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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8章 融融 文 / 傾寧

    蕭慎自個歇息都是在恆華殿,這裡不是北宸宮主殿,位置要偏一些。但修建得精緻玲瓏,頗有江南庭院的規格,一股子安然靜謐的味道在裡面。

    以往都是蕭慎駕臨玉華宮,謝錦言還沒來過這裡。一下轎她便忍不住四下望了望。一片朱紅翠綠掩映在宮牆內,遠遠看去,竟像是初春的景象。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耐寒的花草開得精神,一點也不顯寥落。

    金福公公看見在大殿門口當差的小太監蹬蹬跑過來,忙瞪了一眼,把人拉到角落,直戳小太監腦門,「當恆華殿是什麼地方?衝撞了皇上,有你受的。」

    守門的小太監平時嘴甜的很,慣會討金福公公歡心的,他喘了口氣,眉毛一抬,為難道:「公公,外頭來了位貴人,求見皇上。」

    金福公公剛在主子那受了氣,這會兒揪著小太監,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道:「剛剛又是淑妃又是許昭儀的,擾得人煩,皇上那都發上火了,不是交代過,對外就說皇上忙著政事誰都不見嘛。」得祿私下搞小動作,拍馬屁拍到腿上,害得他也受了拖累一塊挨罵。活該一輩子當二把手,白長了一副機靈樣,人蠢笨得緊。

    小太監苦著臉,眼睛往外瞟了瞟,急道:「公公,這次不是哪宮的大宮女,而是謝昭容親自來了。她肚子裡可懷著龍種,有個閃失小的也擔待不起啊。」

    金福公公這才正了神色,一巴掌拍他臉上,「不早說清楚!」理了理衣裳,轉眼又是笑瞇瞇地神情,「在這候著吧。」

    幾乎是兩句話的工夫,金福公公圓胖的身影退了出來,「去迎昭容!」

    「金福公公可讓我好等。」謝錦言笑道。

    「唉喲,娘娘這話折煞小的了。」金福公公躬身應道。「請娘娘跟小的來,陛下在書房等您。」

    紅繡扶著主子往裡走,走到左邊抄手遊廊,身邊的人少許多,謝錦言的步子慢了下來,她試探地道:「金福公公日夜守在陛下身邊,對他的情況定是瞭解的。昨兒個我觀陛下還好好的,今兒怎麼就病了?」

    「陛下就是鬧頭疼,太醫說是思慮過甚……加之沒有休息好。」金福公公垂首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請進。」

    一扇窗正巧對著這邊,謝錦言往裡看去,隱約可看見蕭慎的身影。她推門進了屋,紅繡下意識地跟著,卻被金福公公客客氣氣攔了下來,「姑娘就在這等著吧,若是怕冷,可以去稍間坐坐。」這個書房緊要的東西多,外人一個也甭想進去。

    站門口可以窺見裡面影影綽綽的影像,明目張膽地看是不能夠的,偷著看幾眼倒是無妨。紅繡緊了緊帕子,面上大大方方地笑道:「奴婢在這等著就好。」

    「我倒忘了,紅繡姑娘一向周全,從不躲懶的。」金福公公笑道。

    紅繡更是客氣,「公公說笑了,奴婢無論如何是及不上您的。您深受陛下器重,哪都離不了。」

    金福公公只是笑,看他神情,對這些恭維的話還是頗為受用。

    「我家娘娘平素也說金福公公人很好。」紅繡咬了下唇,「今天娘娘聽到陛下龍體不適,很是擔心,不知陛下是為何事煩憂?太醫具體是如何說的?」

    金福公公小眼閃過一道厲光,偏頭對身邊的宮娥低聲斥道:「做奴婢的,要守好本分,一個個都警醒些。別當腦袋怎麼掉的都不知道,那才冤枉。」

    紅繡臉色白了白,終是安靜了。

    她抬頭瞅了瞅那扇半開的窗,卻見謝錦言探出頭來,不好意思地朝他們笑了笑,動手把窗戶關上了。

    隔著門窗,屋外透著寒風,屋裡暖意融融。謝錦言沒顧上打量四周,只看著蕭慎坐在書案前,手邊攤著一堆折子,面有倦容。

    「阿慎昨晚沒休息好,今天怎麼不想著偷個懶休息下?」她算過了,今天是休沐日,不用起早上朝。

    有些事他不得不親自處理,耽擱一天都不成。蕭慎不想與謝錦言說煩心的事,面上露出笑影,「無妨,那聒噪太監的話你無須信。」

    瞧他臉色,誰信他?謝錦言走到近前,覺得涼風襲來,嗔怪地看他一眼,「你身子不好,要透氣也不該開這扇窗,對著風口,不怕著涼。」說罷把窗戶掩上。他身邊怎麼也沒個人勸他,雲嬤嬤等人對她不留一點空隙,就怕她冷著餓著。謝錦言不知道蕭慎獨處時脾氣並不好,宮娥婢女們一有不順心就讓他料理了,長此以往,除了金福公公敢偶爾說那麼兩句,其他人莫不是噤若寒蟬。

