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雨聲淅瀝,天色陰霾,明聽著遠處「咚」的一聲,原本寂靜的大廈前頓時猶如炸開了鍋,一陣沸騰。
在她耳邊,先是傳來一聲尖叫,而後便是數道凌亂的腳步,再後來,她聽到路人混跡在人群中的聲音:
「有人跳樓了!」
明一愣,邁開步子小跑著過去,終於在幾步遠的地方瞧清了,那是一個男人,一個她非常熟悉的男人。
腦袋裡「嗡」的一聲作響,她不敢置信,直勾勾的看著那個地方,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險些要站不住腳。
雨還在下,澆在男孩沒有生氣的臉上,融入血跡緩緩的朝四周蔓延。
眩人的一片紅,幾乎是立刻的便刺疼了她的眼。
連綿不絕的小雨中,她眼前發黑,連朝他走過去的步子都是歪歪斜斜,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她心疼用自己的傘遮擋住他的臉,雙手顫抖的掏出手機。
眾人嘩然,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肯定是死了,所以旁人直接報了警,只有她,撥打的是救護車的電話。
「喂,120嗎?你們快來!有人跳樓了,再不來就沒了!」她渾身發顫,聲音頓時尖銳的嚇人。
掛斷電話,明整個人陷入了一陣恍惚,她聽到周圍的喧囂卻無暇顧及,她不敢碰他,一雙眼睛只牢牢的定格在男人稚氣未脫的臉上。
他平靜的躺在那裡,雙目緊閉,如果不是他身下的血跡,她會認為他只是睡著了,只要在他耳邊輕喚一聲,他就會清醒。
後來顧老爺子聞訊趕到,他面如死灰的看著躺在地上的顧傾然,緩緩走過去,「咚」的一聲跪下來,老淚縱橫:「你怎麼這麼傻,我不過是說了你兩句,你怎麼就想不開,丟下我個老頭子一個人走了?」
明渾渾噩噩的看著老者悲慟的面容,已經聽不見周圍的嘈雜。
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明不知道被誰拉開,看著顧傾然被抬上車,然後顧家人也跟著上車,隨著鳴笛聲漸遠,周圍的人也散去,僅餘下她和少許警察,還有落在地上那一灘血,如今被雨水洗刷血色已淡。
冷風蕭瑟,她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那灘觸目驚心的痕跡,眼仁像有火在燒,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爬滿了一整張臉。
夜裡十點,明透過網上新聞知道,顧家長子顧傾然因感情問題於下午四時跳樓身亡。
明木然的喝了口杯子裡的溫豆漿,隨著液體滑入食道,她腦中浮出的是顧傾然的話。
——我不喜歡吃豆制的食物,下次不要煮了。
她愣了下,推開杯子,想到兩人第一次見面那次,他對她微笑,露出兩顆淺淺的酒窩。
——明,很好聽的名字。
然後畫面一轉,清秀的少年瞬間變成了下午看到的慘狀,她胃裡突然一陣翻湧,捂著嘴跑進廁所,邊嘔邊哭。
兒子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抱著門框看她,小小的一個人什麼也不知道,卻本能的替母親擔心。
明抱著馬桶嘔了一陣,等到吐舒服了,便筋疲力盡的靠著牆休息。
眼角的餘光看到兒子,她渾身一顫,擦擦嘴趕緊過去。
「媽媽?」他擔心的搓了搓她的臉。
「我沒事。」
她用力的抱著他,強打精神的給王厲敲去一個電話,只說自己需要多請幾天假,當對方問起原因時,她沉吟良久,疲倦的開口:「我要送一位朋友……最後一程。」
顧家家大業大,更何況這次去世的又是長子,喪葬的場面自然壯觀,從小殮、停靈、報喪、大殮、點主、開吊、發引、擺祭、到下葬,每一個程序顧老爺子都是親力親為,甚至連壽衣也是他親自幫顧傾然穿上。
而在替兒子穿衣的時候,他眼淚直流,老一輩的人講究,當事人必須在嚥氣之前自己把壽衣穿上,一則死後不好穿,二則說是人死了再穿,就意味著光著身子走了,到了陰間還是無衣。
出席喪禮的那日,明僅著一身黑色長裙,與卓然一起來到殯儀館的門前。
顧傾然的喪禮辦得隆重,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單是靈堂佈置已經花盡心思,整體下來費用已達千萬。
莊嚴肅穆的靈堂內,連夜回國的顧傾城沉默的跪於左側答禮,明進門,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匯,雙雙一愣而後移開。
明心情複雜,三年過去,沒想到再相會,是在他兄長的喪禮上。
照片中的顧傾然稚氣未退,笑容中透出一絲靦腆,正晃神,她聽到身後的哀歎,可不是,顧家長子,出身名門,本是風光無限前程似錦,卻早早隕命,怎不令人惋惜。
數日後,顧傾然下葬,地點選在西郊的一個公共墓地。
正好那日卓然有事,明便孤身前往。
墓地旁種植了許多水松,佇立在道路兩旁枝繁葉茂,隨風搖曳。
「塵歸塵,土歸土,入土為安!」
隨著老者渾厚的聲音響起,厚重的花崗岩「碰」的一聲蓋住了記憶中的男孩。
明心裡難過,看著他的遺照整個人更不好受。
而顧傾城亦然,雙胞胎兄長的死似乎給了他一記重擊,哪怕從頭至尾沒掉過一絲眼淚,可眼底的悲慟卻如何也遮掩不住……
周圍站了不少人,不是市裡的權貴就是政界名流,明混跡其中,有點認識,有點不認識。
葬禮結束後明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的先走,而是留在墓前陪他走過最後一刻。
她靜靜看著照片中那個笑容乾淨的男人,心頓時堵得慌她不能接受,前段日子還跟她相談甚歡的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她死死的盯著那張遺照,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從墓底下揪出來,問他為什麼這麼傻,不過是一段感情,為麼執著得連性命都搭了進去!
