外乎日本人兵強馬壯、勢大難敵?與之相爭,就算是能僥倖得勝,那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殘勝局面?」

    朝著韓老先生拱了拱手,江老太公的話音裡透著顯而易見的尊敬意味:「韓老先生一語中的!日本人如今已經佔據了我中華半壁河山,兵雄勢大、凶殘暴虐,稍有不如意,便是縱兵屠城滅族!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實在是」

    呵呵輕笑幾聲,韓老先生毫不客氣地搶過了江老太公的話頭:「要說與世無爭、委曲求全,這大武村中從陝西秦鳳路遷徙而來的小姓人家,可謂是把這八個字做到了極致——拋家捨業、隱姓埋名,只求一個『活』字!為了這個『活』,可操持賤業、可忍氣吞聲,可逆來順受、可唾面自乾」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江老太公直朝著韓老先生連連拱手:「韓老先生,若我大武村中江氏一族平日有得罪、怠慢之處,還請韓老先生看著在下薄面,千萬海涵!改日在下定當上門向韓老先生賠罪,更要約束江氏一族族人,再不會對大武村中小姓人家有不敬輕侮之處」

    站起身子,韓老先生微微朝著江老太公還了一禮:「太公不要誤會,韓某並非是要指摘往日種種些微瑣碎,只是想要向太公請教幾件事情,還請太公待之以誠、不吝賜教?」

    &n

    bsp;疑惑地看向了端正了臉色的韓老先生,江老太公和聲應道:「還請韓老先生點撥?」

    如同一桿在寒風中傲然矗立的梭鏢,韓老先生的腰桿挺得筆直,話語中也帶上了幾分凜冽肅殺的意味:「世間酷法、數不勝數,其中至惡,莫過苛捐厲稅!敢問江老太公,日本人若定下田間莊稼收十稅九,江老太公何以應對?」

    緊鎖著眉頭,江老太公略作猶豫,方才沉吟著答道:「若真是有這收十稅九的惡法,那世間從來有官清如水、吏滑如油的說法,族中捨些金銀細軟、好言與執達小吏情商,或可還能求個勉強得活。實在不行族中公倉,還能勉強支應些時日,或許還能有個轉圜。」

    略一點頭,韓老先生飛快地接口問道:「元時有例,人分四等。日本人若以蒙元之時待南人之法待我,江老太公何以應對?」

    躊躇良久,江老太公再次開口應道:「唯唯以忍當先,除活之外,再無他想!」

    冷笑一聲,韓老先生猛地冷聲喝道:「禁祭祀、焚書、毀廟堂,絕言語,三代之後,世上再無漢家言語、無人知曉祖宗名號,江老太公何以應對?!」

    冷汗潺潺而下,江老太公的臉色一片灰敗,蠕動了半天嘴唇,方才顫抖著聲音答道:「日本人該是不會」

    狠狠地瞪著面色灰敗的江老太公,韓老先生厲聲喝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日本人狼子野心,佔我東四省後,禁絕華語、推崇日,自蒙童始,皆以日授課,蠱惑人心!諾大個東四省尚且如此,區區大武村又何足道哉?!假以時日,大武村中自當再無江氏苗裔,只餘日人犬馬!江老太公,可有應對之法?!」

    似乎是怕江老太公不信,韓老先生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張被仔細折疊起來的報紙,抬手伸到了江老太公眼前:「這是方才,有從關外逃回的傷患來大武村中尋我求醫時帶來的關外報紙,江老太公不信,只管仔細看看!」

    顫抖著接過了韓老先生伸到了自己眼前的那張舊報紙,江老太公幾乎一目十行地掃視著報紙上的字跡,口中兀自喃喃自語地低叫著:「這蒙童皆需說日語、習日、取日名?如此施為,百年之後祖宗何在祖宗何在啊」

    微微緩和了臉色,韓老先生朝著面色慘白的江老太公一拱手:「韓某言盡於此,言語不當之處,還請江老太公海涵!」

    眼看著韓老先生擺出了一副抬腳要走的模樣,坐在一旁的栗子群趕忙開口挽留道:「韓老先生請留步,天留從韓老先生那兒得來的行軍散,可是幫了我武工隊的大忙了,還沒來得及謝過了韓老先生呢?」

    扭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自語不休的江老太公,韓老先生略作猶豫,猛地朝著栗子群一拱手:「韓某老朽,百無一用,平生一技,略懂軍伍岐黃。敢問栗隊長,武工隊中,可容得下老朽吃一碗閒飯?」

    很是瞠目結舌地愣怔了好一會兒,栗子群方才帶著幾分慌忙地應道:「這當然好只是韓老先生武工隊的環境很艱苦」

    刻意提高了幾分嗓門,韓老先生應聲答道:「艱難苦楚,總好過再無傳藝後人!百年之後,更無面目去見傳藝先賢!」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