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面跑,老猴在後面邊追邊喊,手下的兩個夥計腳步穩健,在崎嶇的崖邊加快速度。我可能是被追的太心焦,腳下一歪,身子失去平衡,就地趔趄了一下,旁邊就是山崖,儘管不深,但伸頭望下去,依然讓人頭暈目眩。
「止步!止步!慢一點!」老猴看見我差點在崖邊摔倒,當時就慌了,趕緊讓兩個夥計放慢速度,他顯得比我還急,叫道:「三爺不會做糊塗事,他既然這麼吩咐了,肯定有原因!別再跑了,真出個什麼閃失,我怎麼跟三爺交代!別再跑了」
「那你們就別再追了!」我肚子裡全都是火氣,我相信老猴說的是真的,父親這麼做,有特殊的原因,但不管為了什麼,我不想變成殘廢。所以我翻身爬起來,繼續朝前面跑,一刻都不停。
老猴更加為難,不敢把我逼的太緊,又不敢違背父親的指令,眼見著我又跑遠了,他被迫讓兩個夥計再次追擊。兩個夥計都是好手,不到幾分鐘時間,又追到我身後。
我跑不掉了,就算拼盡全力,也只不過多拖延幾分鐘,遲早要被追到。身在懸崖,猛然間感到一陣心灰意冷,我頓時停下腳步,兩個追過來的夥計不知道怎麼回事,也隨之收腳。
我從小沒了母親,父親本來應該是這個世界上跟我最親近的人,可此時此刻,那一縷僅存在心頭的父子情,好像被一陣風吹散了,無影無蹤。埋在心裡二十年的怨恨,猛然爆發。我不會對任何人低頭,不會對任何人屈服,就算是親生父親。
「別再跑了三爺又不是要你的命,何必這樣」老猴也跟著從後面跑過來,氣喘吁吁的吆喝。
「讓他做夢去吧。」我深深吸了口氣,從懸崖邊縱身跳了下去。
在身子凌空而下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已經結出了冰,我不知道這一跳之後,自己是死是活,但我很清楚,陳三,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這個人。
崖下是一道很陡的土坡,身子騰空下墜,重重落在土坡上,接著就順著土坡朝下翻滾,塵土很厚,蕩起一片片灰塵,在翻滾間,我已經看不清楚崖邊的老猴還有兩個夥計,而他們估計也被灰塵阻擋了視線。老猴鬼哭狼嚎的大聲吆喝,一轉眼,我從土坡上連滾帶爬的落到山崖底部。
我的腳被崴了一下,落底之後,我沒有任何停留,翻身站起來就繼續走。距離天黑還早,可我的雙眼,乃至我的心,都好像被一片無盡的黑暗籠罩了,那是一種很徹底的孤獨,母親死了,丁小寧死了,我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能依靠誰,還能向誰去傾訴。
我想哭,可是眼前的路遠遠沒有盡頭,無人依靠,這條路,就自己去走。
我在崖底走,老猴他們繼續在崖邊跟,大概二三百米之後,我看到了對面有一條上崖的小路,崎嶇又陡峭,我馬上順著小路開始朝上爬,老猴他們三個人站在崖邊眼巴巴的望著我乾著急,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四處尋找下崖的路。
「回來,快回來!」老猴的聲音在山崖之間迴盪,我理都沒理,一口氣從小路爬到了崖邊,中間隔著一道山崖,老猴除非長了翅膀,否則再也追不上我。
我不會報復父親,恨歸恨,我知道是他給予了我生命,但在我登上山崖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父子已經恩斷義絕。
洛川這邊的地形,我很陌生,登崖之後幾乎是瞎打瞎撞似的到處亂轉,腳腫的愈發厲害,我走走停停,幾乎用了一夜時間才走出郊區的山地,這一夜間,電話響了無數次,短信來了無數條,我一概不予理會,清晨的時候,我在市區邊緣一條公路上等到一輛長途客車。坐在車子上,身子疲軟的像要散架一樣,此刻的我,一無所有,從劉家墳找到的那塊陰樓玉遺失在金高帥家,雷真君他們也不可能跟我再搭伴,我得從頭做起。
陽城和洛川都回不去了,我沒有任何目標,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客車是開往古城的,我也隨著車來到古城。在一家醫院看了看腳踝,然後找了個賓館落腳,腳踝扭傷,喪失了一半行動能力,只能悶在賓館裡面。好在我年輕,身體一直很健康,恢復的快,過了一個星期時間,淤腫消褪。跟雷真君他們分道揚鑣,我再也沒有什麼線索和人脈,只能自己想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有可能尋找到蛛絲馬跡的地方,只有古玩市場了。
