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城而過,出了城門不過五里,一座被青磚高牆圍攏起來的大院子已然在望。或許是因為這大院子是剛被日軍強佔了充作糧倉的緣故,在院子裡面豎起的兩座崗樓都是木頭搭建而成,就連院門前用沙袋壘出來的兩座工事,高低、大小也都很不一樣,叫人一看就能覺出構建這些防禦工事的人很是倉促。
也許是為了防禦時的方便,好端端的青磚圍牆上高低不等地鑿開了許多充當射孔的窟窿,有好幾個窟窿裡,還伸出了帶著刺刀的步槍槍管。而在院牆外十來丈遠近,不少看著就是被日軍強拉來的壯丁,正在幾名日軍士兵的看押下,將一捆捆柴草堆積成了許多柴垛,再將一桶桶煤油潑到了堆好的柴垛上
瞇著眼睛打量著那些堆積得足有一人來高的柴垛,走在莫天留身邊的栗子群禁不住低聲哼道:「這小鬼子還當真是有點鬼門道這大院子周圍一坦平洋,沒草木、沒莊稼,想要強攻的話,白天壓根都沖不到跟前,就得叫小鬼子的火力壓回去。可想要在晚上動手,小鬼子只要把那些柴垛一點著,他們躲在暗處開槍、打亮處進攻的人,那就跟打活靶子一樣,肯定是一槍一個准!」
很是不服氣地低哼一聲,莫天留朝著幾個站在大院子門前的日軍士兵努了努嘴:「鬼子不也就是仗著人多、槍好麼?咱們手裡也有機槍,只要人馬夠多,就不信拿不下這破院子!」
「天留,打仗的事情可是千萬大意不得!你瞧見那些差不多貼著地皮開的牆窟窿沒有?那窟窿後頭,肯定就有日本人的機槍埋伏著!到時候子彈貼著地皮打過來,這一點坑窪都沒有的地方,進攻的人想躲都沒個地方躲!你再看那院牆的走向,要是那邊開成了一高兩低『品』字形狀的射孔後都有機槍,交叉火力就能封死好大一片」
一邊慢慢朝著大院子方向走去,栗子群一邊低聲向莫天留指點著大院子週遭日軍依托建築物佈防的情況和相關的道理,直到大院子門前把守的日軍士兵拉動著槍栓、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吆喝聲。栗子群方才停下了腳步,伸手在莫天留腰後一拍:「天留,看你的了!」
微微一點頭,莫天留一把拽下插在大車上的膏藥旗,使勁衝著那幾名據槍瞄準了車隊的日軍士兵揮舞起來,口中兀自大聲叫道:「我們是來給皇軍送糧食的何家大集何老爺也在我們要找何翻譯的」
才剛吆喝了幾聲,從半開著的院門當中,生得肥頭大耳的何齙牙已經跌撞著從院子裡衝了出來,一迭聲地朝著幾名日軍士兵用日語吆喝起來:「不要開槍!千萬不要開槍啊是我的父親親善商人,來給皇軍送糧食的深井閣下,請您無論無何約束一下」
伴隨著何齙牙那惶急的叫喊聲,上身只穿著一件襯衣、下身卻穿著軍褲長靴的深井太郎赤紅著一雙眼睛,手裡抓著個半空的酒瓶子撞出了院門。看著不遠處玩命揮動著膏藥旗的莫天留,再瞧瞧莫天留身後的那一長串滿載糧食口袋的大車,深井太郎這才朝著幾名據槍擺出了射擊姿勢的日軍士兵揮了揮手,示意那些日軍士兵放下了手中的三八大蓋,卻又盯著滿臉惶急神色的何齙牙叫道:「是你那個在何家大集的父親吧?」
壓根都顧不上深井太郎話中顯而易見的語病,何齙牙慌亂地點了點頭:「是!我的父親親自來給皇軍輸送軍糧,還請深井閣下查收」
舉著酒瓶子,深井太郎猛灌了幾口日本清酒,這才重重地衝著何齙牙的臉呼出了一口酒氣:「你先去看看,如果不是麥子,那就叫他們送去皇協軍的軍營!」
答應一聲,何齙牙伸手捂著腦袋上扣著的日本戰鬥帽,一路小跑著直奔運糧食的車隊而來。離著車隊還有老遠,何齙牙已經朝著剛被沙邦粹扶下車的何財主叫嚷起來:「爹,你怎麼來湊這熱鬧來了?這是咱家糧食有多還是咋的」
邊喊邊跑,當何齙牙跑到了面色灰敗的何財主身邊時,這才感覺出了些不對勁的地方——怎麼才幾天的功夫,何財主身邊就多了這麼些生面孔的護院槍兵?
尤其是連一個臉熟的都沒有?
不等何齙牙下意識地伸手朝著掛在屁股後的槍套上踅摸,莫天留已經隨手把手中的膏藥旗朝著大車上一插,壓著嗓門朝何齙牙低叫道:「何翻譯官,你可千萬別亂喊亂動!你爹身上可綁著手榴彈,一拉就炸!」
幾乎就在莫天留低喝出口的同事,裝扮成了護院槍兵的栗子群也不著痕跡地朝前走了幾步,剛好逼近了何齙牙身邊,藉著何齙牙身板的遮掩,翻手摸出了袖子裡的匕首,輕輕頂在了何齙牙圓鼓鼓的肚皮上!