明摸了摸濕透的臉,可惜她已經沒了機會。
不知不覺她已經站了一個早上,周圍早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就連顧老爺子也被人攙扶著先行離去。
顧傾城輕輕的握住她的手,目光卻是落在兄長的墓前: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明擦擦已經風乾的眼淚,點頭。
從墓園裡出來,他們一路無話,垂著頭各走各的路,這個時候沒人有心情敘舊。
而當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明才發現自己的錢包落在了墓前忘記拿走。
「你先取車吧,我落下了錢包。」她說完不等顧傾城的回應,便原路折返。
她撿回自己的錢包,為了不讓顧傾城久等,疾步往門口的方向前行,卻在這時,迎面而來一人,令她頓住了腳步。
對方行色匆匆的與她擦肩而過,他不認得她,可她卻認得他。
這不就是在咖啡廳裡與顧傾然不歡而散的男人嗎?
像是想到了什麼,明目光一緊,轉身跟了過去。
她果然猜的沒錯,那男人就是顧傾然的戀人,如今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特意選在眾人離開的時候前來弔唁。
她站在身後看不到他的臉,為免被他發現,她不敢跟得太緊,最後只能躲在一顆樹後,看著他對著墓碑沉思。
他在墓前坐了許久,嘴吧一開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可從明的角度看去,卻能發覺到他微微顫抖的雙肩。
她靜佇立許久,心中徒的生出一股憤怒。
就是這個懦弱的小人,將一個大好青年推出去抵擋輿論壓力,而自己則心安理得的享受安逸的生活,如今人已去了,他還來做什麼?
她臉色鐵青的往他的方向走。
男人駝著背跪在墓前,從側面看,他原本英俊的臉像是瞬間蒼老了數十年。
明很快接近他,她站在他的身後,卻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了。
因為在她的視線中,這個正對墓碑的男人,捂著臉在無聲慟哭。
明一時哽咽,淚水開始模糊雙眸,而男人聽到動靜,猛然回頭,面上的驚慌來不及掩飾的撞入她的眼簾。
明深吸一口氣,用力的把眼淚逼回去。
「現在知道後悔了?」
男人沒說話,她卻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怒吼:「你他媽的孬種,當初把他一個人推出去的時候你怎麼不後悔?現在人都走了你還來做什麼?你他媽要是個男人,明天也從十八樓跳下去啊!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上路算什麼東西?!人渣!」
說完她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氣,氣喘吁吁的與他對視,怎麼也說不出話。
清脆的把掌聲在寂靜的墓園中顯得格外突兀。
孟暉腳步虛浮,居然被她打得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他扶著墓碑起身,壓抑著聲線中的哀慟:「我孬種,沒錯,我就是個孬種,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求求你,讓我安靜的陪他走完一程,我求求你……」
明渾身發顫,心中溢滿了恨意,如果手上有一把刀子,她想她會毫不猶豫的往他身上捅。
可隨即她又停下手,忽地怔忡,還帶著點淚水的目光落在顧傾然的臉上,耳畔傳來孟暉壓抑的哭聲,她心中越發蒼涼。
她突然很想問他:顧傾然,為了這麼一個人,值得嗎?
走出墓園的時候,她的神情依舊恍惚,一路磕磕碰碰的行走,連顧傾城什麼時候來到身前而不自知。
「找到了嗎?」
眼前突然罩下來一道黑影,明抬頭,才發現不過短短三年,顧傾城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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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我寫得很壓抑,所以寫得很慢,抱歉,另外謝謝大家的票票,大伙元宵節快樂,雖然這麼晚你們一定都吃飽喝足準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