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山林間被雜草、灌木遮掩覆蓋了大半的小路,百十來個皇協軍士兵在山林中跑成了個一字長蛇的陣勢。衝在最前面的皇協軍士兵隔著一段路程,就能在小路中看見一些散落的藥材。而在彎腰撿拾那些藥材時,身後追上來的皇協軍士兵卻又立刻衝到了前面。
尾隨著那些衣兜裡鼓鼓囊囊塞滿了藥材的皇協軍士兵,跑得渾身是汗的白癩子很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的模樣,揮舞著手中的南部式手槍不斷踢打著那些慢下了腳步的皇協軍士兵,口中更是叫罵不迭:「都他媽是一群餓癆饑荒鬼,見著狗屎都得上去舔一口的玩意!趕緊給老子朝前追,要是叫那幾個傢伙跑了,老子可有的是法子收拾你們這群王八蛋!」
全然不在意白癩子的踢打辱罵,那些在衣兜裡塞滿了藥材的皇協軍士兵只是閃到了小路旁,等得白癩子怒氣沖沖地走到了前方之後,方才小聲地嘀咕起來:「一個月餉錢只發六成,再要不自個兒想法子撈點,倒是叫老子喝西北風去?」
「他娘的!人家都說閻王吃肉、小鬼喝湯,這白癩子可比閻王爺狠多了——連湯鍋都能叫他舔乾淨了」
「瞧著吧!一會兒到了塗家村,估摸著好處又得是他白癩子一個人獨吞!」
「別嘮叨了——日本人和何齙牙跟上來了!咱們趕緊走」
裝出了一副體力不支、但卻努力向前的模樣,收撿了不少藥材的皇協軍士兵有意無意地讓開了山林間崎嶇的小路,任由深井太郎率領著的日本兵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何齙牙衝過了自己身邊。
雖說早知道那些讓開了道路的皇協軍士兵在耍弄心眼,可何齙牙也當真顧不上眼前這點零碎好處,只顧著玩命跟在了深井太郎身後朝前趕路。當小路前方的皇協軍士兵驟然扎堆停下了腳步時,何齙牙看看週遭的山勢地形,頓時便急三火四地吆喝起來:「深井閣下,前面就是一木橋!」
像是沒聽見何齙牙的吆喝聲一般,深井太郎毫不客氣地揮動著手中指揮刀的刀鞘,將擋在自己前面的幾名皇協軍士兵抽打得避讓開去,口中惡狠狠地吼叫道:「為什麼停止前進?」
忙不迭地搶前幾步,何齙牙斷斷續續地將深井太郎的問話翻譯成了中,卻又朝著站在道路前方的白癩子補上了一句:「姓白的,這二十四拜可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了!你我都知道,要是叫人毀了這一木橋天險,咱們這趟可就全然白費功夫了!到時候一點好處都撈不著,回了清樂縣城吃掛落,怎麼說你也得佔大頭!」
討好地朝著深井太郎鞠了半躬,再看向何齙牙時,白癩子卻又換上了一副混不吝的嘴臉:「這話還用得著你說?!你自己到前頭來瞧瞧就明白了!」
很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何齙牙分開擋在身前的皇協軍士兵朝前一看,一張臉頓時耷拉了下來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原本生在兩座相鄰斷崖旁的一株大樟樹轟然倒塌,恰巧在天塹般的兩座斷崖之間形成了一座勉強可以供人通行的橋樑,經霜不朽、浸水不腐,著實算得上是天地造化的一處奇景。再加上往來的獵戶、藥農多年整飭修繕,原本兩人合抱的樹幹上滑溜溜的樹皮都被仔細剝了下去,甚至還在樹幹上刻出來半寸深淺的棋盤格子防滑。有那膽大心細些山民獵戶,都敢推著獨輪車走一木橋往來於兩座斷崖之間,如同行走康莊坦途一般。
可也不知道是因為兵荒馬亂、導致山中獵戶、山民都極少出山的緣故,原本隔三岔五就有人修繕打理的一木橋上,居然積滿了隨風墜落的腐朽樹葉,把原本刻在一木橋上防滑的棋盤格子遮擋了個嚴嚴實實。就連那幾個方才挑著擔子經過一木橋的塗家村村民留下的腳印,也都是一步一滑的模樣
伸頭看了看一木橋下深不見底的懸崖,何齙牙怯怯地縮了縮脖子,扭頭朝著白癩子叫道:「那些個塗家村的人已經過了橋?」
抬手指了指山崖那頭還在微微晃動的一些灌木枝條,再又朝著一木橋旁胡亂扔著的幾副挑子歪了歪嘴,白癩子壓根也沒好氣地哼道:「倒是都跑過去了!只不過家什挑子全撂下了,捎帶著還把一木橋那頭墊橋頭的石塊給搬開了好幾塊!要不是我手底下兄弟追得緊,怕是真就叫塗家村那些土包子把一木橋給毀了!」
看了看扔在小路邊的那些半空的藥材挑子,再看看好幾個皇協軍士兵身上鼓鼓囊囊的衣兜、褲兜,何齙牙頓時心知肚明:「我說白大隊長,你手下的弟兄順手發財,我姓何的也知道光棍不擋人財路的道路,自當是沒看見!可不管怎麼說這趟活兒你得替我擺弄明白了吧?」