    那扇窗是留給侍衛們的,目的是為防行刺。屋裡瞧著沒人,實際上他還是在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恆華殿裡的人,不少是謝太后安排的,他為防打草驚蛇,俱數留著。只有玉華宮因為當時備受冷落,反倒讓他悄然無息把人盡數換成了自己的。總該把她的安危顧好,蕭慎動了動嘴唇,沒阻止謝錦言關窗,而是揉了揉額角,「坐下說話吧。」

    書房不大,被一座紅木博古架隔成了內外。往裡走四面都是書籍,有一面牆整整齊齊擱著竹簡,謝錦言略有好奇,那都是多少年的老東西了,皇帝屋裡擺著的不該是仿品,不知裡面記載著些什麼,被放在了這裡。她心裡好奇,但沒冒然往裡去,左右看了看,蕭慎書案前沒有桌椅,她挪了挪步,在東窗的窄榻上坐了下來。

    窄榻前有一方幾,上面駕著小火爐,陶制的小茶壺溢出一縷白煙,茶香也隨之漫出,聞著很舒服。這應該是蕭慎平時小憩之處,謝錦言摸了摸繡五蝠捧雲團花的錦褥,心裡琢磨著怎樣勸說蕭慎用藥。來之前她特意找了為蕭慎看病的太醫做了功課,才曉得蕭慎的症狀已有一段時日了,但他半點藥不肯沾。白天跟個

    沒事人一樣,夜裡夢魘驚著,近日愈發嚴重了,竟沒怎麼安睡。

    曾有嘗過頭疼失眠苦楚的的謝錦言心有慼慼然,不由自責對蕭慎的情況沒仔細問過,什麼都讓他獨自受了。

    蕭慎見謝錦言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饒有興致的盯著那個小火爐看,心裡頓時不痛快了。悶不吭聲地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坐下。

    謝錦言抬頭看他冷著臉,只當他身上不舒服,主動去握他的手,顰眉道:「阿慎手這麼涼……」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探他的額頭,試了試自己額頭的溫度,覺得相差不大,方鬆了口氣,倒了一杯茶給他,「喝點熱的暖暖。」

    蕭慎的神情緩和下來,就著她的手喝完一杯茶,熱流滑過四肢百骸,身上倒不覺得涼了。

    「身上不舒服,就該聽太醫的。」謝錦言柔聲道。「請了太醫來給你把脈看看吧。」

    「我沒什麼大礙,最近事情多了些,不免勞累。」蕭慎搖搖頭,泡著藥罐子長大,他久病成醫,知曉太醫開的藥方中正平和,其實吃與不吃沒什麼妨礙。「好生歇息兩天就恢復如初了。」

    「可太醫開的養身方子你沒見你吃。」謝錦言不信,有些激他,「阿慎不會是怕吃苦藥吧?」他胎裡帶了弱症,雖後天調養得與常人無異,但也不該輕忽不是?

    蕭慎挑眉,湊到她耳邊,熱熱的氣息拂過,話語裡都是笑意,「錦言確定要我去吃哪個?後宮佳麗三千,每任帝王的養身方子,卻是調理腎陽為主……我無所謂,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他半邊身子壓過來,把她整個人籠罩在陰影裡。身下就窄榻,謝錦言忍不住往後退了退,但一下子就退無可退了。她索性站了起來,欲暫時逃開他身邊。自她有孕,他已經許久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

    這裡是書房,外面一群人守著,定是仔細聽著裡面的動靜,怎好任他胡來。

    蕭慎察覺到她的意圖,大手一拉,便把她拉到自己懷裡,用柔勁圈著,不許她離開。他嗓音黯啞,「別動,讓我抱抱。」

    她便靠在他不動了,其實他懷裡坐著並不舒服,硬邦邦的。但能聽到彼此心跳聲的距離,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錦言,我很想你。」他呢喃。