古城的歷史比陽城更加悠久,龍圖湖古玩市場比陽城的五仙觀市場大了幾倍,古玩市場這個地方很複雜,什麼樣的人都有,嘴賤手賤的話可能會碰到硬釘子,我不敢惹麻煩,所以很低調,在市場裡連著轉了幾天,只看不說。經過幾天的觀察,我盯上了一家鋪子,那是家有年頭的老鋪,以我的所知,這種老鋪子能開這麼久,生意還這麼好,一般都不會太乾淨,跟地下那些團伙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所以才能搞到一些別人搞不來的貨。
我很謹慎,盯上這家老鋪之後,又用了幾天時間在鋪子裡面打聽情況,到了大概第五天,我才開始正式跟鋪子裡的夥計談。一般這種老鋪子正經的夥計,至少是四十歲靠上有經驗的人,那些年輕人只負責跑腿打雜。接待我的人是個四十五六歲的老夥計,做慣了生意,為人和藹,談吐也非常客氣。我跟他說,我想要件硬貨。
「小店這邊貨很足,龍圖湖別的鋪子跟咱們沒法比的,櫃面上擺的明貨不說,還有囤貨的庫房,您要秦磚漢瓦,那不敢保證,走遍龍圖湖也沒兩件真貨,至於兩漢之後的東西,只要放的起水(錢),小店都還是能想想辦法的。」
「我想要陰樓出土的東西。」我也不知道這夥計清楚不清楚陰樓玉這個名詞,所以跟他講解比劃了一下,我覺得自己講解的已經很明白了,可夥計聽完了直皺眉頭。
「您確定?您要找的這東西,恕我孤陋寡聞了,聽都沒聽說過啊」
我有些失望,但又覺得不意外
,陰樓玉這種東西如果真成了鋪面貨,那反倒不正常了。
「您在去別的地方瞅瞅?」夥計覺得這單生意談不成,就打算送客,我也不糾纏,道了謝之後轉身準備走。
「你說的這個東西,我知道。」
在我將要離開的時候,老鋪一個角落裡,有人慢悠悠的說話了。我轉頭看了看,牆角的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兒,一身黑綢對襟汗衫,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腰身有點微駝,但精神很旺盛,手裡拿著一隻水煙袋咕嚕咕嚕的抽,一邊抽煙,眼睛一邊朝我身上瞥。
「老,您知道這物件?」老鋪裡的夥計對這個老頭很恭敬,忙不迭的過去替老頭兒裝煙,我本來覺得沒指望了,但聽老頭兒這麼一說,心裡又開始好奇,過去聊了聊。老頭兒跟夥計搭了幾句話,夥計也順勢介紹了一下。
這個老頭兒叫山海,是龍圖湖市場最有名的「眼」,所謂的眼,其實就是專門負責鑒別古玩的人。這種人在行內很吃香,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經驗老道的「眼」,走到哪兒都被人捧著。山海在龍圖湖市場混了半輩子,前兩年洗手退休了,不過還是閒不住,經常在這兒走動。
「老爺子,您知道這東西?」
「我先問問,你打聽這個東西,是只打聽打聽算了,還是有意買下來?」
「買。」我知道市場裡的大部分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要是純打聽,可能別人就懶得搭理你,所以直接就說想買。
「放的起水嗎?」.!
我一聽就有點發虛,我手頭是有點錢,但不多,在龍圖湖這種地方,隨便拎一件像樣的硬貨出來,我那些錢連貨價的零頭都不夠。可是好容易打聽出一點眉目,我又不想放棄,所以吭哧了一下,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水很足,只要有貨。」
「換個地方說話吧。」
山海帶著我離開市場,就沿著龍圖湖溜躂,一路上他問了一些事情,這是他們的規矩,遇見生客,要暗中摸摸對方的底。我對這個似懂非懂,山海一問,我就三分實三分虛的回答,這一下倒讓他有點吃不準我的來歷和深淺。
「說實話,貨不在我手上,貨主另有其人,我只是受人所托,負責搭個線,如果你有意,可以先跟正主談談,價錢什麼的,你們商量,我只抽個介紹費。」
山海挺好說話,跟他聊了半個多鐘頭,事情就算是敲定了。
第二天,我按山海說的地方趕過去和正主碰面,山海沒來,正主已經到了,坐在卡座裡慢慢的喝茶。
當我看到這個正主的一瞬間,腦子裡就像是丟進了一顆猛烈爆炸的炸彈,整個人隨即陷入了一團難以自拔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