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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幾近窮途 文 / 流浪的軍刀

    用地上撿回來的兩捧麥種磨了面,斜欠著被砸豁了半邊的鐵鍋烙了乾糧,汪老栓一手捏著一個燙手的硬饃遞到了兩個孩子手裡,再又將剩下的一塊乾糧掰成了兩半,把一多半扔給了坐在灶邊抹淚的媳婦,悶聲朝媳婦說道:「打你過門到今天,也沒叫你吃過幾頓飽飯!嫁到我老汪家,算是虧了你了!」

    捧著汪老栓扔過來的半塊乾糧,再看看兩個大口吃著硬饃的孩子,汪老栓的媳婦終於忍不住心中悲苦,捂著嘴巴痛哭起來

    窮門小戶人家,土裡刨食、靠天吃飯,一年辛苦能換來個半饑半飽,日子也就算是能熬下去了。趕上老天爺開眼賞了個豐收年景,拿地裡多打的那點糧食換個蠶豆大的長命鎖片、麻繩粗的銀絲鐲子,估摸著都能當傳家寶一輩傳一輩。真要是咬牙扯了花布給媳婦做一件大襖,一村子的娘們都能在背地裡羨慕得咬碎銀牙!

    眼瞅著今年天時不正,地裡壓根就沒打上來多少糧食,哪怕是汪老栓家媳婦精打細算,也只盤算出個拿麥子換雜糧、熬粥糊弄到來年的主意。家裡兩個孩子哭鬧了好多回,想要吃一口新麥子烙出來的乾糧,汪老栓家媳婦都把手伸到了揚淨曬乾的麥子裡,卻還是狠著心把手縮了回來

    可還沒等汪老栓把揚淨曬乾的麥子拿去清樂縣城裡換了雜糧,十幾個鬼子已經領著一群二鬼子衝進了村子。三十來戶人的村子裡有一家算一家,不管是麥子還是其他的各樣雜糧,全都叫那些鬼子和二鬼子搶了個乾淨。村口有兩家人抱了一口袋糧食想跑,可還沒跑出去百十步遠,鬼子手裡的大槍就響成了一片。汪老栓眼睜睜看著那幾袋子染血的糧食被扔上了大車,腰後衣襟又被媳婦死死拽著,只能低頭扔下了已經攥在手中的砍柴斧頭

    糧食叫搶光了,出村去尋親戚求告些糧食的鄉親也哭喪著臉空手回了村,只捎帶回了個令人絕望的消息——清樂縣境內十里八鄉的村子,差不離全都遭了鬼子劫掠,一點糧食都沒剩下!

    四下求告無門,更兼得兵荒馬亂的年月,哪怕是出門要飯逃荒也是走投無路。才不過兩天的功夫,村子裡已經有心氣窄的人家一把火燒了自家房子,一家三口齊刷刷在村口大樹上上了吊。眼看著再沒活路,汪老栓只能把心一橫,招呼著媳婦用地上撿回來的兩捧麥種磨面做飯,自己卻坐在被鬼子折騰散了的麥草垛旁,紅著眼睛用麥草紮了三個草標

    幾乎要把拿在手中的半塊乾糧捏成了粉末,汪老栓赤紅著一雙眼睛在兩個懵懂的兒子與哭泣的媳婦之間來回掃視著,嘴張了好幾次,卻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看著搶先吃光了乾糧的兩個兒子全都盯住了自己手中那半塊乾糧,汪老栓只得硬起心腸,使勁閉上了眼睛:「明天咱們就去清樂縣城,給你們娘仨找條活路」

    睜著一雙淚眼,汪老栓家媳婦哽咽著看著身邊兩個孩子,老半天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句話:「倆孩子可才四五歲呀這就沒了爹娘了要不,你把我給賣了吧?給你們爺仨換點糧食活命」

    重重地搖了搖頭,汪老栓澀聲應道:「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找著個管飯吃的地方,就算是祖上積德了,誰還能再拿糧食出來買人丁啊」

    「可我捨不得孩子爹娘都不在身邊了,孩子苦啊」

    「這年頭,能活就不錯了,苦啥是苦?哪兒又能不苦啊」

    耐不住心頭悲苦無奈,汪老栓雙手緊握著拳頭,使勁捶打著自己的額頭,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而兩個懵懂的孩子看見自己爹娘痛哭的模樣,也全都尖聲哭泣起來!

    一家四口的痛哭聲中,從汪老栓家屋子外面,卻猛地傳來了個低沉的聲音:「屋裡鄉親,先別哭了!這裡有點糧食,你們先拿著。熬過七天,自然有活命的法子!」

    訝然止住了哭泣,汪老栓猛地從灶台旁站起了身子,順手抄起了灶台旁砍柴的斧頭,啞著嗓門朝屋外喝道:「外邊是誰?!」

    就像是全然沒聽見汪老栓的喝問聲,屋外的那個聲音依舊沉穩異常:「記住了!七天後,就有活命的法子,心裡可千萬亂了章法!」

    伴隨著那沉穩異常的聲音,一個算不得太大的粗布口袋也從半敞開著的房門處扔進了屋子,屋外也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還沒等汪老栓回過神來,不遠處的鄰舍院子裡,已經隱約傳來了一個有些尖細的嗓音:「熬過七天,就有活路!」

    猶豫著放下了手中緊握的砍柴斧頭,汪老栓邁步走到了那個被人扔進了屋子的口袋前,彎腰撿起了那只有三五斤份量的口袋。只是打開口袋瞧了一眼,汪老栓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口袋裡居然是揚淨、曬乾的黑豆!