僵硬著身子,何齙牙強忍著心中的驚懼感覺,壓著嗓門朝莫天留低叫道:「你們是是哪路的?這可是清樂縣城,我身後邊就有百十號皇軍,你們還敢在這兒鬧事?不想活了?」
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莫天留同樣壓著嗓門應道:「何翻譯,這話你算是說對了!清樂縣境內十里八鄉、各處村寨的糧食,差不離都叫鬼子和二鬼子搶光了,種地的莊戶人家眼瞅著就得餓死!左右是活不下去,索性就來這兒求個不想活了!反正有你們何家爺倆墊背,咱們去陰曹地府的路上都還有個伴兒!」
輕輕用匕首尖在何齙牙肚子上一戳,栗子群幾乎是在何齙牙的耳邊低聲喝道:「何翻譯,真要我把刀子架你脖子上,你才肯撂實話?清樂縣的鬼子和二鬼子差不多都下鄉搶糧食去了,眼下在這糧倉裡把守的鬼子,撐死了就二十來號!我也不怕明白告訴你,我們這次來,奔的就是叫鬼子搶走的糧食!你要不想死、也不想你爹陪著你死,那就乖乖聽話!」
額頭上的冷汗潺潺而下,何齙牙眼見著栗子群已經摸清了自己身後那些鬼子的底細,頓時便沒了方才強撐著虛張聲勢的架勢,顫抖著聲音低叫道:「各位好漢,江湖上的規矩可是禍不及家人!你們來尋皇軍的晦氣,
可犯不著把我爹也綁了來」
猛地朝著何齙牙一瞪眼,莫天留低聲厲喝道:「江湖規矩裡可還有一條不許吃裡扒外!你幫著鬼子禍害清樂縣的鄉親,你自己說犯了這一條沒有?再敢不聽招呼,胡亂攀扯,老子立馬照著江湖規矩點了你的天燈!少廢話,告訴鬼子,大車上的糧食全是雜糧,麥子都叫皇協軍弄去他們的軍營了!」
只是略一愣怔,何齙牙頓時回過神來:「好漢,你這是要耍弄禍水東引、調虎離山的計策?可我要這麼一說皇軍回頭看見糧倉被你們劫了,那我還有我爹,可還是個死」
微微鬆開了頂在何齙牙肚子上的匕首,栗子群低聲喝道:「只要你們父子倆好好配合我們,我們有法子讓你們父子倆保住性命!趕緊的,照著我們吩咐的話跟鬼子說!」
抬眼看著何財主那灰敗的臉色,何齙牙重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慢慢轉過了身子,朝著站在院門前的深井太郎大聲叫道:「深井閣下,恐怕有一些小小的錯處。在運送糧食前往糧庫的途中,一些麥子被皇協軍拿到了軍營裡。送到了糧倉的,全都是一些雜糧。」
赤紅著眼睛,已經把手中那瓶清酒喝了個精光的深井太郎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從征討塗家村的行動失敗之後,鎩羽而歸的深井太郎在島前半兵衛的辦公室裡挨了十幾個耳光。如果不是考慮到手邊實在是無人可用的話,恐怕島前半兵衛會毫不猶豫的命令深井太郎剖腹謝罪——大日本皇軍的武士,居然被幾個土匪打得灰頭土臉,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丟人的事情麼?
也基於此,在接到了徵糧任務之後,島前半兵衛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改建、看守糧庫的任務扔給了深井太郎,寧可自己親自帶領日軍士兵下鄉徵糧,也不再信任深井太郎的辦事能力。這在一個幾乎無法以軍功換取陞遷的丙種師團來說,已經是宣判了深井太郎在仕途上的無期徒刑。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或許到深井太郎退役的那天,恐怕深井太郎的軍銜也絕不會有上升的可能了
懷著滿腔的怨氣,被發配到了臨時糧庫的深井太郎很是自然地將自己遭受到的一切不幸歸咎到了皇協軍的身上——如果不是那些根本就不懂得如何作戰的傢伙畏首畏尾、臨敵先亂,恐怕自己帶領的日軍士兵早已經殺過了一木橋,屠滅了塗家村!
而現在,這些該死的傢伙,居然還敢侵吞只能配發給皇軍的上等糧食?
狠狠將手中的酒瓶子摔在了地上,深井太郎厲聲朝何齙牙吼道:「那些皇協軍怎麼敢?!他們一共侵吞了多少本該送來糧庫的麥子?」
伸手在何齙牙腰上一捅,莫天留低聲在何齙牙耳邊叫道:「這鬼子說啥?」
歪著嘴巴,何齙牙應聲答道:「皇軍是問,皇協軍朝他們軍營裡拿了多少麥子?」
「告訴這鬼子,足足十車,原本就是要送來糧庫的,是那些二鬼子硬把麥子搶去的,連大車都搶走了,要連夜把搶走的麥子換地方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