    「我不在這裡嘛?」謝錦言偏過頭,笑睇著他。心裡想著他果然是病了,不然不會這麼……撒嬌似得。

    「幾日不會玉華宮,添個擇席的毛病。」他抵著她的額頭,低低地笑,「今兒還被你找上門來。」習慣了懷裡溫香軟玉,一個人實在太難熬了些。

    「我又沒攔著不許你回來。」謝錦言皺了皺鼻子,覺得他的氣息細細密密的,臉上有些癢。

    「忍了幾回,怕是忍不住,傷了你和孩子。」他親了親她的臉頰,「好姑娘,就像上次那般,用手幫我……滅滅火。」聲音更低下去,「或是別的法子,也成。」他碰了碰她的唇暗示。

    「阿慎!」她猛地回憶起春紅帳暖的景象,臉上溢開一層紅雲。明明是來勸他治病休養的,怎話題一轉就到這了。

    他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繼續不依不饒,「從根源上解決,我的身體才好得起來。那些庸醫開的安神藥,吃了只會讓腦子昏沉,反而誤了正事。」

    「這……」謝錦言推他,「青天白日的,別說瞎話了。」飛快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才用細弱蚊蠅的聲音道,「那個事,晚上再說。」

    蕭慎不妨她輕易便答應了,大手撫上她的小腹,「你不怕他鬧騰?」

    「三個月胎已經坐穩了,小心些不會有事的。」孩子沒那麼脆弱,她重新抬起頭,擰著眉糾結,「阿慎為我守身如玉,我高興呢。這樣難受是不太好。」

    守身如玉?蕭慎又想笑,他是厭惡別的女子近身,譬如淑妃,說來與蕭曜青梅竹馬,進宮受寵一年多,端是琴瑟和鳴。謝太后還曾鄭重其事說過,讓他不要見淑妃,唯恐她認出來,誰知淑妃認的不是人,而是這身黃袍。對著他,一樣能柔腸百結。

    不愧是謝太后教導出來的,本性一樣涼薄。

    謝錦言對著他的臉揮了揮手,「阿慎,聽沒聽到我說話?你不願用安神的湯藥,我叫碧綺給你做藥膳調理,不許不吃。」她左右無事,有的是時間天天盯著他。

    他拉住她的小手,輕柔地道:「好。」

    「那你先放開我。這個時辰……」她忸怩道,「不能做壞事。」

    蕭慎笑出聲,「錦言想到哪去了,我何曾說過這會兒要做什麼?」

    她一聽就信了,鬆了口氣。

    「剛不覺得,現下頭又有些疼。」他皺眉。

    謝錦言忙道:「你躺一會兒,我給你按按。」

    他枕著她的膝蓋,輕輕合上眼,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想不到錦言還懂的認穴位。」

    「以前我常常給母親捏的。」她笑道。

    她說的是現世的母親,語氣不免帶出一絲傷感。蕭慎睜開眼,「雲華,你喜歡便召她說話,我不會再過問了。」

    謝錦言奇怪地看著他,他頓了頓繼續道:「若你喜歡熱鬧些,辦個賞花宴,把命婦們都召進宮,遇見有眼緣的,皆可常召喚她們。」

    「阿慎要我做什麼?」難道是夫人外交?

    「你喜歡什麼便做什麼。」蕭慎說。「只要你喜歡。」

    謝錦言聞言一愣,然

    後綻開笑花,俯身親了他一下,「謝謝你,阿慎。」

    「你我之間,無須言謝。」蕭慎見她歡喜,心裡反而不開懷。他心裡由始至終盼望著把她圈起來,不與外人接觸,不和任何人親近,心裡眼裡只能看得到他一個人。賢妃不再踏足玉華宮,也是他做了阻攔。他想把她的世界剝離乾淨,只留他。

    但這樣她又怎麼會甘願?蕭慎垂眸。或許她會覺得宮裡日子乏味無趣,愈發想回到那個他觸摸不到的世界——她的故鄉。

    他這一生,得到的東西太少,父母親緣虛無。上天把她送到身邊,便成了唯一的慰藉。

    罷了,只要她開心就好。

    謝錦言猛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阿慎,若我生的是個女兒怎麼辦?」召喚內外命婦,那是皇后才能做到理直氣壯的,要是她生了個女兒,大臣們恐怕不會願意再等什麼「依子立後」的話了。她雖處深宮,卻知許昭儀身份貴重,朝上不小的勢力都是其助力。

    「不用擔心。」蕭慎淡淡地道,「你會生下皇子的。」

    「你不會要換……」謝錦言心裡一驚,蕭慎作為皇帝,會帶頭混淆皇室血脈不成。

    「所以不用為此煩憂。」蕭慎乾脆地認了。「若是個公主……」語氣放緩,「龍鳳雙胎,乃大吉之兆。」是個皇子最好,省卻一番手腳。

    他這熟練的語氣……

    「你看王婕妤的安平公主,不也好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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