    睜著一雙婆娑淚眼,汪老栓家媳婦看著汪老栓捧著口袋愣在當場的模樣,禁不住怯怯地站起了身子,朝著汪老栓顫聲問道:「孩子他爹,這口袋裡是啥?」

    一把攥緊了袋口,汪老栓急三火四地關上了房門,這才朝著自家媳婦低聲叫道:「是糧食!黑豆就這些黑豆,再摻上些野菜什麼的熬些稀湯,當真夠咱們一家子活七天!」

    訝然長大了嘴巴,汪老栓家媳婦驚聲叫道:「還真是糧食?這是哪路神仙,知道咱們家活不下去了,半夜來給咱家送這救命的糧食呀?」

    朝著自家媳婦擺了擺手,汪老栓側耳聆聽著村落中幾條看家狗看見生人時折騰出來的動靜,好半天方才低聲說道:「不光是咱們家,怕是村裡被鬼子搶走了糧食的人家,都得著了這救命的糧食了!孩子他娘,趕緊找個能藏東西的地方,把糧食好好藏起來!我出去看看」

    眼看著汪老栓順手又把砍柴斧頭抓在了掌中,汪老栓家媳婦急得一個箭步衝到了汪老栓身邊,不管不顧地抱住了汪老栓結實的腰

    腰桿:「當家的,你可別出去呀這兵荒馬亂、黑燈瞎火的,外面給咱們送糧食的人也都不知道是啥來路,萬一要是你可叫我們娘仨怎麼活呀?!」

    輕輕一晃身板,汪老栓輕而易舉地掙脫了媳婦的撕纏:「我不走遠,就是去隔壁汪二狗家看看!」

    「汪二狗家也跟咱家一樣,糧食讓鬼子搶了個精光,你去他家能看出來個啥?」

    「那二狗子不是農閒的時候,愛挑著個貨郎擔走村串寨的掙零花錢麼?跑得最遠的時候,他都去過保定府進貨,該是見識過些世面的!我就是想去問問二狗子,看看他能不能知道這半夜不露面、挨家送糧食的人到底是啥來路?」

    好說歹說,汪老栓總算是哄著自家媳婦讓自個兒出了門。藉著村中道路兩旁的樹木遮掩,汪老栓走不幾步,已經站在了同村的汪二狗家院門外。彎腰撿了塊土疙瘩,汪老栓抬手將那土疙瘩輕輕扔到了汪二狗家的房頂上,這才低聲朝院子裡叫道:「二狗子,我是老栓,你給出來開開門!」

    很是帶著幾分驚懼的意味,伴隨著汪老栓話音落下,汪二狗的聲音也飛快地在屋裡響起:「是是老栓呀?家裡都睡下了,有啥事,明天天亮再說吧?」

    耳聽著汪二狗屋子裡搬弄物件時發出的細碎聲音,汪老栓不禁提高了幾分嗓門:「睡下個啥呀?趕緊來開門,我有事要問你!」

    似乎是害怕汪老栓的叫喊聲驚動了更多的人,在片刻的沉默之後,汪二狗總算是躡手躡腳地從自己屋裡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院門,卻堵在院門口朝汪老栓強笑著說道:「老栓,這大晚上上的,你有啥」

    打量著身形瘦小的汪二狗那躲躲閃閃的模樣,汪老栓索性伸手把汪二狗推進了院子裡。翻手關上院門,汪老栓壓著嗓門湊在汪二狗眼前問道:「你們家也得著了?」

    「得著得著啥?」

    「還給我裝?!糧食!剛才有人朝著我屋裡扔了些雜糧,我可聽著你家院子裡也有動靜,你還給我裝啥?」

    「老栓,你也得著糧食了?那送糧食的那人說的話,你記下了沒有?」

    「說是叫咱們熬過七天,家裡人就能有活路?二狗,你平日裡挑著貨郎擔走村串寨的,也算是村裡見過世面的人,你知道這趁著半夜送糧食的人,是啥來路?」

    「來路這我可說不准!可我倒是聽說了個旁的事情」

    「啥事?」

    「就兩天前,鬼子在清樂縣城旁邊的糧庫,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守著糧庫的鬼子一個也沒跑出來,全都叫燒死在糧庫裡面了!」

    「該!死得該!可那糧庫裡的糧食都給燒了,倒是真可惜了」

    「誰跟你說糧庫裡的糧食叫燒了呀?燒了的就是個空糧庫,糧庫裡面存著的差不離小十萬斤麥子,就這麼生生不見了影子。聽清樂縣城裡面的人說,是從鐵屏山上下來一股綹子,一個時辰的功夫就把糧庫裡的麥子搬運光了,捎帶手的還把跟鬼子套近乎的何財主綁了票!可說來也奇怪,清樂縣城裡的鬼子是見著火頭起來,就領著那些二鬼子撒開了追,楞就是沒見著那股綹子的人影!」

    「帶著小十萬斤糧食,小路肯定是沒法走,大路可走不快呀?再說了,大路上不還有鬼子的炮樓卡著麼?這股綹子倒是使喚上了啥神通?是不是請了封神榜裡頭的土行孫上身,從地底下遁走了?」

    「這我也琢磨不明白我要把小十萬斤糧食扎眼就弄沒了,一定就得是五鬼搬運的神通才成!眼下清樂縣境內十里八鄉,手裡能有糧食周濟咱們的,估摸著也就是這些劫了鬼子糧庫的人物。要是照著這路數來看七天後,咱們怕是真能有條活路走?」

    「二狗,你是說這些人真能讓咱們吃上飯?」

    「我琢磨能行!只是這飯怕也不是白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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