不屑地冷哼一聲,白癩子抬手指了指一木橋:「眼瞅著一木橋那頭墊橋頭的石塊給搬弄鬆了,你還叫我派弟兄上去送死?我說何翻譯官,你到底是做買賣的人家出身,這小算盤打得可真精呀?我還把話說在頭裡——你甭想再拿著日本人來嚇唬我!這深山老林裡頭,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個人影。當真把我手底下這些弟兄逼急了火並了你們,回縣城了我也能有話朝島前隊長交代!」
眼看著圍攏在一木橋頭的皇協軍士兵全都是一副兇惡模樣,何齙牙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雖說仗著日本人的勢,何齙牙在清樂縣城這些皇協軍士兵面前,從來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跟白癩子也敢有來有往的硬碰上幾個回合,可要是這些皇協軍士兵當真藉著山高林密、週遭無人的檔口下黑手,光憑著深井太郎和他身邊那十幾個日本兵,自然是護不住自己平安。
更何況白癩子手下的這些皇協軍士兵,有不少原本就是土匪出身,手上多少都掛著幾條人命,黑吃黑的路數早就耍弄得爐火純青,綁了肉票吃兩頭的買賣也幹得駕輕就熟
狠狠嚥了口唾沫,何齙牙強忍著心中驚懼與怒氣翻湧,朝著白癩子強笑著說道:「白大隊
隊長,這世上從來是虧本的買賣沒人做,可殺頭的買賣有人求!當真真佛不燒假香——頭一位過了一木橋的弟兄,二十塊大洋,幹完這單買賣之後,到何家大集就給現錢!」
朝著幾個眼睛放光、直朝前湊的皇協軍士兵一瞪眼,白癩子吊著嗓門吆喝起來:「二十塊大洋就想叫我手下弟兄玩命?」
「我再添五塊!」
「甭那麼多廢話——五十塊大洋,回了何家大集就給現錢,我替你找兄弟接下這趟賣命的活兒!」
眼見著何齙牙心疼肉疼地點頭應允,白癩子這才扭頭看向了身邊那些一個勁朝後退縮的皇協軍士兵:「都聽見了吧?誰敢頭一個過一木橋,回了清樂縣城,我賞他個排長當當!」
你推我讓地朝後躲閃著,一個嘴快些的皇協軍士兵躲在人背後低聲嘀咕起來:「五十大洋的現錢換個排長?那平日裡排長的餉錢也只發八成啊這虧本買賣,誰接應誰是傻子!」
看著手底下的皇協軍士兵一個勁朝後躲閃的模樣,白癩子頓時瞪起了眼睛吆喝起來:「怎麼著?一個個都給臉不要臉?我可把話說明白了,自個兒出來領了這活兒的,回去還能有個排長當著。要是叫我點將了」
耳聽著白癩子撂了狠話,被幾個同伴推搡著,一個沒來得及後退到旁人身後的皇協軍士兵萬分不情願地站到了目露凶光的白癩子面前:「隊長,這活兒我接應了!」
打量著眼前那壓根都叫不出名字的皇協軍士兵,白癩子這才點了點頭:「我姓白的說話算話——這趟活兒做完,回去你就是排長!」
無可奈何地點頭答應著,那被其他同伴推搡到了白癩子跟前的皇協軍士兵大背了晉造三八式步槍,再有仔細捆好了綁腿、鞋帶,這才頗含著幾分幽怨地看向了與自己相熟的幾個皇協軍士兵:「哥兒幾個,可都幫我在心裡念著點好」
都沒敢站直了身子,那被迫接應下來先闖一木橋任務的皇協軍士兵才走到一木橋頭,已然跪在地上,手腳並用地朝著一木橋上爬了過去。雖說爬行的速度著實慢得像是爬上沙灘曬太陽的烏龜,可總還算是一步步順著微微搖晃的一木橋爬向了一木橋的另一端。
當那名皇協軍士兵好不容易爬到了對面山崖上時,目不轉睛盯著那名皇協軍士兵的白癩子頓時長長舒了口氣,扯開嗓門吆喝起來:「趕緊把橋頭被弄鬆開的石頭都壘上!再來幾個手腳利索些的,趕緊過去先追塗家村那些土包子,可千萬不能叫他們跑回塗家村裡報信啊!」
亂哄哄的答應聲中,幾個沒來得及在自己衣兜裡揣上些值錢藥材的皇協軍士兵頓時站了出來,一個個摩拳擦掌地侯在了一木橋頭。當率先爬過了一木橋頭的那名皇協軍士兵重新用石塊固定住了一木橋之後,幾名著急發財的皇協軍士兵立刻魚貫登上了一木橋,腳底板蹭著被枯枝敗葉掩蓋住的棋盤格子,飛快地朝著一木橋那頭走去
還沒等那幾名皇協軍士兵走到一木橋中央,從一木橋另一頭茂密的樹林中,一支足有胳膊長短、小指頭粗細的弩箭,卻帶著呼嘯聲釘在了率先搶過一木橋的那名皇協軍士兵身上。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嚎,剛還做著回清樂縣城當排長美夢的那名皇協軍士兵,頓時一個趔趄栽下了山崖!
變生肘腋,不但站在一木橋這邊的白癩子等人壓根都沒回過神來,就連好幾個走到了一木橋中央的皇協軍士兵,也全都傻楞在了原地。直到第二支弩箭再次呼嘯著釘在了一木橋上走在最前面的那名皇協軍士兵胸口時,白癩子方才在那慘叫著墜落山崖的皇協軍士兵長聲哀號中怪叫起來:「有埋伏!都別傻愣著,給我打!狠狠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